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鶴二人在前。蓮童姐妹在後,四人下了山峰,來到竹榭分賓坐了,黃陵柏退下,以紫竹杯盛了椰汁為茶。南宮鶴拱手道:“方才二位於銀虹中拭劍,在下不勝欽仰。”金蓮童微笑道:“哪裡?二位見笑!”黃陵柏拱手道:“仙娘之媧女玄真乃九天劍法,令人瞻仰。”金蓮童疑道:“雖同為三清門下,又各有千秋,汝師之八紘光幢,亦令人羨之,今於仙山,令師何在?”南宮鶴嘆道:“師伯西洋子,已於年內仙逝。”蓮童姐妹略驚誇英子道:“西洋子前輩已然仙去,請問令師為誰?”南宮鶴道:“吾師三洋島陽童君,亦於師伯之前一日仙逝。”金蓮童喟然道:“原來西洋前輩,師弟乃三洋島陽童君。二位前輩竟聯袂仙化?”南宮鶴將往事略略敘之,並將泛空島所見告知,金蓮童愕然道:“首丘之於泛空島定是為了那七星之珠。”南宮鶴點頭,亦將七珠今於小扶桑一事告知,姐妹頗為驚愕。

誇英子合掌道:“當初還虧汝師為我天平關復仇,滅了天山四魔,在下銘在心臆。”金蓮童合掌道:“諸事似已前定,往事如夢,不堪回首。”

南宮鶴道:“二位道姑已非初來小扶桑,往日可曾與師輩一見?”金蓮童道:“我姐妹來小扶桑,已數次之多,尚未知二位前輩有二高徒,當時亦非一次與汝師伯相見,或於海空,或於岸邊,甚少言語,我姐妹只是合掌一躬,彼此皆知而已,今方知前輩後繼有人。我姐妹嬉戲之間壞了二位之扶桑,慚愧。”師兄弟抱拳一笑,南宮鶴笑道:“千里之鄰何言慚愧?”

一杯椰茶,金蓮童起身合掌道:“多蒙二位盛待,我姐妹告辭!”誇英子卻道:“方才南宮道長所言於泛空島所遇,那‘首丘’乃海上之一毒,我姐妹亦曾於海上遇之,極為可畏。”黃陵柏拱手道:“以道姑之六劍除之易如反掌,六劍光芒,媧娘娘神功堪為一奇,在下不才,送道姑個仙稱,可畏‘六劍仙姑’也!”誇英子一笑道:“不敢,吾之劍法尚在初學,怎敢妄之。”因笑向金蓮童道:“況有師姐在此,吾豈能越而代之。”金蓮童笑道:“妹妹休得歉意,人家送於妹妹之仙稱,豈能移於他人。況妹妹之劍法得吾師真諦,吾實不如;以六劍仙姑稱之於妹妹,卻未過之!”南宮鶴師兄弟拱手笑道:“道姑所言甚是。”

誇英子之綽號六劍仙姑乃由此起之,到後來天闕山除天闕三怪,漏空島除漏空六霸,誇英子始六劍成名,且易之為六劍仙娘。

當下金蓮童姐妹別了小扶桑,回南海萬花島見了師父萬花女,告知小扶桑之遇,萬花女嘆道:“當初他師兄弟遍及四海,也曾駐足我萬花島,西洋子乃西洋之一怪傑,其以八紘大法飛掠萬花嶺,嶺上之玉頂紅,金夕夢敗落,為師以九玄華拒之,海空上下銀虹金輝,不料那西洋子,忽地收斂其勢,與師弟飛落萬花嶺下長揖一拜,以天耳傳音道:“道姑勿怪,貧道曾聞萬花島之媧女玄天未曾一見,今始知其殊妙,與我八紘伯仲之間只可惜嶺上花殘木謝。得罪了!”言罷連連三揖,與師弟飛掠而去,為師亦送其一躬,又能奈何?而今其師兄弟竟繼日仙化,且解屍而去,其道成矣!”

