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查無可查
“滾!都給朕滾!一個有用的都沒有!堂堂一國之相,說被人殺就被人殺了,都是一幫廢物!滾出去!”
還沒到御書房內,陸之郢就聽到裡面傳來皇帝憤怒的聲音。
接著裡面的好幾個官員弓著腰急匆匆的退了出來,看到陸之郢來,似是鬆了口氣,又似是替他憂心,皇帝如此生氣,定安王更是不好受啊。
“王爺!”他們匆匆向陸之郢一拜。
“各位大人好!”他並未停步,直接由著前面的公公領入御書房內。
“臣,拜見皇上……”話還沒說完,皇帝就直直向他走來。
“陸之郢,你派的人呢?之前你離開之前,不是告訴過朕,你派了很多人去守著夏丞相嗎?”看著皇上憤怒的神情,陸之郢躬身行禮道:“皇上,路上臣聽聞是……血鈴鐺做的,可否屬實?是臣疏忽了,沒有預料到會有如此結果,丞相上忠皇上,下愛百姓,有人能找血鈴鐺動手,必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是臣沒有考慮周到。”
皇上看他態度如此,嘆了口氣坐在了龍椅上。
一邊揉著額頭一邊道:“是血鈴鐺動的手,昨夜剛剛乾的,今日一大早,他府中的丫鬟去伺候他更衣時發現他死在房中,腦袋不見了,身邊的血泊中扔著一隻金鈴。”
他頓了頓,繼續道:“朕早上已經讓大理寺的邢大人和刑部侍郎李大人過去現場了!你派的人,可有什麼訊息告訴你!”皇帝聲音低沉,語氣裡透露出悲哀。
“皇上,臣派的人,還沒有回來!!”
“那你也去現場看看吧,如果你的手下有訊息了,還能給他倆提供點線索!”皇帝擺擺手道。
“是,臣告退!”
陸之郢想到了劉輝,那個對丞相怒意滿滿的縣令,但是自己的暗衛在他回來後並未來告知他劉輝的情況,他喚了安排在丞相身邊的兩個暗衛,沒有任何回應,是和劉輝無關,還是暗衛也沒有發現其中的問題。
一國的丞相遇害了,他怎麼會因為幾句話就懷疑到一個縣令呢?陸之郢揉了揉額頭。
到現場以後,仵作過來告訴他:“王爺,下官已經把情況都稟報過兩位大人了,他們正在正堂等您,剛剛接過了皇上的聖旨。”
陸之郢走進屋子,看了一下週圍的情況,又轉身去了正堂。
李大人說:“王爺,那……確實是丞相本人的屍體,頭顱不見了,死亡原因是三根銀針插進喉嚨,然後被放血而死,頭顱是放血以後才……砍下的,用的是血鈴鐺專屬的一種刀,和以前的那些死者是一樣的,死亡的時辰應該是昨夜寅時。”
“銀針,是第六個殺手做的?”陸之郢在心裡暗暗想,之前根據暗衛帶給他的訊息,他推測到。
突然聽到外面一聲響,他頓了頓,開口:“兩位大人稍等,本王出去一下。”
到了一處走廊,暗夜跪在他身邊道:“王爺,是屬下失職,一個多月前,我按您的命令繼續去盯著劉輝劉大人,還叫上了暗聽,劉大人一直沒有什麼異樣,每日卯正起床,辰初吃早膳,之後要麼在書房,要麼在縣府,酉初進晚膳,日日如此。
他手下那個跟班孫才,一開始是在他家後院刷馬桶的,就在您離開幾日後的一個晚上,他帶了一個很美豔的青樓女子去了劉輝房內,我本想去房頂看看是否……,結果在劉大人府內后街撿到一個姑娘,那姑娘衣不蔽體,身上……都是被人糟蹋過的痕跡,我讓暗聽先去看,我則把那個姑娘送去了醫館,沒想到回來後,暗聽昏迷在後巷中,我急忙去看劉輝房中,卻只有劉輝一人,孫才也在後院一個木板上躺著,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事發生。
暗聽醒來後說自己還沒到院內,就感覺自己渾身無力,從牆上掉了下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屬下感覺不對勁,便速速聯絡了您安排在丞相那邊的暗靈和暗羽,結果他們說並沒有發現什麼,後來一直到王爺您回來這期間,一切都正常。
今早,屬下得知……丞相死了,可是暗靈和暗羽,不見蹤跡。”
陸之郢想:“這血鈴鐺,真是深不可測。”
回去後,兩位大人著手查案。
他也忙著翻了很多卷宗,一直查到丞相為官之前的事情,都未查到什麼東西,可是現在無憑無據,根本查不到劉輝頭上,他也是一介縣官,僅因為自己心裡的懷疑就把他叫上公堂,事情會更難辦。
血鈴鐺謹慎小心,以前官府就用過計謀想把頭目騙出來抓獲,她卻根本不上當,她到底是怎麼判斷真正需要她的人呢?
