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孕
卿歌懷孕了,秋獵那日的嘔吐,是因為她有了身孕,宮中的御醫替她診脈時,告訴她已經有了兩月的身孕。
卿歌摸了摸小腹:那就是她回到王府不久,就有了?
之前,……做過措施的啊!不過,她很高興,在兩人相愛的時候,不再各有顧慮的時候有了孩子,以她和陸之郢的樣貌,生出來的孩子不知道得有多好看,一想到小孩粉雕玉琢的小臉蛋,卿歌就很滿足。
陸之郢得知訊息後,抱著她轉了好幾圈,每日守在她身邊前前後後的照顧,明明孩子還沒有什麼動靜,他卻已經開始給她描述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卿歌想吃橘子,他便剝一盤子,想喝乳酪汁,便給她端一大碗,想吃肉,他便一片一片切得很薄去喂她,活脫脫像是貼身的婢女般照顧她。
巧兒很久都近不了她的身,眼巴巴看著王爺替了她的活,她都很久沒跟王妃一起聊過話本里的故事了!可是一想王爺如此關心王妃,便覺得,自己也不虧,小姐只要過得好,誰伺候都一樣。
卿歌肚子裡的孩子六個月的時候,收到沈銘川的書信,他說讓陸之郢帶著那物件試一試能不能出得了王府,那東西叫麒麟晶石,是上古時代麒麟獸的血髓製成,本該是神器。
若是出得了府,便把它放在其他地方,若是出不了,讓陸之郢帶卿歌去其他地方,他心裡很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但是目前實在又不知會是何事。
陸之郢按沈銘川所說,發現果然,那物件會在靠近門的一瞬間掙脫陸之郢的手掌,掉在地上。
幾日前,沈銘川突然感覺心臟一陣劇痛,察覺到應該跟麒麟晶石有關,他速速去了長老殿。
“莫長老,今日,我又察覺到麒麟晶石的異樣了。”沈銘川不知這神物,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十七年前,他從太歲山回到王府的那日,從小帶在身上的麒麟晶石不翼而飛,在此之前,它只有半截手指的長度,阿孃給他做成吊墜,掛在脖子上,說是他的親生母親所留,等他長大那東西才會有用處,因為又輕又小,他不知何時丟了。
那時,因為丞相府一夜間被大火燒乾淨,悲痛欲絕,便沒有在意那個毫無作用的墜子丟在了哪裡。
十年前,有一夜他突然心痛萬分,竟然察覺到了它的動向,閃著紅光,像是在召喚他,等他想一探究竟,它卻又消失了。
六年前,他像往日一樣閉眼感知晶石,四年沒有動靜的晶石,竟然讓他找到了它的蹤跡,它在定安王王府,那時他才得知,原來江湖上傳聞人人想要的東西,就是那塊麒麟晶石,人人都知道它是療傷神器,只是奈何得不到它。
他夜入王府,閉著眼睛感知到晶石就在王府中,具體在何處感知不到,它散發出的紅光,只在王府內,似乎不能出府,府內一片猩紅,圍牆和大門外卻什麼都沒有。
難道它被困在了王府中?
