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每年上元節那天都會例行到人界替人間的有情人籤善緣,搭紅線。仙界雖是繁華無度,卻比不上人間熱鬧,鳳棲平素最喜熱鬧,他總要在人間玩上幾天再回仙界覆命。

上元節這日到了晚上最是熱鬧,火樹銀花,花燈燦爛,就像千樹花開。從天而降的煙花猶如星雨。輕巧華貴的馬車在飄香的街道行過,悠揚的鳳簫聲四處迴盪,玉壺般的明月漸漸轉向西邊,一夜舞動魚燈、龍燈不停歇,笑語喧譁。美人頭上都戴著華麗的飾物,笑盈盈地隨人群走過,衣香縈繞在鼻息間。

“哎呀!你快看那邊那個小郎君!”

“在哪在哪?哇,這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了吧!”

“啊呀,都怪我早早地把香囊送出去了,好可惜啊。”

鳳棲一襲霞衣華服倚在河邊的結緣樹下,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指間纏繞著殷紅的細繩,他唇瓣含笑,青絲飄揚不知惑了多少紅粉佳顏。他懷裡還揣著三四個香囊,本來他是拒絕了的,沒成想有幾個膽大的姑娘直接將香囊扔到了他懷裡,竟然還有一位小公子跑過來湊熱鬧。鳳棲朱唇輕勾,不愧是他,這仙界第一美人的名頭可不是虛的!

天上星光、地上螢火、水中河燈交相輝映。晚風吹過,那五顏六色的河燈便搖搖曳曳隨河而流,星星點點形成一條燈火長線,燈線就像排成一字形的大雁,甚是動人。

夜已經深了,河邊的人,水中的燈都變得稀稀落落的,賣河燈的婆婆乾巴巴的手掌磨挲著攤子上還沒賣出去的河燈,昏花渾濁的眼球出神的盯著河面上那條稀疏的燈線。突然她的視線裡撞進來一張好看的笑臉,鳳棲捧起攤子上那隻孤零零的花燈,輕笑著問她:“婆婆,這隻花燈怎麼賣啊?”

賣花燈的婆婆心滿意足的收拾好攤子,帶著一大包銀子美滋滋的回家了,徒留下鳳棲一人捧著他花五兩銀子買來的小花燈苦笑,真好,這花燈能換十瓶情兒釀了呢。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鳳棲在燈上提好了字,慢慢蹲下身去,輕輕地將花燈放進河裡,看著小花燈努力的追趕著前面花燈的隊伍,他眼底的笑意黯淡了許多。

真煩啊後天又要回仙界了,這兩年仙帝的身子越發差了,仙界勢力逐漸分成了兩股,等他回去後,仙后肯定又要逼著他站隊了。

鳳棲站起身來拍拍袖子,管他呢,後天的事後天再想,仙后又不能逼死他,大不了這烏煙瘴氣的仙界他不待了!對了,前些日子章茴兄不是說人界霧啟山是個好去處嗎,趕明兒去瞧瞧,就當自己的歸隱之居了!

鳳棲在心裡盤算著,隻身一人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他一襲紅衣張揚恣意,只是在那萬家燈火映照下的身影卻猶如風中飛絮、水上浮萍,無人可依。

身後的萬家燈火,也無一盞是為他而亮。

待鳳棲走遠後,他放的那隻小花燈終是沒能追上前面花燈的隊伍,孤零零的在河中隨波飄蕩。

鳳棲一大早便去了霧啟山,確實是山清水秀,靈氣充盈,可章茴兄也沒告訴他這是個宗門的山頭啊!鳳棲望著石碑上蒼勁有力的霧啟門三個大字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抱著既然來都來了,上去看看也無妨的心思,鳳棲隱去了身形,邁過了第一階石階。

鳳棲順手在樹上摘了個果子啃著,前山都是宗派弟子的學堂和住處。鳳棲坐在牆頭上光明正大的偷看那群弟子修煉,嘖嘖,這腿,這腰,這肌肉。鳳棲晃了晃腿,心滿意足的丟下果核,拿帕子擦擦手,腳步一轉向後山走去。