他想起兩年前,皇帝派他去梧州縣安置流民,第一次見到劉輝,此人身材高大,看起來有三十四五,眉毛處有一處截斷,眼神犀利,看著不太像官,倒是有一股匪氣。
那時梧州流民過多,劉輝也是從其他地方剛剛調任過來,協助陸之郢做事的時候,倒是很盡心盡力,他很滿意,還曾覺得自己以貌取人,甚是不禮貌。
流民安置過分艱難,每日他都要親自過去檢視情況,有一日收到夏丞相的信,裡面提到一計,是賑粥時可在粥中加入沙粒,安置房屋時可在房屋中撒上一些沾有腐氣的水。
那時他還年少,覺得朝廷的賑災糧怎麼能如此浪費,是劉輝在旁分析,說流民在此太多,不是一朝一夕能安置好的,裡面可能會混入很多並非流民的人,太蹭吃蹭喝蹭住,做法雖然不是那麼符合條件,但是對安置流民確實有用。
可是當得知信是夏丞相所寫,他竟然語氣憤怒,壓抑著問陸之郢,為何丞相會給王爺出如此計謀,王爺賑災,丞相為何會幫忙?
他便實話實說,丞相忠君愛民,如今身居高位,依舊不忘本,只是在朝堂上,每每有皇帝為難陸之郢的時候,丞相都會替他多說幾句好話,所以便親近一點。
那日後,劉輝便刻意躲著他,有事再稟報也是公事公辦。他很是疑惑。
又有一日,他無意中聽到劉輝在書房中怒氣衝衝的說:“本官定會殺了他,一個虛情假意的偽君子,一個徹頭徹尾的敗類,如今竟然還能和定安王扯上關係!”
他隱隱覺得劉輝是在說丞相,可是再去從旁打探,他又什麼都不肯說了,還說自己那日,只是單純好奇丞相和王爺的關係。
流民問題解決後回京,他派人去打探劉輝的情況,幾日後暗衛來報。
十年前劉輝就中了舉人,一路從中下級小官做起,有空缺的不好的小官讓他去做,他也從不推脫,後來還曾在京城內大理寺當過一年的大理寺辰,更讓人不理解的的情況是他曾做過夏丞相的管家,難道是當管家的日子裡受了什麼欺負?
履歷太過蹊蹺,讓人難以理解,怎麼又做官,又能當管家,當了十年的官,怎麼又回到那麼個小地方去做縣令?
後來又查,說劉輝都是自己想去什麼地方,便會去申請調令,而每次他都能準備好理由和調任的申請,合理合規,都能成功。
陸之郢回京後不久,夏丞相告訴皇帝,感覺自己每隔一陣,都會被人跟蹤,雖然日日身邊都帶著守衛,還是覺得不安,想讓皇帝再多派點人給他。
陸之郢心中疑惑,但是也沒有在皇帝面前提起劉輝,一個盡心盡力為百姓的人,一個已經做官十年的人,他不能無憑無據就在皇帝那裡引起不必要的疑心。
所以一直暗中派人保護夏丞相,又一邊派人看劉輝的動向,沒想到夏丞相還是死了,是血鈴鐺下的手,暗衛失蹤了,也無法判斷是否和劉輝有關。
陸之郢很是頭疼,這事情,怎麼沒完沒了。
半個月過去了,還是毫無線索,皇帝日日在朝堂上發怒,直到有一日,他又去看仵作驗屍的結果,他發現,人頭似乎不是用刀砍下來的,而是用一種線切下來的,仵作曾說,切口平整,下手之人經驗豐富,一刀就能切下來,可是細看,切口上面有淺淺的紋路,像線的痕跡,也就是說,這次血鈴鐺帶走頭顱,並沒有用他們的那把刀。
他又立刻去檢查了一遍屍體,發現夏肅年應該是先被人割了喉管,又插了銀針來迷惑眾人,喉管斷了才是真正的死因。
他心裡一驚,想起之前暗衛帶回來的那些驗屍畫像,是第十一個殺手動的手?那個“十一”消失了兩年再次作案了?“十一”殺人手法很快,之前銀針的迷惑性讓他以為是“六”動的手,消失這麼久,怎麼又出手了呢?