回去以後,他便開始想辦法,如何能從王府拿到它,莫長老卻告訴他,如果它是被困在王府中,大機率是因為神器認主了,普通方法是帶不出來的,需要讓它易主。
所以計劃便開始了,派人入王府,從王爺那裡查到晶石位置,沈銘川再去取,易主的方法應該便是靠血液,他曾奇怪,母親留給他的東西,自是已經有主,為何會易主給定安王。
恰好皇帝后來賜婚,沈銘川便買通了選人的嬤嬤和官員,讓蘇玉兒安排人替嫁入府。
三年前,定安王成婚之日,沈銘川第二次被劇痛痛醒,晶石似乎變得異常活躍。
替嫁一事凶多吉少,一旦被陸之郢發現入府的目的,王妃怕是會受到嚴懲,欺君罔上更是死罪難逃。
後來知道替嫁的是卿歌,計劃被他親手毀掉,蘇玉兒不甘心甚至直接暴露了卿歌的身份,他再去夜探王府,卻發現晶石不見了。
幾日前,沈銘川第四次從夢中痛醒,他大驚失色,夢中王府內一片火海,晶石發出詭異的紅光,整個京城都是猩紅色的,沈銘川深感不妙,給王府送去書信。
陸之郢收到信後,帶著卿歌去了南山,那枚晶石按沈銘川所說,放在了書房桌子上。
沈銘川站在書房門,環顧四周,又拿起晶石細細觀察,並沒有什麼異樣,可是它帶不出王府,只能讓人離開王府了。
〈二〉痛苦
幾個月後,卿歌快要生產,陸之郢找好御醫和穩婆,門口候著一群人等孩子出生。
卿歌痛苦難忍,暈過去兩次,才把孩子生出來,產婆抱著孩子給她看,是個女孩,面上白白淨淨,產婆叫道:“接生了十幾年,第一次見到這麼幹淨漂亮的孩子。”
卿歌笑著伸手想摸摸孩子的小臉,下一刻她的雙眼滿是痛苦和震驚。
抱著孩子的產婆瞬間燃燒,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和懷裡的孩子被火光吞噬,接著慘叫聲和孩子的哭聲接踵而至,似乎沒有誰先誰後,霎時間,卿歌的腦子一片空白,屋內屋外的哭嚎聲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填滿了卿歌的耳朵。
卿歌撐著身體,爬下床,一邊向哭叫的孩子伸手,一邊挪動著喊:“陸之郢,你在哪裡?你在哪兒?”
那些分不清誰是誰的聲音裡好像夾雜了陸之郢的一聲“卿歌”,卿歌在火海中努力睜大雙眼,被濃煙嗆到無法呼吸的她,暈倒前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是沈銘川,他破窗而入,抱起她飛快離開,迷迷糊糊間,她回頭看著身後的火光,似乎只有短短一瞬,整個南山郢府,就都被燒著了,透過火光,她看到一個紅衣女子,看不清容貌,身體在慢慢變得越來越大,沈銘川帶著她飛快離開,什麼都看不清了。
一路下山,火星像一條蟒蛇,一路追著他們擴散,走過的地方全部成了火海。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到了一個河岸邊,船上是一個綠衣的女孩,看起來年紀不大,沈銘川把卿歌送到船上,握住她的手腕,卿歌記得他看她的那個眼神,是懊惱也是釋懷,像是終於明白了一切,他說:“卿歌,跑,遠離這裡,我會救陸之郢,過了河,葉兒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卿歌手指無力地抓住沈銘川的衣袖道:“哥哥,不要死,我等你回來!”
沈銘川點頭,迅速轉身離開,接著岸邊的大火燒起,葉兒划著船迅速帶她離開。
卿歌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可是一想到剛剛那個還沒有睜開眼睛的小臉,和不知去向的陸之郢,失聲痛哭。
她看著岸邊的大火越燒越高,慢慢視野可及的地方都變成一片火海,後來她怎麼到了太歲山上,她已經記不清楚了。
越靠近孩子出生的日子,沈銘川心裡越不安,那個晶石一定有問題,他左思右想,總覺得應該有辦法把它帶走。
明明那是神器,為何會被困在某個地方出不去,晶石為何又在先定安王手中,神器為何能發出如此詭異的紅光。
他和莫長老研究多日,未得到結果。
卿歌生產那日,他突然想到,若是晶石靠吸血認主,那它所謂的可以療傷,會不會就是一種交易,甚至它其實是主動吸血,為了隱藏它吸血的目的,便用傷口恢復來交換,若要如此,大機率根本不是神器。
所以卿歌生孩子……不好!