靛藍色的荷花均勻的鋪滿了湖面,將清澈見底的湖水都映成了相同的顏色,遠處半隱於晨霧中的山巒若隱若現,風過花輕動,遠山映麗水,正是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鳳棲的籤緣殿中也養了一池荷花,和這沉靜又貴雅的靛荷不同,鳳棲殿中的紅蓮張揚又妖媚。

突然湖中響起一陣悠揚的琴聲,音色清澈如銀,細膩如沙,猶如雨打芭蕉,婉轉低沉。只是琴聲幽怨,椎心泣血。鳳棲不由得對彈琴之人產生了好奇,他踏著湖面,穿過朵朵靛荷向湖中的涼亭走去。

只見一人端坐在亭中,那人一身藍衣,青蓮點綴,青絲飛揚,清風拂過,他系在青絲下的白銀鈴鐺發出陣陣清越之音,那稜角分明的臉龐猶如雕刻般冷峻,一雙幽深的黑眸流轉著琢磨不透的幽光,英俊絕倫卻又透著一絲神秘,魅惑人心。

鳳棲雙眸微動,看著眼前這人垂著眸子,睫毛的影子落在臉上形成恰到好處的令人心動的弧度,鳳棲心中好似被人畫上了濃墨重彩的溫情。他上下打量著這個人,這手,這腰,這腿,怎麼會有人長的這麼犯規的!

鳳棲還在痴痴地看著,突然琴聲驟停,那人幽深的眸子直直地盯著他。鳳棲嚇了一跳,莫非這人瞧見自己了?鳳棲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在那人面前揮了揮,卻被那人捉住了手腕。

“你是哪來的小妖,如何破了我霧啟門的結界?”清冷低沉的聲音在鳳棲耳邊炸開,我嘞個豆,他的聲音也好好聽喔!

鳳棲順勢坐下,身子微傾,明媚的眸子染著笑意,他湊到那人面前將那人的一縷髮絲繞在指間,他聲音帶著幾分蠱惑:“你再仔細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妖~。”他語調微微上揚,好似鉤子一樣一下一下的勾人心絃,媚眼如絲,活脫脫的一個妖精模樣。

那人剛想推開鳳棲,卻受到了他的仙力壓制,原本戒備的眸子有了一絲鬆動,噌的一下站起來衝著鳳棲行禮:“晚輩愚鈍,不知仙君到訪,多有冒犯還請仙君責罰。”

鳳棲笑吟吟的看著他,拿他逗趣:“怎樣罰你都可以嗎?”

那人頭低的更低了,但還是堅定的回答:“只要仙君不牽扯到霧啟門門下弟子,但罰無妨。”

“撲哧”鳳棲笑出了聲:“哈哈,怎麼,我看上去像是那麼蠻不講理的人嗎?”

那人的頭都快低到地上去了:“晚輩不敢。”

鳳棲笑著拍拍身邊,示意他過來坐:“別晚輩晚輩的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規規矩矩的坐在鳳棲身邊,老老實實地說:“周梧桐。”

“地上梧桐相待老,天上鶼鶼不獨飛。”鳳棲笑著彈了周梧桐一個腦瓜“不許叫我仙君了,叫我鳳棲就好。”

周梧桐吃了痛,像只可憐巴巴的大狗一樣委屈的看著鳳棲“是。”

亭中木板上早就鋪好了軟墊,鳳棲乾脆地躺在軟墊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周梧桐躺在自己身邊。

周梧桐陪著鳳棲天南海北的聊了一會兒,他見鳳棲真沒什麼架子,也就膽大起來,他不動聲色的抽走鳳棲手中把玩著的髮絲,問他:“鳳棲,你在仙界是什麼職位啊?”

鳳棲的手指繼續不安分的纏上週梧桐的髮絲,他眸子微動“我啊,我是月仙,就是你們說的月老。”

周梧桐不信:“月仙不是位美人嗎?”

鳳棲騰地坐起來,翻身利落的壓在周梧桐身上:“怎麼?我難道不是美人嗎?”他仙界第一美人的名號不容置疑!

