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中燈光暗淡,林中之湍流穿過石屋,向山澗飛瀉幽蘭的螢火於林間,於石屋前飄蕩,夜鴞於空中鳴啼,天星熌爍,月色蒼茫,慘涼可怖的星月堡。雪蓮華道:“血雨腥風必然逃往崑崙山,我等尚無能不令星月堡死灰復燃。酷刑下的慘叫,其間之為樂,陰毒所致的顛狂其視之為兒戲,蒼天憐憫斯人曷為?”
九間石屋貫通,其上覆以石板幾處尺餘見方之視窗猶如食人之魔口,石壁上幾處凹槽中,幾盞油燈,火苗於冷風中搖曳,兩旁鐵柵欄中約十餘衣衫襤褸之男女,鐵欄上掛滿指環粗的鐵鏈。呆呆痴痴皆未為鐵鏈扣鎖,或立或臥,畸形顛狀任其便?無一能逃者。
雪蓮華嘆道:“人至於期生不如死,崑崙山為此意欲何為?”黃陵柏走近鐵柵高聲道:“此間之魔頭已盡殊滅,汝等速速逃命去吧!”話言數遍無一於應者,除一人睜大二目驚惶審視,餘者猶若無聞,雪蓮華嘆道:“其人已痴,即使出了星月堡,亦未能久於人世!”
竺劍人恨恨道:“如之奈何救又救不得,殺又殺不得其命猶在,其神已失,我等棄之而去,又不忍之奈何!”不料鐵柵中方才審視之人及二男一女三人竟掩面而泣,口中喃喃語不成意,卻必有其意,雪蓮華三人驚詫以待,闇然傷神。
二男一女哭泣良久,見欄外三人並非那魔頭之狀,止了哭泣,黃陵柏向其招手,重複方才之言道:“此地不可久留 ,逃命去罷。”三人好似會意來到柵欄邊,黃陵柏斷了欄上鎖鏈,拉開柵欄閃身一旁。三人怔了怔,張口無言恐惶之二目卻紛紛淚下。
雪蓮華驚歎道:“其已失言,成了啞人。”三人似懂非懂向柵外走來,黃陵柏以手加額道:“雖然失言其神未泯!”雪蓮華近前輕輕將石掌抵於一人後心黃陵柏白髮二人亦將掌抵於一男一女後心,三男女竟然立而不動,其面容卻現出難以惴測之哀樂變換。
時約半柱香後,雪蓮華三人相繼撤掌輕輕一嘆,三男一女竟邊一聲長嘆黃陵柏三人相顧驚愕。
雪蓮華示意三人走向石屋門外,三人竟尾隨其後,竺劍人對鐵柵欄內悵然一嘆轉身離去時,忽見欄內五人正抬起一死青啃食,大驚道 :“看,人吃人!”雪蓮華、黃陵柏驚惶回顧,那人已肢體殘缺紫紅之血肉,卻無血流!三人毛髮倒豎,急轉身時,身後之三男女亦回頭觀望,面無異情,卻淚下不止。
石屋外二男一女仰望剛剛放亮的天空出神,滴嘀嗒嗒的淚水,沖洗那汙穢的兩頰,黃陵柏不任其情道:“前輩!如何是好!”竺劍人嘆道:“與其如此尚不如盡失良知者,失其良知者尚不如一死而已!”
雪蓮華搖頭嘆息向二男一女道:“汝三人可知家在何處,能否歸去?二男子抹了抹淚水,又搖頭又點頭,女子則跪了叩頭,雪蓮子三人竟無計可為!”
黃陵柏無奈問女子高聲道:“汝休跪拜,若知道 路速速起身迴轉家中,一連三遍,那女子方爬起身來,雪蓮華三人急轉身,不堪一顧,原來那女子衣衫破碎,已是衣不遮體。”
三人無奈之際,黃陵柏問林外未曾坍塌之石屋走去。
三魔頭所居之石室已然崩塌,東南二處石屋竟是其藏物之處,其間鐵櫃,石櫥中盡皆衣物,金艮黃陵柏取了女子衣裙,來到那女子十數步外,以恰到之力,丟擲一件長長裙,衣裙張風飄下恰恰裹了那女子,女子竟是一場狂笑,狂笑中淚下涔涔,卻痴痴疑道:“唔!衣裳原來在此。”女子一言,黃陵柏三人長長吐了口氣,待轉身時,卻不見了二男子。
那女子抹了抹淚,對三人一福,茫然欲支,黃陵柏道:“慢!轉身走向石屋。待其轉來時,手中提了包裹。”竺劍人道:“道兄!何物?衣物、金銀我等送她還鄉!”雪蓮華道:“救人救撤,那二人必於前程。”
那女子走走停停,似在辯認路經,回頭見黃陵柏三人於後走來,便委坐於地放聲痛哭,三人來到近前靜立以待,卻無可慰之言,相伴傷情!