金蓮童頂禮道:“西洋前輩欲見師父之九天玄華,而為之,其也至誠可敬!”仙娘道:“他雖我一道之家;可師傳不一,又道心一體,不意你二人海上習其功法,竟去了小扶桑,六十年來,春夢一場,言罷閉目不語。”

金蓮童姐妹又將南宮鶴二人,荒島之遇、泛空島之歷來稟告師父,仙娘嘆道:“往事千秋,為師亦知泛空島七珠之秘,今七珠於小扶桑,亦可知七星人之不妄,之可敬。他二人夜宿荒島之遇,亦非偶然,偶然者二人適逢其時也!”首丘者,海中之極惡,鯨鯊畏避,當初為師亦於泛空島見之。其時海浪中現出四張巨大極為可怖之面孔,為師驚懼上升;四巨口向空噴射黑色煙霧,為師以劍制之,四具面孔,二為劍刃由中分之,兩具沉入水中。倏忽不見。四隻分離之巨目幽光冥冥,於浪中翻滾;猶驚於心魂也!誇英子驚道:“此物因何而於世,無益於世之惡類,天地何故生之?”仙娘苦笑道:“世間無益於世者,何止首丘,且我人中,亦不無益於世者,且為數不少?大道昌昌。無能為之良可嘆也!”金蓮童姐妹點頭沉思暗道:“師父之言,誠如是矣!”

誇英子想起那泛空島合掌道:“師父曾於泛空島外誅殺二首丘;未知泛空島何在?師父當時可曾前往島上?其時七星珠、七星人俱在,師父可曾見之?”萬花女道:“泛空島與小扶桑皆在西洋大海,二者相去甚遠,那年為師與青蓮聖女,過泛空島,曾為島上之異象所引,其時應在未時之初,空中白日炫照;然而島上環列之七峰皆有光彩閃耀,為師與聖女料是非常之物,尚未近前時,七峰上掠出七黑衣長髮道者,皆青石面玄眉,威異肅煞,卻又不似那邪道之輩,吾與青蓮皆無獵奇取異之心,那七人見我二人乃二道姑,遠遠一揖道:“二位道姑何來?”彼既以禮遇之,我亦以禮還之,青蓮稽首道:“我二人偶經此島,欲於島上一息因見七峰光彩而異之!”七人居中者抱拳道:“二位既經此片刻歇息,我等亦無他意,七峰之物,世外之物也與二位無益亦無所往。”為師疑道:“世外之物,何故在此,七位何以守之?”其人卻作歌道:

洪荒至今何其年?十洲縹緲有無間,未知何時天風起?風鱗靈珠光燦燦。 為師當下不解青蓮聖女則合掌道:“億萬斯年桑海變,滄海桑田幾變換,風鱗赤城何相易?可憐蒼生一瞬間。七星原是玄都物,風羽麟蹤天風緣,何時天風吹夢醒,流虹七彩方去還。”不料青蓮之言,七人卻躬身三拜,方才那人道:“我等於此一百年來,雖然此間幾無來者,來者又皆非世俗之輩,從無一人道其所以,今仙姑之言,卻道其慨,我等不勝欽仰!”青蓮道:“此物若落於世人之手,禍將不已,此物之於我,了無用之物,汝七人為此物百年之傳也,只待有緣者或可終其果。”其人聞言頓首再拜道:“我等聽仙姑之言,本欲將七珠託之,可仙姑心意已明,如之奈何?”轉問那人道:“吾身亦非吾身,藉此而今生,奈何身外之物也!”聖女言罷向為師道:“風麟七珠原來在此,我二人去也!”七人再拜道:“仙姑去之何急,恐日後還賴仙姑為之!”青蓮笑而不答。我二人離了那泛空島。”