周梧桐被嚇了一跳,兩人這才認識了小半天,他就被鳳棲壓在了身下,可就是他故交舊友也沒人敢這樣鬧他啊。可偏偏他還不敢訓斥這人,周梧桐的臉一直紅到耳根,他不敢去看鳳棲那張美得雄雌莫辨的臉,眼神躲閃著往下移,於是他的視線不受控制的順著鳳棲大敞的衣領滑了進去。

啪嗒,周梧桐腦中有根絃斷了。

原本還兇巴巴的鳳棲覺出了周梧桐的不對勁,他連忙從周梧桐身上退下來,扯著周梧桐的袖子小心翼翼的解釋:“對不起啊,我平日不是這樣的…”他緊張的看著周梧桐,欲哭無淚,他真的不是什麼流氓啊。

周梧桐紅著臉一翻身坐起來背對著鳳棲,鳳棲說了什麼他並沒聽進去,只是死死的咬著唇,口中默唸著清心咒,想忘掉剛剛所看到的景色。

亭中一片寂靜。

鳳棲看著周梧桐的隱忍的背影,以為他還在生氣,也轉過身去背對著周梧桐,鳳棲揉揉眼睛,開始賣慘,他輕聲講到:“一開始,我是被你的琴聲吸引過來的,你彈的很好,讓我想起了我姐姐,應該就是你剛剛所說的美人,昨日是她的生辰…”

鳳棲是有個姐姐的,也就是仙界的第一任月仙。鳳柒不願鳳棲被仙界染指,便讓鳳棲拜了黎川仙尊為師。後來師父走了,姐姐也走了,仙界又將他找了回去,作為天下最後一支青鸞血脈,他理所當然的撐起了月仙的攤子。

鳳棲的聲音漸漸染上哭腔,他講的很慢,講了好久,講自己那個笨蛋姐姐總是嘴硬心善,講師父將他們撿來的師兄妹三個視如己出,講師父走後他拉扯著兩個師妹顛沛流離,講姐姐走後自己在仙界的孤立無援。

鳳棲的頭慢慢地低下去埋在了膝間,從前他同別人講起過往時,他總是笑得燦爛,可在周梧桐面前時,他再也裝不出那張揚瀟灑的少年意氣,心底的軟弱和盤托出。

微風淡淡拂面來,清波盪漾隨風而起,淡雅的花香印在風中,亭中又是一片寂靜。鳳棲忐忑的轉過身子,“你還在生氣嗎?”

可回應他的,只有風聲。

燦爛宣洩的陽光,朵朵靛荷隨風搖曳,似琉璃般晃動人心。鳳棲蜷在空蕩蕩的亭子的角落裡,他緊緊咬著唇,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為什麼要這麼難過呢,他們相識也不過半天,自己扯住他講了一大堆廢話人家肯定煩啊。真可笑,自己為什麼要去相信一個剛認識半天的人呢,又為什麼會這麼傷心呢。

蠢貨!

鳳棲暗罵一聲,突然被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手提溜起來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鳳棲滿臉淚痕,他眼尾泛紅,嘴唇也咬破了,一副惹人憐惜的樣子,他雙手緊緊拽著眼前這人的衣服,抽抽噎噎的問:“你還回來幹什麼,你不都把我扔在這了嗎?你是回來看我笑話的對不對?我自己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的很可笑是吧?”

周梧桐將他從懷裡扯出來,掐住他的臉,帶著薄繭的拇指輕輕摩挲著鳳棲的唇珠,他無奈的說:“我哪有,你不是在我講了你姐姐師父和師妹嗎?我見你難過,就去找了這個。”

周梧桐將一顆糖塞進鳳棲嘴中,鳳棲聽話的吃下,溫軟的舌尖捲過周梧桐的手指,周梧桐心尖一顫,他摩挲著指腹,蘇蘇麻麻的。

“你真的聽完我講的話了?真的不是故意走掉的?”鳳棲眼角還掛著淚,絲絲縷縷的甜在舌尖化開,他半信半疑。

周梧桐給他抹去眼淚,順著他的背柔聲說:“我不會扔下你的。”說著他把一塊糖放在鳳棲手心,他輕聲講道:“小時候鄉里鬧饑荒,我爹要吃了我,是師尊把我買了下來,上山後我哭鬧著吃不下飯,師尊就給了我一顆糖。”他幽深的眸子中滿是柔情,“後來師尊羽化,臨走前他給了我滿滿一罐子的糖,告訴我難過時就拿出來吃一顆。我剛剛就是給你找這個去了。”

