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70年11月14日

地點:前進村

挑報紙是個技術活兒,而我第一次挑,便展現了驚人的天賦。

報紙很輕,挑2斤還得內容合適的,那量真是不少,找到大叔,上稱一稱,大叔問,

“糊牆的吧?”

“對,屋子掉灰。”

“書沒要?”

“沒有合適的。”

有一搭沒一搭和大叔聊了幾句,聽大叔唸叨了會兒家裡吃不夠穿不夠的,還漏嘴提了句黑市。

大叔想收回話頭,又看我有些興致,嘴裡悄悄摸摸稍稍帶了下位置。

我想著這大叔不會是託吧?

可又覺得他演技太好,我又不打算去黑市賣東西,可怎麼也去長長見識嘛。

我有化妝品,身體手腕深色bb霜一圖,再展現一下我的化妝技術,定能給自個兒弄個誰也認不出的模樣!就轉轉,也不跟誰開口說話,衣服一換,誰知道我去了?

想來想去,騎個腳踏車在黑市位置的周邊繞了一圈又一圈 。

我不是慫……

對,我慫了……沒必要,這種見識不長也罷,誰知道會遇到什麼事?

其實人家去也未必有事,可是……算了,慫了就是慫了。

老子運氣一向一般,不然也不會到這破地兒來!拉倒!

打道回府!天色其實還早,今兒又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想來想去,回去收拾家裡都行!在外邊兒總是心神不寧的。

嘖,這會兒一準有人罵我慫鬼呢是不?

結果,回家了一看,嘖,我是整個知青點第一個回來的,別人還在縣裡瀟灑呢!

我呢,不知道怎麼的,是不是被多年來那歷史書嚇得,看著縣裡的各種標語,那種氛圍,總覺得想躲著!

村裡當然也有各種各樣的標語了,但是這邊兒偏,沒有人日以繼夜的盯著,也沒有那些看著就讓人不舒服的審視的眼睛。

可能是我有點兒做賊心虛,總想避著點兒‘手電筒‘的光,畢竟太陽還沒出來。

回了村,跟村民好好兒打了招呼,自然,也有攔下我問買了什麼的,瞧見豆腐青菜的就說,“怎麼不買二兩肉,去都去了。”

我笑著答,“不年不節的,怎要老吃肉的?這日子那不得是過去地主老財過得?我看,豆腐青菜就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

官方話說慣了,現在再怎麼不要臉的我也能說的出口。

帶點成語顯得有點文化,可話卻怎麼摳搜怎麼說,這是我給自己的人設,對方顯得很是贊同 ,

“那可不,你小子會過日子,不像那誰誰誰家的兒媳婦,嘖,懷個孩子跟懷了太子似的!今天不肯吃白菜,明天又說肚子疼不下地!成天想吃雞蛋,家裡老婆婆都要氣死了,真能裝啊!”

我有心啐他一口,硬憋了回去,還開起玩笑,“怎麼滴,你也想懷孕吃雞蛋?”

“嘿,我倒想!不吃雞蛋哪怕歇兩天也行啊,這兩天腳上血泡子破了血流的不行,我老孃連個家裡有的藥也捨不得給用,偏說抹點草木灰就行!”

我心裡罵他的話也慢慢收回,“嘖,那你還到處跑?這兩天好不容易能歇歇養養!”

聊天兒的空閒已經圍過來好幾個閒人,其中有知情的就說,

“他倒是歇的下來啊!家裡七八口全指著呢!這一大早上山砍柴去。”

原來對面這個看著近40的男人到今年也不過25歲,比前世的我還要小上幾分。

他叫李民生,父親前兩年病故了,留下4個年幼的弟弟妹妹和一個病痛纏身的老母親。

他自個兒結婚又早,偏偏媳婦兒去年難產沒了,又留下3個兒女,嘖,這真是一家七八口,全靠一個人了。

這會兒只能把啐他的想法收回來了……

你們別覺得這不像現實,這樣的現實,以後都有,只是少了。

而現在,更是誰家能有好唸的經呢?七大姑八大姨的你一句我一句,村裡多了的八卦我又一點兒不漏聽完了。

是呀,我已經打入人民群眾內部了!

要說知青裡,誰在村民中最得好感?那必然是我無疑!

我不跟任何人鬧矛盾,誰呢都能說上兩句好話。

這會兒也沒人想著我的年紀了,個子雖然矮點兒,但話我可說的比誰都圓融(畢竟年近30的心理年齡),也不去討好誰,總之,我就這麼潛移默化地加入進去了……

嘖那些十幾歲的小知青比起我來,還是嫩點兒!

這時候我還不知道,這話說了沒兩個小時,我就要收回來了……

我回了後山的家,看著滿滿當當的家當,看著滿滿當當的柴棚,心裡那叫一個安心舒坦!

要是接下來這幾年都能這麼順利就好了!順利熬到高考離開,順利熬到太陽昇起那天。

天色還早那我就趁著這會兒攏一攏院子裡的空地,看看能不能種點冬菜,瞭解了一下好像可行。

不缺吃也種著嘛,起碼有滿足感!