女子痛哭一場,反倒清醒了許多,抹了抹淚又拜,雪蓮華慰道:“我三人送你還家!那女子點了點,垂淚前往,出了星月堡山口穿過林間小道。”忽見二男子顛顛而行,那女子見了二男子,退了數步轉過身來看雪蓮華三人,黃陵柏近前道:“莫怕,你走你的路,回你的家,莫錯過了路頭。”女子點頭向前走去。
黃陵柏來到二男子身後,二人轉過身來,一見是方才那道人,一人啊了數聲,指了指天,指了指地,黃陵柏不解其意,近前道:“你二人不可錯了路。”一人點頭落淚,待雪蓮華竺劍人走近時那女子回頭看了看轉向右側小路,向西南而行黃陵柏嘆道:“看來我三人須分道而行,送他三人。”雪蓮華呻吟道:“你二人送二男子,若再分道一人一個,貧道送這女子,而後勿論長久,我三人會於此地。”黃陵柏將手中包裹向前道:“前輩可將此物帶了去!”雪蓮華會意目光看那二男子,竺劍人道:“前輩勿慮。”向黃陵柏道:“道兄石屋之中已盡取之?”黃陵柏苦笑道:“三魔頭之刼掠何止於此,竺劍人點頭而去。”
竺劍人轉來時,一手一隻大包,雪蓮華已隋那女子遠去,二男子仍呆立林也,竺劍人面向星月堡呻吟道:“道兄其間之人,如何是好你我一去,其必自殘而死其苦何堪?”黃陵柏喟然道:“除非大羅神仙可救。”竺劍人嘆道:“大羅神仙亦未能奈何?”黃陵柏闇然點頭二人四目相對!
且說雪蓮華隋了那女子,緩緩而行,日近西山時,左側山坡下現出了小小村落,那女子便止了步,四下打量深深吐了口氣,那淚兒便漣漣而下。
小村西坪去星月堡約四十餘里,女子歸來,而致西坪小村一時驚天動地。村人見皆驚惶相告。
女子為星堡刼掠未足一年,雖其形客大異,可具能相認。來到家門丈失公婆女兒具皆驚呆。刼後重生,來世相逢,一家人惘如夢中,無復以言辭形容。
村中見雪蓮化白了蒼蒼晧首童顏呆呆而立,具來問訊,雪蓮華思忖一就向村人嘆道:“當時村中失卻幾人?”一人驚道:“二人尚有一人未知何處?”雪蓮華未敢將星月堡實情相告卻嘆道:“汝之西坪村必遠遷他方,遠離星月堡方可無慮鄉民驚無所措,雪蓮華掂了掂手中之物,向那女子家門望時,那女子與婆母、丈夫、女兒一場痛哭。此時此情,惟有痛哭或可傾訴別後悲傷與哀怨。
雪蓮華向一鄉人道:“汝可喚那女子丈夫前來,吾有言相告。”那人轉去拉了其人,那人來到面前拭淚便拜,雪蓮華將手中包裹向那人眼前一幌道:“此中有你那妻子之物。”那人接了再拜,卻面生疑惑,雪蓮華知其心意便將其人拉向一旁道:“此中衣物可用者服之,不可者棄之其中另有金銀等物,一則救療你那妻子,二者可設未能與鄉憐他遷。”將方才與鄉人之言告之,其人驚疑萬狀涕淚再拜。
待眾鄉人及那女子閤家聚來時雪蓮華拱手道:“事已至此,到處是家,何戀之有,日後終有平靜之日,再回故里。況土石茅屋,處處可為,汝等慎之。”
雪蓮華言罷拱手而別待眾人驚覺時,雪蓮華已在十數丈之外。
西坪村此後如何?一言難盡。
黃陵白髮送二人未遠,亦分道南北,二人之鄉里皆去數十里之遙,幸虧二男子漸漸清醒,免了許多周折,至其家中之情景,其同西坪小村一般,黃陵白髮以三人所商之情景,具同西坪小村一般黃陵白髮以三人所商之意慰撫之。
雪蓮華回到相約處黃陵二人亦相繼轉來,三人各道其情,悵然一嘆,雪蓮華道:“汝二人可言及鄉人他遷一事。”黃陵柏點頭道:“雖已言之,他遷談之何易?”竺劍人道:“雖然不易,金艮可為!我二人於堡中所取者,恐未竟之,不如堡中搜尋,盡數施於三地。”雪蓮華點頭道:“如此 什好,事不宜遲。”
三人重回星月堡搜尋所餘,仍有千金之數三人將千金均分三處,連同衣物包了三大包,來到林邊放了。三人心頭同時掠過林中石屋之慘像,三人面面相覷如何處之?
