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真的在小屋裡塞了張床進去。

可聞人景喚回了自己的理智,連夜帶著白穆回府睡覺了,只是在案牘庫桌子上留了個字條。

「多有不便,是我考慮不周,遂回府歇息,明日再來。」

沈臨熙看見字條的時候,盯著看了老半天,將這紙條攥在手裡,碾成了一個個小碎片,最後一拳打在牆上,留下了四個小血印子。

天亮之後,還是沈臨熙先一步到了聞人府,由於下著雨,所以只是讓人通稟,並未踏足府門。

淅瀝瀝的雨滴砸在車頂上,攪得人心略有煩躁,沈臨熙收起案牘來,沉著心揭開簾子看路邊艱難討生活的人。

有人踩著雨一路跑著,濺起雨花弄了裙襬。

聞人景溼著身子,快速鑽進馬車,揭下長披,頭髮溼了大半,黏在臉上。

“這雨怎麼下得這麼大?”聞人景拍拍衣裳,濺得四處都是。

沈臨熙偏了頭躲水,“偏偏是你,下午怎麼不知道打傘?”

聞人景笑兩聲,“南疆雨裡練兵習慣了,不如京中人金貴,不記得打傘,你多擔待。”

沈臨熙拿了帕子擦了被濺上的水,“這和金貴不金貴有什麼關係,南疆是山高水遠,難不成大梁還把你們養成野人不成?”

聞人景看著那塊帕子,張了幾次嘴,問道,“帕子你還留著呢?”

“諾。”沈臨熙遞出來,“還給你。”

聞人景頓了頓,將帕子接過來揣進懷裡。

沈臨熙眼裡閃過一瞬的陰桀,將視線轉到街道上。

兩人坐一個車裡,倒是誰也不跟誰說話了,聞人景閒了沒事幹,看到旁邊放著的連弩,拿到手裡研究起來。

這弩是請工匠費心打造的,上面裝走四個齒輪,弓臂都是鐵製,弓弦甚是堅韌,搭在一個輪兒上,箭匣子裡露出一支箭來,扳扣藏在握把上。

聞人景只是想要摸摸,結果嗖的一聲,箭匣裡就有箭脫出,擦著沈臨熙的頭髮斜著射在了車角上,看這深入的幅度,這車應該是被射穿了。

沈臨熙的臉瞬時黑了好幾個度,馬車內的溫度都下降了不少。

“你……”聞人景聲音小了些,“沒事吧!”

沈臨熙強壓著怒火,“你說呢?!”

聞人景趕忙把連弩放到一邊兒,“你若有氣就撒出來,千萬別憋著,萬一再吐血了,可不好臨時找大夫。”

沈臨熙聽著就咳了兩聲,沒咳出血來,“你再怎麼說,也是個將軍,一直這樣毛毛躁躁的,我這條命給你倒不打緊,看你遲早都是要闖個通天大禍出來,到時候看你躲哪裡哭?,”

聞人景像是沒聽進去,突然問著,“你今天多大了?”

“???”沈臨熙覺得是自己耳朵壞了,“你說什麼?”

聞人景重複問道,“你多大了?”

沈臨熙鼻子出了好長一口氣,伸手將車上的弓箭掰下來,隨便一丟,閉上眼睛懶得再搭理。

“我看你還沒我大,怎麼小小年紀這麼老成?大道理比今天的雨還大,我都聽進耳朵裡,記下了……”聞人景又開始說個不停。

“聞人景!”沈臨熙實在壓不住火了,“我不是為了給你講什麼道理,我怕哪天不小心就栽到你手裡,這裡是京城,我沒那麼好心告訴你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幹,你如此神經大條,若你父親不是聞人崇陽,按你的性子,骨頭都不知道被挫到了誰手裡,告訴你,萬事有再一再二,絕無再三,若你再平白無辜這麼惹我,你這幾兩重的骨頭,我親手挫了也無妨!”

沈臨熙罵完衝著車外吼,“停車!”

十三將馬勒停,大氣都不敢出,跟著沈臨熙多少年了,偶有生氣動動手也就罷了,不知怎的今日被招惹了逆鱗,如此大罵一番,嚇人得很。

“滾!”沈臨熙盯著聞人景,指著馬車外。

聞人景頭一次見這個文官兒生這麼大氣,還罵了這麼多,忍不住笑了兩聲,“這段時間,憋了不少氣吧,如今你罵了這麼多,心情是不是開闊了不少?”