“啊。”鳳棲看著手中的糖,心中的愛意化成點點星火落在眼角眉梢,他假意推辭:“那這也太貴重了,你拿回去吧。”

周梧桐握住鳳棲的手腕,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磨蹭著鳳棲細嫩的肌膚,他幽深的眸子像只盯住了獵物的野獸一樣,熾熱的眼神燙進鳳棲心底。他低沉清冷的聲音中帶著真摯:“你好像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是,你就是我的喜怒哀樂。”

鳳棲的心像煙花一樣炸開,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著,鳳棲深吸一口氣,輕輕吐出兩個字來:“抱我。”

周梧桐眸中帶著笑意,伸手抱住了鳳棲,先是輕輕環住,再慢慢的用力的禁錮著鳳棲,像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中似的。

“親我。”

周梧桐放開鳳棲,他幽深的眸子中含著危險的意味,但還是聽話的親了上去,只是他十分克制的吻在了鳳棲的額頭。

鳳棲直接摁下他的頭朝他的唇吻了上去,周梧桐的眼神越發幽深,他寬大的手掌揪在鳳棲的髮間,狠狠的吻著鳳棲。

半響,他鬆開鳳棲,粗重的呼吸打在鳳棲鼻息間,滿是他的氣味,周梧桐的聲音越發沙啞:“你想好了?”

鳳棲臉頰潮紅,原本清亮的眸子迷離起來,跳起來撲在周梧桐懷裡,周梧桐將他抱起,鳳棲腳腕上的金鈴一晃一晃的,發出靡靡之音。

“你們覺不覺的最近的鳳棲上仙和以前不一樣了。”

“好像是有點,最近的鳳棲上仙都不怎麼懟我們了,整天笑嘻嘻的,不過我還是覺得鳳棲上仙懟人的樣子最好看,上仙一生氣就眼角泛紅,那模樣,嘖嘖嘖,這仙生值了!”

“你上一輩子待著去,難道你們沒發現最近上仙他自從前年上元節回來後下凡的次數便多了嗎?”

“對哎,你們說上仙不會是在與凡人私會吧?”

“李三毛,馮一剪,朱亂綁,你們三個嘀咕什麼呢,嫌自己出錯出得少了是吧。”

鳳棲瞅著那三個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紅娘,皺著眉站在她們身後,雖然沒聽見她們說了什麼,但鳳棲瞭解這幾個臭丫頭是什麼樣的仙!

朱翠翠吐了吐舌頭:“上仙我剛剛給你抽了一簽,你最近紅鸞星動哦~。”

李秀知、馮蘇蘇配合的起鬨,鳳棲給了她們三個一人一爆慄“善緣籤對仙族無效,我講重點的時候都沒好好聽是吧?一人抄五百遍,等我回來時交給我。”

說完他揹著手提著一瓶情兒釀離開了,朱翠翠三個衝著他背影做了個鬼臉。

鳳棲偎在周梧桐懷裡吃著葡萄,他眯著眼睛,懶洋洋的問:“你真的要昇仙嗎?可渡雷劫很疼的,我不想你冒險。”

周梧桐將剝好皮的葡萄餵給鳳棲,在他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眸子中滿是柔情“可這樣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鳳棲撫上週梧桐的臉,輕輕描摹著他的眉毛“可是,求仙之道九死一生,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現在這樣我已經很知足了。要不我不當月仙了,我給你當宗主夫人怎麼樣?”

