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裡待到深夜,被突然“詐屍”的信件搞得大腦cpu差點短路的方鑑終於壓不住內心的煩躁,藉著夜色的掩護溜到了風神像的手心上。

清新的風親吻過臉頰,撩起茶色碎髮,恢復原本模樣的方鑑半眯著眼,俯瞰大半個蒙德的風景。

清冷的月色與暖黃色的燈光碰撞出人間煙火的寧靜,也讓他內心的喧囂漸漸歸於平靜。

“方鑑。”

聽到熟悉的聲音,方鑑身子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

衣物摩擦的細碎聲音輕響,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坐到了他的身側,放目遠眺。

在這寧靜的夜裡,除了輕柔的風聲,兩人同調的心跳聲格外清晰。

方鑑單手託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打了一個哈欠。

“你心情不太好。”莫爾維赫斷定道。

方鑑點點頭,沒有說話,仍然望著下面的景色。

東邊有一家剛熄滅了燈,西邊有一家有犬被腳步聲驚醒,正在吠叫。

莫爾維赫低眉沉吟一陣,從隨身攜帶的布兜裡小心拿出已經裝訂好的手稿,放到方鑑的另一手邊。

方鑑回過神,將其拿在手裡翻開看了看。

“我都找回來了。”莫爾維赫補充說:“有一份是被旅行者撿到的,放到了失物招領處。”

方鑑眼睛“刷——”一下亮起,誇獎的語氣十分真誠,“不愧是你!嘿嘿,也當誇我了~”

莫爾維赫嘴角上揚幾個畫素點。

“說起來,你想好未來想去哪裡了嗎?”方鑑看向莫爾維赫,似乎很是期待他的答案。

莫爾維赫不假思索:“稻妻。”

“哇~你不會是因為我的建議才選擇稻妻的吧?”方鑑明知故問道。

滿意地看到點頭的動作,方鑑眉眼彎彎,欣慰地拍了拍莫爾維赫的肩膀,“喲西~~”

“稻妻不久前剛下達了鎖國令,現在進入稻妻可能稍微有點麻煩,不過沒關係,我會找人幫助你的。”方鑑挺起胸脯,“還不快點對我表示感謝?”

莫爾維赫眨了眨眼,“謝謝。”

方鑑看著莫爾維赫乖巧的模樣,笑了笑,一些話在嘴裡轉了幾圈終是被他嚥了下去,只揉了揉那茶色的頭髮,將人擁入懷中,在他的耳邊輕語:

“我的莫爾啊,你終將自由。”

而我亦是。

***

【我在橘色的日光中完成了最後一場演說。

接著,逆向陽光,擁抱巨大的落日。

從四處來的目光將我釘在十字架上,悲憫的,痛恨的;平靜的,惱怒的。

他們是見證者,他們是處刑人。

……

叮叮的響,釘尖穿透我的手掌;

叮叮的響,鐵錘擊碎了一塊骨;

叮叮的響,痛楚敲打肺腑心髓;*

叮叮的響……

……

潔白的刑場上開出妖豔的血花,慢慢流淌、擴散,與人們內心逐漸擴大的驚懼與疑惑一般無二。

而此刻的我,成為真正自由的魂靈,不必再忍軀體的桎梏。

我大笑著,手舞著,足蹈著,伴著人們哀嚎哭泣的聲音,踩著如狂蜂飛舞的亂塵。

神說——不要觸碰樹梢上的蘋果。

於是果實腐爛在伊甸園的泥土裡;

賢者說——四角尖利的方形為最美。

於是整個世界被刻成單調的模樣;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反抗;

將思想全部奉獻,將靈魂悉數獻祭

——此後,享受永遠的安寧。

但人們單純又天真,愚昧又茫然;他們不知道:把自己交付出去,正是不安和恐懼的根源*。

這裡的所有人習慣用笑聲代替思考,但人們為什麼在笑?

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不再思考,因為「從來如此」,因為「眾人皆是」。

當有一個人開始思考,將目光投放於彎枝上結出的果實開始,名為「思考」的病毒就化入人的血液之中,並瘋狂地在城中傳播擴散。

恐慌的人們尖叫著逃竄,方形的衣飾成了牽絆腳步的沉重鐐銬;有人跌倒了,有人受傷了。

看吧!哭吧!城市即將陷落,硝煙頃刻入雲。

在眾人的慌亂中,尖利的四角劃破臉頰,血花在空中飄飄灑灑。

每日在晨曦中沐浴聖歌的「方形」,被眾人稱讚優雅威嚴的「方形」,如今使混亂的局面更加糟糕。

此刻,人們遭受「信仰」的背叛;於是徹骨的痛苦叩響門扉。*

「咚,咚,咚——」

……

紳士先生站在我面前,單片眼鏡破了一角,戴在鼻樑上歪歪扭扭;他看著我,只是靜靜看著我。

過了好久,有些乾裂的嘴唇翕動:

「您不認為方形是威嚴且優雅的嗎?」

「為什麼一定是方形呢?」

同樣的話語,以顛倒的順序重新上演。

我依然笑著,沒有一點改變;但紳士先生卻離開了,依舊拖著滑稽的步調,卻狼狽非常。

我不知道他的未來是何種模樣。

但我肯定——當他的目光從「方形」移開的瞬間,天地會因此旋轉。*

我期待著未來的那一天,但我忘記了一件事:

我的世界早已經悄然無聲。

————《方形世界》· 四(終章)】(部分)

***

莫爾維赫是在幾日後一個燦爛的黃昏前往稻妻的。

金色的陽光傾瀉而下,落到蔚藍的大海中散作璀璨的星輝,伴著海浪輕拍的節奏一晃一晃。

茶發的少年站在甲板上,鹹鹹的海風拂過他的面龐。

莫爾維赫回過頭望去,蒙德城巨大的風車已經縮成一個模糊的影,在海面白色泡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遙遠飄渺。

而在同一時刻,方鑑站在窗前,如琉璃一般淺淡的眸子被陽光染上一點柔柔的溫度。

“再見。”

嘴唇輕啟,一聲道別被風捎去遠方。

直至晚風漸涼,方鑑才從窗戶邊轉身離開,拿起憑空出現在桌面上的信件隨意扔進一邊的收納盒裡。

被丟在角落裡的收納盒中橫七豎八躺著很多信件,其無一不泛著被時光沖刷過的微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