敲了不到一個小時的地,又回了房間想著能歇歇,看看影片教的東西學學也好。

下午四點剛過,又聽見急促的敲門聲!

晦氣!

我現在真的對這種聲音有陰影了,一聽這麼著急的準兒沒有什麼好事!收起影片趕緊裹上棉襖出來開院兒門,周盛臉色鐵青的站在門口。

“怎麼回事?”我語氣也嚴肅起來。

周盛語氣有點放快,“有知青被抓了,讓我們都去廣場……”

我心裡咯噔一下,“什麼情況?”

周盛搖搖頭,“不知道。”

我心裡亂,但是腦子清楚,“我去換件兒衣服!你先去!”

他點頭離開,我馬上鎖上院兒門!

屋裡!我一邊換衣服,一邊飛快的思考,屋裡有沒有不能拿出來的東西!

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出門落鎖。

不知是天冷了凍得,還是怎麼的,鎖門時手抖得厲害。

沒騎車,走在路上,一邊回想,一邊後悔,屋裡好吃的真的太多了!

應該收點兒起來!哪怕這些東西沒問題,那也太多了!別人家一大家子十來口也沒有這麼些東西吃。

嘖!

到了麥場,烏央烏央的村裡人,但是個個的聲音都小的可憐,原因當然是……小將們!

中間除了村長,還有幾個小將,但小將最為顯眼!就他們最嘚瑟!

沒見是哪個知青犯事兒 ,沒壓著人,我悄摸聲兒地鑽到知青們邊兒上,小將彷彿自己是天理,

“安靜!你們村兒的知青胡振倒買倒賣已經人贓俱獲,你們這麼多人天天一起的就沒有知道點兒什麼的?”

一瞬間,廣場上彷彿是掉根針兒的聲音都能聽得著,大家的呼吸彷彿都放緩了,彷彿不呼吸就不會引起注意,就能隱身……

“怎麼,你們還想包庇他?知道包庇罪有多大嘛?有沒有人要舉報的?”

……

一片寂靜……

終於有人瑟縮著舉起手,要舉不舉的模樣,小將眼睛倒是尖,“你要舉報誰?”

那人縮了手,“我們村裡跟知青點有距離,除了上工也不怎麼來往……”

有一個村民接了腔,“對,知青可能知道點兒什麼,我們天天上工真的不知道!不熟啊!”

戰火迅速燒向知青,村民彷彿覺得只要不是他們的事兒,是誰的也沒關係,一個個爭先恐後的訴說知青的緊密關聯。

可知青明明也是每天和他們一起上工……

小將看向知青這一堆,幾個年紀小的女知青已經掉起了眼淚,我覺得這會兒照鏡子應該能看見蒼白的自己。

周盛慢慢移到我前面,正好遮住了我,主動開口說,

“我們也不知道,我們有五個知青才來剛剛一個月,這一個月天天干活,睡覺都不夠時間,大部分知青全是拿滿公分的,哪有功夫關注別人。頂多見面打個招呼就睡覺了。”

姜衛國年紀大點兒更能頂住事兒,也……更知道什麼叫……補刀,對著那些人說,

“對,你們可以查查,我們這些知青,基本天天滿公分,不見歇著的,不過胡振是有點兒問題,整天吊兒郎當的,幹活兒也都是78公分,我看他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有這事兒了,所以上工才不認真!”

哪怕胡振是有些油嘴滑舌,可是說他不認真上工顯然是不實在的,最多也就是累極了拿過一回7公分就了不得了,怎麼可能都是78公分呢?

就是村民也有累極了少拿倆公分的時候,怎麼胡振就成了上工不認真呢?

可是小將好像就是想聽到有人倒胡振的臺,馬上滿意了。

看來本來也不是為了查什麼同夥兒!一是有棗兒沒棗兒打兩杆!二呢,擺擺威風,給胡振加點料!

天吶……這群魔鬼。

小將們在知青點翻來翻去,弄得知青點亂七八糟,也實在沒翻到什麼,沒有什麼歉意,反而趾高氣昂離去了。

這場景我好像見過,哪怕小將走了,村裡還是突然變成只聞鳥叫風鳴,再聽不到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彷彿是……所有人都消失了。

知青點那麼亂,可連抱怨的聲兒都不敢有,也許是今天的情況讓他們更深刻的知道,但凡有任何把柄,都有可能被之前任何一個笑著跟自己聊天的人毫不留情舉報。

所有人,悄悄收拾屋子。

我離開知青點,回到後山腳下的院子。

真好!一個人也沒有!

太好了,一個人也沒有!

我沒來得及開屋裡的門,也沒顧上關院兒門,一屁股坐在水井邊兒上……

伸著腦袋向水井內看去,嚴肅的小臉出現在眼前,啊呀,你原來是不是也經歷了這些呢?

還是,更過分的。

有點兒想像那些十幾歲的小女孩兒一樣掉幾滴眼淚,可是偏偏眼睛都紅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