鳳棲看著周梧桐,眼底是纏綿不絕的愛意。周梧桐直接吻了上去,他抱著鳳棲,將鳳棲的手放在他起伏的胸脯上,低聲說:“棲棲,我好高興啊,真的好開心。”

他們耳鬢廝磨,半響,周梧桐略帶委屈的聲音響起:“可是棲棲,凡人壽命只得百年,修仙之人也只窺得幾百年的的延續,我不想百年之後只留你一人在這世上,也不能忍受千年之後你忘掉我後另覓新人。鳳棲,我只想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幽深的眸子裡只有鳳棲一人的身影,鳳棲感覺自己要溺死在他的柔情裡了,周梧桐就像只委屈巴巴的大狗圈住他的領地,瘋狂的宣誓著自己的主權。

“好”

渡劫仙境昇仙臺每三十年一開,這樣周梧桐就還有二十一年的準備時間,但鳳棲看起來比他還緊張。這些年鳳棲下來找他的次數更頻繁了,而且每次都給他帶些仙丹秘籍,要不就是一大堆護身的靈器,只是不怎麼纏著他了,只知道催促他抓緊修煉。

周梧桐委屈的把鳳棲圈在懷裡,像只失落的大狗狗拱著鳳棲,周梧桐沉聲質問著鳳棲:“你是不是已經膩了我了?”

鳳棲被他問得二丈摸不著頭腦,點著他的額頭“我天天圍著你轉,怎麼就膩了?”

周梧桐把頭搭在他肩上,嗅著鳳棲身上的桃花香,兇巴巴的說:“你好不容易來見我了,結果就知道催著我修煉,也不與我親近了…”他的聲音慢慢低下去,不服氣的說:“我超厲害的,親近一下不會耽誤修煉的。”

這倒是,畢竟初見時周梧桐一眼就看破了鳳棲的隱身術。鳳棲哭笑不得的捧起周梧桐的臉,輕聲哄他:“是我心急了,我只是太擔心你了。”畢竟他很清楚仙界是個什麼德性。

周梧桐將臉埋在鳳棲手中蹭了蹭,沉聲說:“不用擔心,我昨兒才得了一本秘籍,正好和你一起修煉。”

說著他一把把鳳棲抱起,鳳棲哪還能不明白是什麼秘籍,朱唇輕勾,環住了周梧桐。

從那後鳳棲不再逼著周梧桐修煉,周梧桐則是從百忙之中抽身陪著鳳棲遊山玩水。他會帶著鳳棲去看朦朧夜晚的萬家燈火,去聽盛夏的蟬鳴,去聞田野裡清香的雛菊,去摘冬日末尾開得如火如荼的紅山茶。

夜裡,周梧桐摟著已經熟睡的鳳棲,珍重地在他髮間輕輕落下一吻,“好夢,棲棲。”

“怎麼感覺今日的上仙心不在焉的,剛剛還差點剪錯了紅線呢。”

“哎呀你是新來的不瞭解,咱上仙的相好今日要渡雷劫呢。”馮蘇蘇看了眼新來的小紅娘,湊到她面前小聲說著。

“真的呀?那上仙怎麼不去看看呀,有好多小仙都在那圍著呢。”新來的小紅娘一臉疑惑。

“噓,小聲點,咱上仙的相好聽說好像是個男子,仙帝氣的狠,成心不叫咱上仙出去,這才派給咱們籤緣殿這麼多工呢。”

“啊?仙帝為什麼生氣啊,雖說男子和男子是有悖常論,但也不關仙帝的事吧。”

“迂腐!你可是進了籤緣殿的人,怎麼也不懂?這兩情相悅的事怎麼就有悖常論了?!”李秀知也湊了過來,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小紅娘的腦袋。

“就仙帝那老頑固,說咱們上仙是唯一的青鸞血脈了,非要咱們上仙延續血脈,哼,老頑固!”

鳳棲聽著她們在一邊嘀咕,卻沒有心思去管。他心裡亂亂的,雖然相信周梧桐的實力,又派了朱翠翠去守著,可不安還是像塊巨石一樣壓在心上。鳳棲安撫著自己:“沒事的,沒事的,梧桐他一定會沒事的。”

鳳棲攥了攥冰涼的手指,拿起斷緣剪準備剪斷眼前的糾纏在一起的紅繩。

“上仙不好了,上仙,上仙!”