石屋中尚有十餘為邪毒所致喪失了人性的男女。三人於晨曦離去時,可屋中食人之慘像仍令其餘悸在心,可憐蒼生罹此劫難如何了結?竺劍人長嘆道:“與其活不如其死我等救又救不了,放又放不下,那六根山之男女竟成了異魔鬼怪,禍之於人豈非由此而致,前輩,道 兄,以在下之意,不如一火焚之忍於何忍,奈於何奈。”雪蓮華目視劍人道:“看來惟此一舉,若不忍其何以忍留其於此,不如一死。”黃陵柏道:“也只好如此!”三人彷徨遲疑之際林中傳來數聲悽厲之長嚎竟令三人同時打了個寒噤。
雪蓮華捋了捋雪白長鬚苦笑道:“貧道歷經諸多險惡慘境無過於此者。”
三人來到林中面對石屋黃陵柏合掌道:“我等是超度,是滅絕?是解脫還是殘殺?竺劍人道:“道兄勿傷天理昭昭!是超度亦是解脫!”雪蓮華三人退了數步,抬起那雙顫抖的雙掌。
三團風暴捲起,驚風震空 烈焰於風渦中旋轉,石屋坍塌飛騰的煙塵火舌中,響起數聲悽慘的狂笑,罪惡的陰霾中解脫了顛狂的生命,雪蓮華三人垂手呆立,一抹憂傷的夕陽消失於林後時,林稍拂過一陣腥風,風聲好似悽咽的哀哭。
幾日之後,星月堡百里內處的村落得了雪蓮華三人送來的金銀衣物,籌措他遷,星月堡之存在,已非平常人家所能共存,二男一女的僥倖歸來,令人得知那恐怖,非人性之所在。令其於恐懼悲傷之下遠離祖居的家園直到星月堡方園數百里荒無人居。
雪蓮華三人隱去心頭的哀傷,拱手作別,黃陵柏竺劍人目送雪蓮華回西溟山時,雪蓮華囑道:“你二人此往雪靈,見了天鈞子可將此事告知,想那星月堡必有重複之時,且更什於以往,雖然百里內外已無村落,可受害者何乏其人!我等於此所見貧道終生難忘可嘆崑崙上下欲作何為?”黃陵白髮拱手道:“前輩放心,此事亦銘於我二人心中。”
出唐沽拉山向西北便是綿延三千里的崑崙山,竺劍人已曾數次往來,二人離星月堡向西飄飛於聳山峻嶺之中。
竺劍人仰空一望道:“道兄!由此向西除了數處草野,皆高山雪嶺,雖然我二人非於山間步行,可於晚間還是有個棲身之地為是。”黃陵柏道:“我二人與雪蓮華前輩已兩日來進口水,也應有一杯淡茶才好,賢弟屢經此路,可曾知有人家處?”竺劍人呻呤道:“以前往雪靈皆朝發而暮至其間何曾留宿於人家!此處已為藏西之地。”黃陵柏道:“無人家處但得寺院道觀為妙。”竺劍人遲疑四望道:“好似近處有數椽茅屋處?道兄留神足下。”
超過幾座山峰天色已漸暗淡黃陵柏道:“目下雪山冰河,何處能有茅屋草舍?”竺劍人注目四下,二人雖放慢了行速轉眼身下掠過兩座峰巒,竺劍人忽道:“道兄請看!”向右首峰下一指,黃陵柏道:“尚有一線燈光此處竟有人家?”二人即問峰下飄落。
靜悄悄的兩排草舍共是七間茅屋,東西向築於石臺之上,其下數步外即一凝冰之流湲,草舍前後數株松柏,可謂雪山中之一席勝地。二人走近草舍時,黃陵柏愕然大驚道:“回光流螢,此乃師傅之八紘光幢,怎能是燈燭之火?二人驚目相對之際,草舍中口唸了聲紼號道:“外面施主何來,請進一敘。”其聲低沉渾厚,二人相對一視,黃陵柏暗驚道:“此必得道之高僧也!”即向前道:“我二人路經此處,打擾長老之清靜。”猛抬頭草簷下一方木扁,雖已陳腐於青光下“草蘆寺”三字清晰可見。
黃陵柏在前撐起門前草簾,房中青光熠熠,房外冷風瑟瑟,房中卻溫暖如春,四間草蘆三明一暗,房中清淨、簡潔。一張板槕置於窗前,兩把木椅分置左右,正對板槕之北牆下,碩大之草團上,坐了那瘦削的白鬚老僧,那老僧抬了抬合掌的雙手道:“二位請坐!”黃陵柏二人一揖道:“參見長老?”老僧合掌道:“二位請坐,貧僧於此已十餘年未曾會見一人!”上下略一打量道:“二位所言回光流影八紘光幢,那麼二位定是來自海外?”黃陵柏一怔,抱拳道:“正是,長老何以知之?”老僧笑道:“汝若不言回光流影八字,老僧怎能知之,此法除三陽島之陽童君及老僧之外,今世恐無為者。”黃陵柏起身一躬道,三洋島者吾師也!老僧點頭道,這就是了!二位若不見貧僧之“流光飛爛”亦未知老僧之法,二位若非三洋島之後,又怎知八紘流光!言罷呵呵而笑黃陵柏拱手道:“長老高見!”那燦燦的青光漸淡黃陵柏暗自驚道:“老僧之能只在吾師之上,其道行不在百年之下!”
