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著馬車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初秋的天氣風輕雲淡。樹葉雖然還是墨綠的顏色,卻已經不再如春夏那般生機盎然。

小花趕著馬車,車裡是她彷彿一夜蒼老了許多的父母。

小花是自己要求出來趕馬車的,她實在不想坐在馬車裡,面對母親的長吁短嘆。

離開了望龍村,小花爹孃都說離開傷心地,以後再尋個良人。小花心裡苦笑,良人啊……曾經滄海難為水……她怎麼能忘記那個刻在她生命裡的少年郎……

此去經年,小花一家定居在一處安靜的村落,小花爹依舊開著鐵匠鋪子。雖然小花娘身體不好,總是纏綿病榻,但是小花爹的身體還算硬朗。一家裡頭有個頂門戶的男人,雖然是外來戶,但總不至於被人欺負太甚。日子過的還算平靜。

小花知道,孃的病,是為她憂慮,鬱結於心不得舒展,才越來越重。

可是面對著母親的滿面愁容,她有時覺得自己輕鬆一刻都是罪過。是她讓這個家不再有資格充滿歡笑。雖然強打著精神,但是心裡也已經處在崩塌的邊緣。

小花娘死在一個冬日裡,小花一時並沒有太多淚水,只是感覺置身在連綿不斷的陰雨中,望不到盡頭。

平靜的把母親下了葬。小花覺得母親不用再受折磨,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可是之後的每一年祭拜,小花都會在母親的墓碑前痛哭不止。失去至親的痛,像掉進衣服的針,時不時就會扎你一下,令人肝腸寸斷。

時光荏苒,曾經的小姑娘也已經人到中年。小花爹年邁的身體再也幹不了重活,鐵匠鋪也關門了。

小花爹的身體還算康健,也很長壽,古稀之年,壽終正寢。這也是小花心裡唯一的安慰。

每每到了夜深人靜,小花總要獨自熬過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腦海中會想起很多事,很多人……會想起那個她想到極致,不敢再想的他。

曾經,她想念豐林想到崩潰,可是崩潰過後,還要活著。本就愧對爹孃,讓他們操心擔憂半生,老了也沒有享受什麼天倫之樂。她實在不忍心,讓他們黑髮人送白髮人。所以她把那個名字封存在心底,用厚厚的巨石壓著,壓的心很痛很痛,痛的喘不過氣。

如今,爹孃入土長眠。她好像再也不必顧慮什麼。可是時光的力量,讓你不知不覺中,被磨平了心志,她不願活著,卻也不再想死。像一個行屍走肉一般,彷彿不知冷暖不懂疼痛的怪物。

村裡的孩子有那品性惡劣的,會拿石子打她的頭,打她的臉。一次被打中了眼睛,充血了好些時日才又能看見東西。

也曾有人發過善心想幫她,有人把她送到鎮上的善堂裡,可是也不知她靠著一雙腳是怎麼從百里以外的鎮上走回來的。

再也沒有人理她了。頂多有那好心的,會給她一口吃食。

小花記不得如今自己的年歲了。有時她覺得自己還是個五歲的孩童,走在放學的路上,被壞心眼的同學拌倒在泥坑裡……有時覺得自己是春心萌動的少女,看著柵欄外面,熱切的期盼著誰的到來……有時是天真爛漫的待嫁女子,坐在山坡上的鞦韆上,和誰說著悄悄話……有時是新婚的新婦,煮著飯菜忙的不亦樂乎,有時是坐堂的大夫,救人性命,受人尊敬……

她知道這些念想裡,都有一個人,一個她想起來就肝腸寸斷的人,所以腦海裡剔除了那個人的樣貌,總是模模糊糊的一團影子。

可是今日,小花邁麻木的雙腿,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到了望龍村,走到了她曾與豐林成親居住的房子。

卸力躺在了木板床上,多年未住的屋子,有著厚厚的灰塵,一躺下去就激起一陣塵土,震盪在四周,久久才落定。

小花今天頭腦特別的清醒。

“今天是我49歲的生日,豐林哥哥,你現在還在積雲山,還是已經得到飛昇了?”

看上去如六七十歲一般蒼老的面容上浮出一個笑容,卻因為臉上的褶皺,顯得十分詭異。

“我離開了你,你恨我嗎?你,也會像我想你一樣那麼想我嗎?……我……我是不是錯了……這些年摧心斷腸的痛,不管過去多久,都無法消減。我有時想,到底是這種更痛,還是渡仙髓更痛呢?……嗚……對不起,對不起……”

暴雨將至,哭聲漸歇。

傾盆的大雨,沖刷著門前的青石,也沖刷掉這世上的情愁。

世上有多少痴男怨女,相許一起走過世界的盡頭。可世事無常,有時一個轉身,便是人生的這頭與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