沈臨熙感覺一頓威武全都發在了棉花上,為官這些年,都是別人在他這兒吃虧,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麼拐著彎兒的氣。

見聞人景不走,沈臨熙沒有辦法,拿了傘自己下了馬車。

十三沒辦法,只能囫圇著將馬綁在柱子上,從車上取了弩,打著傘跟了上去。

聞人景長舒一口氣,也下了馬車追出去。

十三是沈臨熙貼身護衛,只是個下人,聞人景怎麼說再怎麼混蛋,也是個將軍,只能跟著給聞人景打傘。

聞人景一把推開傘,“不用你打,你家大人不是撐著嗎,我跟他擠一擠。”

然後一把搶過沈臨熙手上的傘,自己倒是沒沾著邊兒,全都頂在了沈臨熙頭上。

“哎呀,沈大人,你聽我說,剛才你說的話,我真全都記下了,剛才真就是手滑脫了箭,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給你排排心中憋著的氣,這樣,我請你去白衣館,找你的倌兒好好玩兒,我聞人景請客。”

沈臨熙突然停下步子,盯著聞人景,手攀上聞人景拿傘的手,“聞人將軍這麼闊氣,沈某當然賞光,但那倌兒實在比不上你一星半點,若真是想叫我消氣,不如你替我那倌兒好好逗逗我開心,如何?”

聞人景看著對面人的笑臉兒,握傘的手上傳來冰涼的溫度,心裡咯噔一聲。

沈臨熙的面具剛脫下沒一會兒,就重新戴上了,實在瘮得慌。

聞人景一時間接不上這話,手上吃痛,傘已經被搶走了。

沈臨熙打著傘前面走著,十三追著聞人景給他撐傘還追不上。

得虧到了這兒也離工部不遠,沈臨熙也算是工部常客,門面什麼都沒問就將人放進去了。

到聞人景這兒,門面不知哪裡來的落湯雞,倒是看到了十三,正想該不該放人進去,聞人景就手持將軍腰牌讓人不敢攔。

追著沈臨熙的影子七拐八拐看見了屋舍。

聞人景一進門就看見一張大桌子放在中間兒,上邊兒放了各種不認識的零件兒和圖紙。

左邊看上去像是待客的地方,沈臨熙已經坐在了那邊兒。

右邊兒有一塊兒空出來的,地上也是亂七八糟堆了一堆,牆上還掛了不少十分精細的圖紙。

有三個人聚在一起,全都愁眉苦臉的,應該是研究什麼東西遇到了阻礙。

聞人景倒是感興趣,但怕打擾了那三個人,便尋著沈臨熙也坐到了待客區。

不一會兒又有一個鬍子拉碴的人進門,左看右看之後,第一時間認出了沈臨熙。

其實是沈臨熙每次來都會帶一些小玩意兒來,都很有研究價值。

那人到了近前,也不說話,沒看沈臨熙,反而是盯著聞人景看了半天,椅子下面兒都滴了一圈兒水了。

“你帶來的?”那人指著聞人景問沈臨熙。

沈臨熙點點頭。

那人又看了看聞人景,去右側提了壺熱水過來,給聞人景倒上,然後踢了個火盆到聞人景身旁,最後又從後邊櫃子裡拿了套乾衣裳。

“魯涵。”自我介紹完繼續說道,“這裡沒有薑茶,只有熱水,衣服都是乾淨的,你湊活穿吧。”

聞人景剛要說話,魯涵就走開站到了沈臨熙身旁,指了指那把連弩。

沈臨熙又是點點頭。

魯涵臉上掛了笑,小心翼翼拿起連弩細看了看,自顧自地去找那三個人作研究去了。

沈臨熙見聞人景半天沒動靜,抓了兩把椅子放在火盆旁邊,“愣著幹什麼,衣服黏在身上很舒服嗎?衣服都給你了,還要我伺候你更衣不成?”

就算是被訓斥,聞人景也不敢再反駁了,很是聽話地脫了溼衣,任由沈臨熙接過去搭在椅子上烤火。

聞人景先將上衣套好,才摸索著脫了裡褲,親手搭在椅子上。

沈臨熙搖搖頭,將溼靴子拿到外面甩了甩,再放到火盆旁邊。

“你在等他嗎?”聞人景光著腳丫子問著。

沈臨熙喝了口水,“嗯,弓弩又不是白送的,怎麼也得討點好處。”

聞人景“哦”了一聲,扯了扯脖領子,“你很少與人處得這麼輕鬆,認識很久了?”