老僧微嘆道:“若言此法,應為靈光道長傳之於今,昔年毘盧大師普度島印證三教諸法,靈光參以九天玄華,先天大法。九天玄華涵括八紱三法。毘盧參以無為金剛大摩羅。各韻宏揚正覺印解。此法至老僧九代承授法到靈光一脈海外,今二位能於雪山之夜,下臨我草蘆寒寺其緣非淺!”
黃陵柏輕輕吸了一口氣什為敬佩拱手道:“請問老僧法號尊稱?”老僧閉目合掌道:“老僧無什法號,只以草蘆稱之,乃草蘆僧也!二位由何至此,汝師極少涉足海內,二位可以海島為家?何緣能於三洋島門下。”黃陵柏拱手:“我二人此由西溟山經唐沽拉山前往雪靈,路過寶寺,不意得迂長老。”並將俗居黃陵鋪當年陽童君拜褐黃陵時收徒等告知道:“在下黃姓,以黃陵之柏為名。此乃吾之道友雪靈山天鈞子門下,草蘆道:“貧僧久已聞之連同汝師陽童君,皆未一面之唔。”黃陵柏微嘆道:“吾師於數年前已同師伯先後而去!”老僧嘆道:“西洋子!西洋子!小扶桑之異人也!黃陵柏起身一躬道:”長老深居雪山,了知海外草蘆僧道:“釋道本無別,妙境各園明,可嘆而今釋道之中皆有衰敗者!流淚沒於岐途者往往有之,此末法之兆也!”黃陵白髮拱手聆聽,暗自歎服,想那崑崙之道,星月堡之慘象暗中嘆息!世象日衰道 亦如之。
竺劍人回想星月堡之所見,拱手道:“長老通觀三界明達三界 ,能否一解在下之愚昧?草蘆合掌道:”方才老僧有言,釋道本來一般同,只在妙性之用,汝乃識空而不修空,我乃悟空而悟無空。汝之生死,我之涅槃,汝之仙道,我之菩提,亦色空與空色也!眾生只在須臾,慾念蒙塵色相凝心,思前生之業債,繼今世之造境循循不已,無能奈何者?汝之道藏,我之經典能否警而化之?天光煊照,盆底石下誰能救之?救之者已也!淪為三塗者其明淨之性然,乃明珠之天活垢,其華昧矣,可悲可嘆,累世經刼往往復復,白日懸天而不見,經論聖典則難聞,機緣一失學淵茫茫,竺劍人道:“普渡從生何時得救?”草蘆嘆道:“眾生若無妄,清淨自在,眾生得渡,渡眾生者眾生也!經者徑也!循其徑而修身,無分別執著即得無上菩提。”
雪山之夜三界若定,草蘆中青光明滅大道湛湛竺劍人輕輕一嘆,老僧道:“你我尚旦時為六根不淨而亂定,定亂何以慧!汝之與我能於定中,定中之境如如之境也!竺劍人道:“在下雖於三清門中亦時天意中回味那初祖西來,立意明斷,見性成佛之說。其無眾生何不竟然?”草蘆道:“毫釐繫念,三途業因,一瞥情生,萬刼羈鎮累世修行尚有不達者,非一時一世所以能!除非大智大慧,得根了斷者,所不能。”老僧閉目合掌房中青光爛爛,黃陵二人陷入久久之思慮。
沉思中老僧忽道:“老朽昏昧竟忘了茶水齋飯,二位腹中飢渴否?老僧疏忽,什是怠慢!”竺劍人拱手道:“時已中夜,長老之生計若為?”老僧笑道:“老僧十數日不進來粒滴水未有飢渴之意若是晴日無雪之時,寺前寺後之松子便是糧食。山泉雪水即為侍飲。”竺劍人:“長老已是那活佛菩薩。”老僧笑道:“非也,老僧未敢以是稱之!”黃陵柏道:“迷者眾生,悟者即佛達摩西來,立意明斷以心印心,見性成佛,迷途之愚,昧者不聞佛法,不誦經典其性何在?其生生死死之苦,何時能已!”如是顛倒夢想何時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