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帥,同闖賊這一戰,已無懸念。”
賀飈端了一盞茶,送至永寧伯的身前,對他說道:“督帥,這一戰雖損傷了許多戰士,然亦收服袁時中、羅汝才這兩個巨賊,於我勇毅軍而言,實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增長許多。”
永寧伯張誠接過茶盞,端在手中,並未直接喝下,笑著說道:“袁時中所部已在武安整訓數月,其營中隊官全數由我勇毅軍選任,而副把總、副千總也盡是從勇毅軍各營選任之。
此外,還有本伯派駐的鎮撫官在小袁營監管約束,不說已實控小袁營,至少不怕他會給本伯耍么蛾子。”
“何況,小袁營的錢糧供養,如今全憑我勇毅軍調撥,每月皆按期給付,能安心當個大頭兵,誰還願意做賊呢?”
張誠這時才端起茶盞,一口喝乾,繼續道:“不過,羅汝才這邊確實有些不好安置。”
“大不了,留下一營人馬坐鎮開封,既可掌控河南,震懾宵小,又可監視曹營,使之不敢異動,還能威逼闖逆,使其不得壯大勢力。”
“嘿嘿……”張誠面上露出一絲邪笑:“老賀,你幹鎮撫還真是屈材料了啊!”
“督帥,你就不要取笑我這個榆木腦袋啦。”
賀飈斜眼看了看五步外的張明遠,忽然一臉正色的壓低聲音問道:“督帥,此番開封大捷後,我勇毅軍之名,必會響徹天下,督帥也必然聲威更隆,普天之下恐再無任何兵馬,能撼動我勇毅軍之兵鋒……”
永寧伯張誠面上笑容依舊,嘴上卻輕描淡寫地隨口說道:“老賀,此間只你我二人,明遠是我義子,完全可以放心,你有話直言便是啦。”
“朝廷昏聵,士紳離心,君上無能,皇族氾濫,今已初現亂象。督帥,可有心代之否?”
賀飈此言一出,永寧伯張誠面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
永寧伯張誠雖然已經猜測出賀飈想要說的內容,但卻未曾想到——他竟然會問得如此直截了當!
一時間,萬般想法猛地湧上了張誠的心頭,竟不知該如何回覆賀飈的問詢之言……
他說出此番話語,究竟意欲何為?
是在向自己表忠心呢?
還是在這裡試探自己呢?
依照常理,部下以勸進的形式表忠心,古已有之,這樣的例子可謂是數不勝數。
然若是旁的武官軍將如此行事,張誠或許還能接受,但賀飈卻有些許不同……
以他往常的行事風格,素來嚴謹,幾乎從不越雷池半步,總是嚴守規矩,即使朝廷禮儀在他這裡也一直嚴格遵循,更因此每每當眾教訓張誠。
怎地……今日卻如同換了個人似的,猛然說起這番大逆不道之言呢?
永寧伯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端著剛剛喝完的空茶盞,緩緩走向自己的帥案,張誠的步子邁得很慢,可腦中卻在飛速運轉思考著……
就剛才賀飈的言語,如被京城裡的崇禎皇帝知曉,即使面臨著流寇和建奴這兩大強敵,恐怕仍會不遺餘力地調集舉國兵馬,也要先將張誠的勇毅軍給剿滅掉。
當然了……對於朝廷有可能的圍剿,張誠自然是不怕的。
以勇毅軍目前的實力,對抗大明朝廷的官軍圍剿,不能說可以輕鬆應對,可立於不敗之地還是能夠穩穩做到的。
張誠現在感到不安的是——麾下將士們的忠誠度!
別看各營戰將、士卒都對他十分忠誠,但這裡面有很大程度是因為張誠佔著朝廷大義的名分,一旦失去了這個朝廷大義的名分,大傢伙還願不願意跟著他做個反賊——可就很難說啦。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們已經被大明皇朝統治了二百多年,他們從出生時起所受到的教育,便是做大明朝的好子民,效忠大明皇帝陛下。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這句話,可不止是唱詞裡面簡單說說而已,那可是已經深深沁入人們內心的思想理念啊!
在茫茫歷史中,因聲威日隆,野心彰顯,放棄大義名分而行叛國之事,卻又反被忠誠將士所拋棄,最終失敗,慘遭屠戮的事蹟比比皆是。
所以,對於賀飈的這番問話,張誠不能不慎重表態。
…………
張誠將手中的空茶盞放在帥案上,才開口說道:“天下紛亂,百姓罹難,實非我願。”
賀飈不語,只是輕輕提起茶壺給永寧伯放下的空茶盞,重新添上了新茶,又道:“朝廷腐敗,政治固化,皇族亦尾大不掉,終使天降英才,恐亦難挽狂瀾。”
他見張誠不語,又繼續道:“當今之世,惟行改朝換代之事,全面啟用新人,方可徹底摒棄頑疾,還百姓一個安定的天下,使人人過上安定祥和的日子。”
“督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張誠猛然轉頭盯視著賀飈,一字一頓地問他:“老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究竟何意?”
永寧伯的話音雖輕,卻是無比威嚴,目光中也隱隱透出一絲殺氣。
整個帥帳內的氣氛也緊張到了極點,就連站在十步外的張明遠都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他的手緊按著腰刀的刀柄,向著帥案這邊走了過來,卻被永寧伯暗中揮手製止住了。
“伯爺,賀飈自從追隨您以來,忠誠之心,天日可鑑,始終如一,從未有過絲毫改變。”
賀飈在永寧伯張誠身邊,躬著身子輕聲回道:“飈之所重者,乃國朝法度,非是朱明一姓之天下爾。”
他看著永寧伯面上神色已略有緩和,才又接著輕聲說道:“飈之所以鐵面無私,實為維護伯爺之尊嚴,維護伯爺在軍中之體統,非為二心,還請伯爺明鑑。”
永寧伯張誠面上神色已然恢復如常,他並未多言,只輕聲吩咐道:“老賀,方才之言,今後休要再提!”
“是。賀飈記下了。”賀飈躬身做出告退的舉動:“伯爺,還請早點歇息,明日還有軍務。”
“好。你且去吧。”
“是,賀飈告退。”
…………
待賀飈退出帥帳後,中軍官張明遠才來到永寧伯的身旁,站在那裡等候吩咐。
“賀鎮撫,最近可同何可疑之人有過接觸麼?”
“回父帥,賀鎮撫整日在營中繁忙,接觸的都是各營鎮撫官與鎮撫軍士,未見可疑之人。”
“嗯。安排人盯著點,還有各營的鎮撫官,也看著些,但凡有可疑之處,立刻報我。”
張明遠剛才並未聽清楚他們交談的具體內容,只是從神情變化與緊張氣氛上判斷,賀飈似乎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但卻並不曉得其嚴重程度。
此刻,聽到永寧伯命令自己對賀飈與各鎮撫官加強監視,雖心中不解,賀飈這位勇毅軍中的老資格,因何言語得罪自己義父至此。
但他仍大聲接令:“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