朱翠翠慌張的跑進來,鳳棲手中剪子一歪,剪錯了紅繩,他心突突直跳,顧不上剪錯的紅繩,一把扯住朱翠翠問道:“怎麼回事,我不是叫你去看著他嗎?他人呢?”

說好了渡完劫就來找他的,不會…不會的!鳳棲期冀的望著朱翠翠,朱翠翠的胳膊被他掐的生疼,紅著眼眶說:“上仙,我親眼看著他上了昇仙臺,捱了整整四十道雷劫,他還在那生龍活虎的衝我招手呢,於是我就去昇仙殿等他,可左等右等也沒見著他人,我又跑去問了負責的小仙,結果小仙說昇仙殿根本就沒有這個人,我不信,便在那跟他們鬧了一番,誰曾想!最後昇仙司竟說他根本沒透過試煉…再等我找過去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鳳棲眼前黑了一瞬,他身子一晃,只覺萬念俱灰,曾經的幻想和周梧桐的身影開始崩潰,一下子消散的蹤跡渺然,無聲無息,如同過眼雲煙的夢境。

朱翠翠扶住他,李秀知她們也圍了上來,焦急的喊著:“上仙!上仙!”鳳棲白擺手推開了她們,指著被他剪壞的紅繩,平靜的說:“你們把這個修好,我出去一下。”說著抬腳往外走,留下馮蘇蘇幾人面面相覷。

鳳棲本以為自己在聽到周梧桐死了後,瞬間的失神後便是痛徹心扉撕心裂肺的痛,卻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平靜,甚至在去昇仙臺的路上他腦中都記不清周梧桐的臉了。

渾渾噩噩的到了昇仙臺,他只是平靜的問負責的小仙可不可以帶走周梧桐的屍身,在得知周梧桐的屍身已被霧啟門弟子帶走後他沒哭也沒鬧,只是失魂落魄的走回了籤緣殿。他推開了圍上來的紅娘們,慢慢的爬上床,將自己的身子蜷縮起來縮在被子下面,任淚肆意流淌。

鳳棲做了一個夢,夢很長,是他和周梧桐在一起的二十三年,夢很短,他們從相遇相愛不過二十三年,可在夢裡,他始終看不清周梧桐的臉,鳳棲皺著眉頭不願醒來,他伸手想要揮開籠罩在周梧桐身上的白霧,可夢中的周梧桐卻一把把他推開了,睜開眼,只有冰冷冷的床榻,溼透的枕頭和無盡的孤寂。

大風吹倒梧桐樹,驚飛棲鳳亦哀聲。

鳳棲抹去眼角的淚珠,淚眼朦朧間瞧見了自己半褪的衣衫下細密的紅痕,鳳棲輕輕撫上身上的痕跡,眼底翻湧著纏綿的愛意和苦楚,他苦笑一聲,什麼啊,明明昨日留在身上的痕跡還在,現在卻連他的夢裡都不肯來。

鳳棲換上了初見時的那套衣服,帶上他最好的髮飾去了霧啟山。

他睡了整整四天,霧啟門已經安葬好了周梧桐。鳳棲獨自走過那些還留有周梧桐氣息的地方,湖中亭、月下廊、藤花棚…不久前他們還在這裡賞月飲酒、彈琴起舞,明明昨日的歡愉還歷歷在目,鳳棲卻找不到那個喜歡吃糖、滿眼都是他的人,那是他的愛人。

踏遍來時路,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鳳棲渾渾噩噩的走著,當他看到周梧桐留給他的糖罐時,終是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明明心裡毫無觸動,可眼淚卻是止不住的流,鳳棲抓起一把糖塞在嘴裡,而在口中漫開的只有苦澀。