沈銘川立刻起身,去了南山,可是已經遲了,從山下就能看到火光沖天,火勢從山頂向下蔓延,他衝進府中,一路感應方向,跑進卿歌的院子,放門口站著一個紅衣女子,容貌卻和卿歌十分相像,她的手心浮出一排晶石,而不遠處的陸之郢肩頭插著一枚晶石不省人事,周圍還掉落著不少碎掉的晶石,而火似乎就是晶石燃燒引起的。
他迅速運功打斷了陸之郢肩頭上快要燃起的晶石,其他人全部在火海里,痛苦慘叫。
來不及思考,他破窗而入,屋內已是火海,濃煙四起,抱起屋內趴在地上,邊咳邊叫陸之郢的卿歌,一路不停的把她送到河邊。
那是他之前夢到王府起火後做好的安排,雖然只是一個夢,但是對他來說,肯定有預示什麼。
送完卿歌,他返回山上,在府門口的一個角落裡遇見了面上毫無血色的陸之郢,他按著肩頭的傷口,一手按在牆上,抬頭看向他。
“王爺,你可還能撐住,有看到剛剛院中的女子去了何處?”他用身體撐住陸之郢,焦急地問道。
陸之郢搖搖頭,隨後栽倒在他的肩上。
沈銘川感覺自己的胸口越來越痛,沒辦法了,如今他需要立刻找到那個女人,無法帶著陸之郢。
他把陸之郢放在地上,輕微捏開他的嘴唇,俯身上前,劃開自己的手腕餵了他幾滴血:陸之郢,我這血可保你遠離火海,如今命由你自己了,能不能逃得過此劫就看你命該不該絕了。
他伸手握住手腕,隨後傷口消失,他立刻下山,閉著眼睛感知晶石的去向,不是被困在王府了嗎?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終於在靠近京城的時候,感知到她在京城,沈銘川立刻向那女子的方向飛去。
京城裡早已成了一片火海,沒有人沒有聲音,像死城一樣,他站在一處高樓的頂部,四處觀望,仿若人間煉獄,看著火勢已經蔓延到很遠的地方,胸口更痛。
突然幾顆晶石迅速向他飛來,沈銘川偏身躲過,再向前看去,面前並不是什麼紅衣女子,而是一隻巨大的麒麟獸。
沈銘川看著她道:“為何,你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四處放火,百年內的人間浩劫就是你嗎?”
那麒麟獸開口,聲音就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幾千年前,人類屠殺我族,連幼小的孩童都不曾放過,他們貪婪自私,是這人間最不配存在的生物,我燒光了人間所有存在的一切,只想等自己的殘魂成型,再孕育出新的我族後代,結果,天官不公,竟然庇佑了一處仙島,靠著此仙島又讓人類得以繁衍,而我族卻不可以,我掙扎了數千年,終於,我又出來了,憑什麼,憑什麼人類可以,他們最該死,你們——也最該死!”
沈銘川暗暗運氣,原來他在山上十幾年的修煉,原來母親和莫長老口中他的使命,就是為了這一天。
沈銘川一想到今日一過,他便再也見不到人世間繁華,和他留在記憶裡的卿歌了,他便扯住一抹苦笑。
“人間自有它的定數,該不該絕,不由你說了算。”沈銘川輕聲開口,接著抬腳向那麒麟獸攻去。
大火快速蔓延,不到三日,人間的土地上,除了太歲山,四處都是火海,沒有人知道為何會起火,他們只能在毫無反抗能力的情況下被全部燒著。
〈三〉瞬息萬變
卿歌醒來的時候,正躺在當年沈銘川帶她回來養傷的房間裡,身邊伺候著的是那個叫葉兒的丫鬟,葉兒看她醒了,趕緊扶她起來。
剛剛生完孩子的她,身體還很虛弱,她下不了床,也出不了門,日日焦躁的等著陸之郢和哥哥的訊息。
不知那火勢,有沒有人控制,哥哥去了何處,陸之郢又在何處,她的孩子……應該並不是夢?
大火燒了一月,沈銘川竭盡全力,終於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那麒麟獸打成碎片。沈銘川看著碎片慢慢消失,一縷紅色氣體慢慢落地,最後變成一塊麒麟晶石。
人間遍地焦土,空中漂浮著灰燼,京城的一片廢墟中,坐著一個紅衣白髮的男子,走近看,才能看到原來是一身白衣,被鮮血浸透,男子垂著頭,沒有一絲生息,在他不遠處,地上掉著一塊麒麟晶石,周身翠綠,卻毫無光澤。
卿歌在山上的第二個月,來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告訴卿歌,他是這山上的長老,大家都稱呼他為莫長老。
卿歌身體恢復的不錯,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她扶著老人落座後,才張口問道:“莫長老,您找我有何事。哥哥,可回來了?”