沈臨熙閉著眼睛懶散的回話,“不算久,各有所需,他對倭寇的火槍與火炮很感興趣,若太后允了摺子,大機率會選魯涵去梟南,這樣也方便作研究。”

“哦?”

聞人景這才將視線又投向魯涵。

魯涵正在拆著剛到手的連弩,不過半個時辰,就將這弩拆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在拆完的這一刻,他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緊接著從櫃子裡翻出個盒子,交到沈臨熙手上後,摸了摸椅子上的衣服。

“今天應該烤不幹,衣服你可以穿走,改天來換就行。”魯涵說完看了眼鞋子,愁得“嘖”了一聲,在角落裡取了草鞋丟給聞人景,“鞋子不用還。”

做完這一些,魯涵又去繼續做研究了,最後還補了一句。

“不送!”

聞人景只是覺得這魯涵脾氣古怪,人倒是十分不錯。

沈臨熙開啟盒子,拿著東西看了看,就合上了。

在聞人景的角度,盒蓋正好將東西全擋住了,什麼也沒看著。

“你換了什麼好東西?”

沈臨熙看著聞人景一身粗布衣加一雙草鞋,難免會覺得他落魄,但這不妨礙他生氣。

沈臨熙將盒子抱在懷裡,頭也不回地就要離開工部。

十三在外面等候多時,給沈臨熙打了一把傘,又特意給聞人景留了一把。

回到馬車後,十三還特意等了等,聞人景進了馬車後,才駕車往大理寺去。

二人一路無言。

大理寺比工部嚴肅很多,進門查驗了腰牌,還是被專人帶著去專門的房間。

兩個人前腳被領進房間,後腳門就被重重關上。

“上次來,也沒這麼麻煩啊!”聞人景提了提空壺,抱怨道,“得,連熱水都沒了。”

沈臨熙囑咐道,“待會兒獄丞會來,他與我不對付,你不要開口說話,管不住嘴的話,就去找十三,別待在這兒。”

聞人景立刻緊閉上嘴巴,從左往右劃拉了一道,徹底閉了嘴。

不多會兒門又被開啟,一箇中年男人踏步進了門,滿嘴的絡腮鬍子倒真像是掌管牢獄的,十分匹配。

中年男人一進門就自顧自坐在椅子上,連個好臉兒都沒有,“沈臨熙,你來做什麼?”

沈臨熙露出招牌的笑來,“古獄丞,古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沈某自然是有事相求。”

古樺深呼了一口氣,“那要看是誰的事?!若是你的事,就免開尊口。”

沈臨熙站起身來,“食君俸,忠君事,你我食誰的俸,做的便是誰的事。”

古樺臉一冷,眼睛一眯,抬著下巴指了指聞人景,“他呢?”

沈臨熙淡定回著,“聞人將軍……是沈某得人,古獄丞安心。”

古樺冷哼一聲,譏諷道,“這就是太后封賞的副都統?沈臨熙你有點本事,連聞人崇陽那老傢伙的獨子你都不放過,真有你的。”

聞人景眼神冷了幾分,對上古樺,兩個人像要把對方生吞活剝了。

沈臨熙橫在二人中間,“二皇子下了任務,沈某牢裡的屠三乃身邊得力之人,絕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大理寺應該已經收到了口令,要去押運屠三吧!”

古樺不願與沈臨熙多說,只是重重嗯了聲。

沈臨熙抬抬眼,“沈某已取得上意,此來是通知古獄丞稍晚一刻鐘出發,便可大功告成。”

古樺“哦”了一聲,“你說有上意就有上意?我是大老粗,你說的我一句不信,只管將憑據拿來,我自會做事。”

沈臨熙拿出信封來遞過去,“沈某不需要知道你們得押運路線,屆時二皇子會派人來找你,到時候你知道該怎麼做。”

古樺接過信,很是嫌棄的甩乾淨上面的水,開啟來仔細核對了憑證,核對完之後便誰也不管,頗不耐煩地走了。

“大理寺的人都這麼討厭嗎?”聞人景簡直想把古樺活埋了。

沈臨熙根本沒把古樺放在眼裡,“他活不了多久了,不用與他計較,走吧!”

聞人景今天已經沒有再反駁和問話額機會了,屁顛顛的跟著離開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