鳳棲並不知道原先的平靜不過是暴雨的前奏。他不是不愛周梧桐,只是太痛,痛的失去了知覺。

而這次回應鳳棲的只有風聲,短暫的痛苦過後便是無盡的孤獨。

鳳棲跪在周梧桐的墓前,伸出手描摹著碑上週梧桐三個字,動作輕柔纏綿,像在撫摸他的愛人。

這是他的愛人,被葬在了盛夏的盡頭。

當撫到字邊的空白處時,他開始用手指在上面描字,一筆一劃,劈了指甲,磨破了指尖,血肉翻開,粗糙的碑面磨砂著他指尖的血肉,這隻手使不上勁了,便換另一隻手。

他就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一邊在碑上刻字,一邊輕聲說:“你說想一生一世一雙人,怎麼就把我一人扔下了呢。你那麼厲害,怎麼會抗不過雷劫呢,是不是他們欺負你的?肯定很疼吧,你放心,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鳳棲從懷裡摸出塊糖來,輕輕的放在墓前,泛黃的糖紙上粘著些許他指尖上的細碎的血肉。

“給你糖吃,不要哭。”

鳳棲也剝了一塊放進嘴裡,糖塊伴著血腥味在口中化開,鳳棲緊緊咬著唇不叫眼淚流下來,可淚珠卻止不住地砸在草地上:“周梧桐,你的糖好苦。”

鳳棲刻好了字,他起身靜靜的在墓前站了許久,血肉模糊的指間滴著血,一滴一滴砸在草間。

鳳棲吻了吻墓碑“周梧桐,我要走了。”

碧藍如洗的晴空下,各種不知名的野花在叢林間爭相盛開,綻放著如雲霞般絢爛的色彩,清風拂過,把大片大片的青草吹得如漣波泛動,吹乾了碑上的血跡:荊室鳳棲叩立。

鳳棲回到了仙界,他又成了那個恣意瀟灑的鳳棲上仙,不是在籤緣殿搗鼓搗鼓紅繩,就是琢磨著串門下凡尋快活,蒐羅著能讓自己愉悅的法子。

鳳棲不明白,他明明沒有難過,卻一直苦惱自己為什麼不快樂。

於是他開始有意無意的往太子殿下府中跑,然後再去誅仙台溜達一圈。仙界中原些關於鳳棲相好的謠言逐漸被遺忘,仙城中茶樓酒館小巷中突然傳出了原本保持中立的鳳棲上仙站到了太子勢力那邊的傳言。

這天鳳棲剛出了太子殿,步子一拐去了誅仙台。他繞著誅仙台一圈一圈的轉著,突然目光一凌,一段白綢朝他襲來,鳳棲扭腰一閃,沒看見人。白綢氣勢洶洶的朝他面門砸去,呵,他鳳棲也不是吃素的!

紅繩飛舞,衣袖翩翩,鳳棲一邊翻身躲避著白綢,一邊操縱紅繩緊緊地束縛住白綢,白綢見勢不對,扭身避開飛舞的紅繩轉頭就跑,但還沒等它跑出多遠的,一片青翠色輕羽刷的插入它體內,鳳棲手指翻動,紅繩翩翩飛舞擺動身子將釘在地上的白綢捲起來收在鳳棲手心。

鳳棲將白綢掐在手裡,很好,證據到手,鳳棲正掂量著把這白綢交給誰的時候,一個蒙著臉的小仙跳出來抱住鳳棲跌進了誅仙台。

你大爺的!

鳳棲連忙甩出紅繩去拽外面的柱子,不料紅繩被誅仙台的力量碾的粉碎,鳳棲往下一瞅,好嘛,那個小仙也被碾成了齏粉。

完蛋,可我還不想挫骨揚灰啊!

可鳳棲周身的仙力都使不出來,正在鳳棲慢慢的墜向深淵時,一股推力強勢又溫柔的將他託了上去,一陣頭暈目眩後,鳳棲被完好無損的送了回來。

誅仙台邊上已圍滿了大大小小的仙,大家都沒料到鳳棲能活著出來,朱翠翠幾個哭的稀里嘩啦的,見鳳棲出來了,把鼻涕眼淚一抹撲了過來,喜出望外的將他團團圍住。

“嗚嗚上仙你怎麼出來了。”

“上仙你嚇死我們了!”

“上仙你怎麼這麼想不開了啊嗚嗚嗚。”

鳳棲適時的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