莫長老深深嘆了一口氣道:“顏姑娘,令堂可叫顏婉心?”
卿歌點頭道:“是,父親曾說母親姓氏好聽,便讓我跟母親姓,還是哥哥告訴我的!可是哥哥,還沒有訊息嗎?”
莫長老垂著頭,沉思了良久才道:“他……回不來了,如今這世間,除了太歲山這方寸之地,其他已被大火燒盡,他要靠自己,讓一切恢復如初!”
“什麼?什麼意思?”卿歌瞪大了眼睛,語氣顫抖,身體也止不住的抖,“莫長老,那場火……把所有地方都燒了?哥哥他……”
“你可知,這世上有神仙,神仙曾預知,近百年內,人間有一浩劫,將會傾覆人間萬物,人類自己救不了自己,便派了一仙靈,誕下一靈胎,此靈胎,百年內不死不滅,如遇浩劫,靈胎需制止浩劫,再坐化自身,方可拯救人間萬物,而沈銘川,他便是那靈胎。”莫長老悠悠開口,想起那日沈銘川匆忙下山去救人,回頭看他的那一眼,有多麼不捨。
卿歌坐在桌邊,全身像洩了氣一般,視線慢慢模糊。
太歲山有人打探訊息回來道:“莫長老,少主的……屍身在京城中,麒麟晶石失去光澤了,離您算的時辰還有兩個時辰,少主就坐化了!”
卿歌抬頭看了那人一瞬,又轉頭向莫長老道:“莫長老,請您送我下山,我……我想去見見他……他,他是我哥哥,他答應我,會回來的!”
得到莫長老的同意,山上有人送她下山,下山的路蜿蜒曲折,透過了數十道關卡,還坐了船,怪不得,沒有人知道此處,更別說找到這地方。
卿歌看著四處的焦土廢墟,一時恍惚,她騎著馬趕到目的地,遠遠就看到黑灰色裡的那一點紅。
她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向他走去,然後抱住了他:“哥哥,我是卿歌啊,哥哥,沈銘川,你能不能醒過來?求求你!”
懷裡的人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般,那日他把自己放在船上,答應她會回來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沒有預兆,為什麼他從未提到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大火?
“沈銘川,沈銘川你醒來好不好,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好不好?”卿歌摟住他,眼淚肆意地掉落。
“其實很早以前,他就察覺到那麒麟晶石有異樣,只是這異樣總是隔很多年出現一次,他又遲遲拿不到晶石,無法確定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身後傳來莫長老的聲音,他站在不遠處,語氣傷感:“你有孕期間,他又察覺到一次異樣,甚至夢到王府大火,才給你們送了信,讓你們離開王府,他去王府拿了晶石,卻依舊帶不出來。你生產那日,他想到一點,若是這晶石是主動在吸血滋養自己,那你生孩子,定會對它大有幫助,才下山尋你!
只是老夫也不知,這晶石明明帶不出王府,像是被困住了,怎麼會跟著你們去南山呢?唉,老夫也猜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
兩個時辰已到,卿歌看著沈銘川身下本已乾涸的血液緩緩流動,接著顏色開始變得越來越淡,懷裡的沈銘川卻微微睜開了眼睛,看著卿歌,聲音沙啞道:“原來,是我錯了,那殘魂以……你而生!”
卿歌抓住他的手問:“什麼意思,沈銘川,什麼意思,你別走,求你!”
來不及回答,他已閉上眼睛,周身發出淺淺的白光,像時光倒流一般,天空開始放晴,周圍被燒殆盡的一切都緩緩恢復原樣,有小孩的影子從跪坐著的卿歌身旁跑過,熙熙攘攘的聲音從四周傳來,卿歌什麼都看不到,不知過了多久,一切變得清晰,她正處在京城中熟悉的大街上,懷裡什麼都沒有,有人經過她還低聲議論著什麼,向跪坐著滿臉淚水的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沈銘川消失前那句以她而生是什麼意思?大火是怎麼燒起來的,陸之郢?南山?也恢復了嗎?
天空慢慢飄下了雪花,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多時入眼皆是一片雪白,這京城像是從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