入夜之後,他叫來了暗衛:“暗夜,你帶著暗心去找劉輝,把這個交給他?看看他有何反應。”
他遞過去一張紙,上面寫著兩個字“十一!”
梧州離京城來去至多兩日,暗衛會更快一點,第三日午時,暗衛就回來了,暗衛道:“王爺,劉大人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淡淡的問王爺是什麼意思?”
陸之郢心下已經瞭然,有人找了血鈴鐺,且點名讓十一動手,所以十一才會再次出現,而他對血鈴鐺的瞭解應該更多一點。
如果這個人是劉輝,那以他的聰明一定想到陸之郢問他的意思,什麼都不說,一是想告訴陸之郢知道了也沒事,奈何不了他,二是告訴陸之郢,他知道的更多,看陸之郢是想跟他合作還是想跟他敵對,無論怎樣,陸之郢都不會選擇告發他。
陸之郢也確實選擇了不告訴皇帝,以皇帝的秉性,呵!
不過畢竟無憑無據,也不能讓人信服。
又過了半月,兩位大人向皇帝請罪,畢竟血鈴鐺的本事已經在江湖上傳的神乎其神,查不出來皇帝也無法。
有血鈴鐺參與的案子,至今都是迷案。
陸之郢在外面日日翻卷宗,總想著萬一可以借丞相的死查清血鈴鐺,他一直查的事情就能真相大白了。
身心疲憊的回到王府那日,他還是沒有忍住去看了王妃,他也在告誡自己,應該對她有所防備,而且那日從江南迴來,他無暇顧及其他事,想先回去見到她,她卻似乎和往常一樣滿不在乎,甚至還微微後退一步……
可是,他不行,他很想她,不管她有何目的,既是他的王妃,他想她就是理所當然!
〈二〉怎捨得生氣
陸之郢回王府那日,卿歌正在繡荷包,他去江南一月多,回來匆匆見了一面,又被召走,如今又是快一月了,這嫁人真是嫁了個定安王的名字啊!
想起自己那日的表現和陸之郢生氣失望的眼神,卿歌還是覺得於心不安,也不知道他會怎麼理解她的行為。
那日,卿歌又看到了之前盯著陸之郢的小丫鬟躲在了遠處的樹後,這定安王府怎麼還有內奸呢?也不知誰派的?皇帝?
聽秋姑說,陸之郢以前過生辰,都是在府內辦的,他的生辰在兩個月以後,皇帝悲痛丞相逝世,舉國守喪一個月,如今案子還在查丞相屍體還未下葬,守喪應該從下葬開始吧,那陸之郢的生辰宴不會受影響,就是不知道他還願不願意繼續跟卿歌演恩愛戲碼了。
卿歌拿起荷包,盯著看了半晌:這個鳥繡得真是不太好看,明明記得二小姐曾說過,鴛鴦的嘴可以繡得短一點,會更可愛,這繡出來,怎麼像……禿嘴鴨子呢?
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卿歌趕緊回頭,是陸之郢,他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剛剛掀開簾子,好像瘦了,皇帝什麼都讓他去做,連續兩三個月不得休息,是個人都能耗死。
看他已經走過來,卿歌起身,向他微微欠身道:“王爺,您忙完了?聽說……唔~”
他把卿歌拉進懷裡,把她的疑問盡數堵在口中,她被突如其來的親近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是什麼情況?
他那日明明那般失望,轉身離開了,這怎麼不和上次一樣,不該先問問卿歌念不念他嗎?