萬花女喟然嘆道:“今七珠於小扶桑乃其緣也想那累於泛空島者,已然去矣!”誇英子拜道:“原來師父知之甚詳,往日從未聞師言及青蓮前輩所吟詩中說那七珠來於十洲之風麟,又說天風之緣,事後師父可曾問青蓮前輩?”萬花女道:“為師何嘗未問,聖女仍以詩答之道:“玄洲風麟皆十洲,仙子往來任其由,赤城天風偶來訪!擒來七珠鎮西牛。滄海桑田演變時,天犀海魔漫四洲。不知其有幾千紀?泛空尚有七星留。”青蓮言罷不復多言,從其詩中揣測,雖知一二,終是莫能盡知。”誇英子道:“西牛可是四大部洲子西牛賀洲?”萬花女道:“是,天犀海魔漫四洲,即我世間之南瞻、北俱蘆、西牛賀、東神勝四洲。”金蓮童道:“師父!這世界混沌初開,清濁升沉時是曠無人煙的荒寞世界,天犀海魔任其所為,可那時罹難於其間者,應是三皇之後?”萬花女閉目道:“釋道之於天地未有,此靈性已有,天地毀滅,此性不滅,你我皆然渺渺亙劫,茫茫萬古,吾與汝之何在?”誇英子合掌道:“依師父之言,師父與徒兒之心性亙劫之前,已在寥落之間,幻冥難測,其時之吾性曷為?師父與弟子之心性曷為?”

萬花女茫然道:“其時吾與汝湛然靈明昭昭於大羅曠宇之中,而今之你我因此軀殼之縛,情繫而不如其時,今你我之於此,去其束縛而歸曠劫之原始。”金蓮童、誇英子深深一躬道:“師父啊!弟子聞之亦悲亦喜,不勝茫然。”萬花女道:“此道之極也,未能盡知也!”

金蓮童道:“師父!那青蓮聖乃釋門聖者,未知今在何處?”萬花女道:“聖女於此,明哲於我輩,她於蓮華海,蓮華精舍,為師昔日參謁蓮華海去今已四十九年矣!為師之能與聖女作海上游,乃吾師之故也!”

無盡的曠宇、時空、過去、現在、未來、寂寥、空寞,惟大道之湛湛也,師徒沉思良久,萬花女吟道:“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物主,不逐四時凋!”金蓮童、誇英子於幻念中聽師父吟哦,那一縷靈犀迴盪於曠古之空際。

一念之間,閃掠過億萬三千,大千世界,其間之你我皆在一瞬一息,誇英子之微微輕嘯,喚回師徒之無盡遐想。

金蓮童看了看師父師妹道:“師父!修我心者即淨我心之塵垢,現出那明淨之本來,那本來即先天地之物也!”萬花女合掌道:“徒兒有此見識,即道之本末,三教乃至萬教之修即為此地!”誇英子嗟嘆道:“師父、師姐之一語驚天,破我、破眾生之迷惑!”

白絮青蓮四人聞其言尚在迷茫之中,然而那犀利明哲的金言玉語,在撞擊其塵垢未開的心扉。

萬花島上果蔬累累,溫泉清流無須其勞,皆取之不盡之美味,師徒偶有煙火之食,亦是那山海素果。金蓮童師姐妹六人和融侍師,樂自陶陶。

萬花宮竹柚木榭,奇工精舍,為此之能工巧匠皆取之於大洋外之異國他鄉。

海島上若無世之春秋,更無那改朝換代升沉榮枯歲月悄悄,道心日長,金蓮童姐妹,思念蘭亭時,便與師父師妹敘說那蘭亭的今昔,人若在即。

姐妹時有思念蘭亭之意,那萬花女早已察知,她於蘭亭道姑乃故年之交,方有蓮童姐妹拜師萬花島,今蘭亭老矣!身旁雖有那蘭三女,萬花師徒皆念念於心,二十多年蓮童姐妹學已大成,自然憶念蘭亭之心日切。

萬花女瞥了一眼蓮童姐妹道:“歲月無意!人自老之,想我那蘭亭姐姐,今已年邁,你二人當回山探望才是。”姐妹聞言,即躬身叩拜師前,蓮童拜道:“師父明察,弟子亦有此念,師父卻已知之!”萬花微嘆道:“非汝二人有意,為師察知。為師怎能無此憶念,你二人明日即可回山。”二人再拜而起,萬花女道:“此處有你四師妹在,你二人無須掛懷,你二人回見蘭亭,或你二人二人皆待於蘭亭身前,或一人回島,依我那姐姐之意為是。”二人躬身謝道:“師父慮之周,弟子回到蘭亭,若我二人俱留於蘭亭時,亦要回島稟知師父。”萬花女點頭道:“代為師致上一言!”金蓮童、誇英子躬身道:“是!我二人此回蘭亭,已非昔日之艱辛,已非昔日之痴愚,皆師父之賜也!”萬花女笑道:“在於為師,亦在你二人,二者無一不可,汝於蘭亭不可怠懈,中途而廢止,若有疑難,來往二地已是舉手投足之勞。”二人躬身謝道:“謹遵師教!”