他加深了吻,一手摟住她的腰,讓她後退著半靠在桌子上,他的另一隻手撐在桌邊。
本來卿歌用手撐住他的胸口,感覺他越來越使勁,快要後仰倒在桌子上了,便手忙腳亂地用手指抓住他的衣襟,免得自己倒了。
聽到他又哼笑一聲,心情還挺不錯?
接著放開了卿歌,鬆開腰上的手,也撐在桌邊,兩隻胳膊把她圈在他懷裡,卿歌身體後仰著,也沒有支撐點,只得向下移了移手,抓住他敞開的外衫下衣襬。
他垂眸掃了一眼卿歌的手,繼續看她,氣氛一度有些尷尬,她鬆手就要倒了,他的手貼著卿歌的腰按在桌子上,卿歌鬆手也沒地方按,一時不知該如何。
想著不能一直這樣吧,便開口:“王爺,案子查完了?”
“你說呢?”他還是繼續看她,聲音淡淡的。
卿歌眨了眨眼睛,繼續道:“聽聞夏丞相的案子,是血鈴鐺做的,定是不好查,王爺肯定萬分辛苦!”
“那你還氣本王?”他的語氣加了一絲幽怨。
“啊?臣妾怎麼敢氣王爺,那日……唔~”又來,幹什麼啊,到底是想聽她解釋,還是不想聽她解釋,問了又不讓說。
這個吻,一直加深,吻到她微微喘息,才放開,接著他胳膊一抬,從桌子邊直起身,揉著額頭走過去坐到床上,又向她伸手:“影兒,過來!陪本王睡一會兒,很累。”
他滿眼疲憊,和剛剛的樣子真是兩個狀態,感情是裝了半天。
卿歌走過去他便伸手把她拉進懷裡,抱著她一翻身就躺在了床上,很快就傳來淺淺的呼吸聲。
看來確實太累了。
夏丞相死了,還是血鈴鐺動的手。
一國丞相,被人買了頭顱,百姓議論紛紛。
“這血鈴鐺殺人又狠又毒,一般都是具有報復性的,誰會和丞相有如此深仇大恨啊!”
“是啊,夏丞相可是好官,忠君愛民,為官數十年,盡心盡力,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去向陛下告狀啊,怎麼如此歹毒?”
“肯定是私人恩怨!”
“這得多少錢啊?聽說血鈴鐺出手價格不菲,這普通人也確實出不起!”
“怎麼會是普通人,普通百姓哪有那個機會和夏丞相結怨!”
“會不會是朝堂裡哪個官員跟他不和,才……”
“哎哎,你們說是不是定安王啊?”
“胡說什麼呢,小點聲!”
“哎,怎麼不可能,聽聞那定安王年輕氣盛,動不動在朝堂上和朝臣爭論,皇上安排兩人議事,起了衝突,皇帝就是向著丞相的,這定安王日積月累心生不滿,也有可能啊……”
“別說了,閉嘴吧,議論王爺,腦袋不想要了!”
……
丞相,忠君愛民,盡心盡力,是啊,都坐到一國丞相的位子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還能再圖什麼,可不得忠君愛民,守好他的身份地位嘛!
卿歌躺在床上,心裡默默想著:如果不是血鈴鐺,有些人的仇是不是根本就報不了?以前接過的任務,有人散盡家財,只為買一顆他這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人的腦袋,有人怨聲載道,跪在府衙的大門口申冤,有人賣血求生,妄圖求得血鈴鐺的一絲憐憫,有人東躲西藏,企圖躲過一劫,有人睜著猩紅的雙眼道:“你殺人如麻,你以為自己會有什麼好下場?”
那些死在我手中的人沒有好下場,那些生在我手中的鬼說會讓我也沒有好下場。
小姐曾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這王土,王一個人也守不過來,那些腐爛的根莖會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肆意滋生,等到被人發現,那片土地已經被破壞了,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把根莖全部挖走,把土壤清理乾淨,再給它點光,它就恢復如初了。
卿歌曾看著手上的鮮血,順著指尖慢慢滴落,小姐說:“這只是你的開始,既然選擇了我,你就要自己走,本小姐可不是什麼救苦救難的菩薩!”
是啊,她不是菩薩,卿歌也不是菩薩手下的善財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