翌日,蓮童姐妹拜辭師父,萬花女點頭道:“自天山四魔敗斃之後,蘭亭山二十年來,了無風波,今幸你二人道業初成,回山後尚須留心於遺患,為師雖不盡知其然,可恩怨仇讎未已;慎之!”蓮童、誇英子驚愕道:"師父之意?"萬花女嘆道:“吾已言之,為師不竟其然,或有必然,但願非吾之言也!白絮等送你二師姐!”白絮四姊妹躬身道:“是!”

萬花島畔六姊妹依依作別,白絮依依道:“二位師妹此去還望勿將我四人忘卻,但願年年能相見。”綠萼道:“二十年來彈指間,二十年來,歲月漫漫,莫忘了萬花崗上明月夜,莫忘了椰下花間論禪心。”誇英子向前握了綠萼雙手,脈脈愁情道:“師姐啊!妹妹此去怎地就忘了萬花島上二十年。此回蘭亭見了蘭亭師,她必然命我二人中一人回島,況且此後來去甚易,還望四位師姐蘭亭一會。”誇英子之言,令白絮四姊妹合掌一笑。

金蓮童、誇英子合掌一躬間,飄飄而起,白絮、青蓮、綠萼、碧玉相繼升空,金蓮童躬身道:“師姐留步。”白絮道:“送君送出十里亭,此間雖無長亭,我姊妹怎能無一程相送。”

空中衣帶飄舉,斑斕紛呈,六姊妹愁情一時散在雲天外。

白絮四姐妹一送送出百里之外,蓮童、誇英子躬身道:“師姐請回,送之千里,終有一別,四師姐請了。”四姐妹留步、舉手。

百丈之外,二人回首時,方見四師姐轉身離去。誇英子嘆道:“萬花島上二十年,道心玄機識妙曼,萬花蘭亭兩師尊,你我誰去誰不還?空濛靉靉雲光影,浩漫乾坤飛流年,七劍為我報怨仇,回首天平猶心酸。”金蓮童道:“師妹還想當年那恩仇,天山四魔早已湮滅。”誇英子道:“此事二十年來悒鬱於心,今師父之所示,吾心紛擾,方有此嘆。”金蓮童道:“我二人一留蘭亭,一回萬花島,看來已成定局,留與否皆是一般,只是你我一旦天涯海角,孰還堪傷!”

蘭亭山正是深秋時節,楓葉紅,落木黃,姐妹睹山景,猶如昨日,亦如隔世,蘭亭觀已見蒼老,金蓮童遙望那觀嘆道:“可憐流年,憂愁風雨;樹乃如此,倩何人喚取!...”誇英子悵然續道:“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其時約在午後不久,姐妹來到觀門前,心頭閃過一絲當年的故情舊緒,誇英子步上臺階,篤!篤!篤!扣響那殘漆剝落的觀門。

稍停片刻,一個陌生的聲音道:“觀門外是何人扣門?”言下腳步漸近,“呀!”的一聲,門開半邊,一道姑向門外張望,誇英子即刻認出,那道姑即昔年入觀的蘭三女,那三女睜大二目面現驚喜之色,只是呆呆審視二人,金蓮童步上臺階道:“三女小妹,難道不識我二人嗎?”那三女深深一躬,喜淚盈盈道:“二位姐姐回來了,小妹怎能一時信得。”言罷搶出觀門拜伏於地,卻咽泣不止,蓮童姐妹不禁大為驚愕!就在三人無語時,觀中一個稍有嘶啞的卻又洪亮的聲音道:“莫非金蓮、英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