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城的夜晚燈火輝煌,如同閃光的長河奔流不息,這裡人人皆在享樂,喧譁不止。

梟南則剛打完一場半硬的仗,又保住了邊境以裡的幾年和平。

三十人的小軍隊沿著街道信步而歸,領頭的馬匹通體棗紅,受盡戰火洗禮的寶馬眼神中迸發出血光,馬上的人披著重重的鎧甲,頭盔中露出的眼睛透露出殺氣。

街道兩邊的路人紛紛退避,多看一眼都怕丟了命。

聞人景聞著城市的煙火氣,脫下頭盔,頭髮雜亂披至腰間,正面露出一張稜角分明,極其精悍的面龐,讓人望而生畏。

“少主,贏了南境堎石灘這場仗,邊境線上少說也能和平幾年,現在回了京城,怎麼說也能領個官職,以後咱也能跟著挺起腰桿了。”緊跟著的方穆看著街道兩旁的燈火,捨不得移開眼睛。

聞人景嘆出長長一口氣,堎石灘這場仗說硬不硬,但讓聞人軍損失了五千精兵,最後也只換得回京領個官噹噹。

“先回去吧,我累了。”聞人景夾了夾馬腿肚子,小跑著先一步去聞人府。

聞人景自小生在南境,長在南境,如今因為聞人崇陽將這堎石灘的軍功記在自己頭上,便能讓他離開故土,回到從未到過的‘家’,想來也是可笑。

他真的是回家嗎,很明顯是朝廷忌憚聞人軍,需要拿一個人質在手裡,方便掌控罷了。

聞人府的下人還不少,而這些人大多都是太后派來的,這個家不家的地方,聞人景一刻都不想多待。

將馬交到方穆手裡之後,聞人景隨便抓了個丫鬟帶著自己回臥房,然後倒頭就睡。

堎石灘那一仗,倭人僅僅派出一萬人出兵進攻梟南城防線,聞人軍駐城南防線八萬軍士,卻被他們的炮火在城防線之內炸出三百七十八個埋人坑,聞人軍甚至摸不到那些倭人的前排兵,就被打的傷的傷,死的死。

戰場上每一個坑裡都葬著三五軍士,都溢滿聞人軍的血,將堎石灘塗染滿血色,為了鼓舞士氣,聞人景不顧聞人崇陽的反對,披上鎧甲拿上長刀,騎著戰馬帶著精悍小隊,身先士卒衝進倭人軍隊,用五百人的血撕開了一道缺口,這才讓聞人軍抓住機會將倭人擊退。

沒錯,僅僅是擊退,敵方最多損失三成。

聞人崇陽上書時將這功勞全都栽到聞人景頭上,太后便傳旨讓聞人景回京封賞。

夢裡,聞人景手拿倭刀見人便砍,最後殺紅了眼,衝進倭人內部被團團包圍。

身邊五名隨軍為了保他,紛紛倒在腳下,聞人景為了活下來,只能踩著他們的屍身佔據高點。

可他再驍勇也不是鋼筋鐵骨,鋼刀刺穿了他的小腹,隨後便有刀直取他的頭顱。

“咚咚咚”

聞人景被敲門聲猛然驚醒,只覺得頭痛欲裂,隨手將頭髮全都捋到腦後。

“進來。”

方穆換了常服,端著水盆放在木架上,“少主,時辰不早了,收拾一下該進宮了。”

聞人景捧起水,隨意抹了抹臉,張開雙臂,“我第一次上朝,沒有經驗怎麼辦?到時候都不知道站哪兒?”

方穆替他整理好盔甲,嘖嘖兩聲,“可惜了,我也沒有上朝的經驗,只能去了再說。”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傳來。

“少將軍,老身是府裡的李管家,想著您第一次入宮,特意帶來了官服,一會兒帶您入宮。”

聞人景聽聞人崇陽講過,京城裡的聞人府由一個李姓老頭管著,此人可信。

看著這身沉重的鐵甲,方穆停下手來,“得,白收拾了,有官服。”

聞人景覺得自己遲早會被方穆害死,李管家將官服放下便退了出去。

卸去這身重甲,再穿上這薄薄的官服,一時間少了些安全感,很不舒服。

聞人景揮揮手,“你不用跟著我了,把人都安排好,書房和臥房不許別人靠近,發現了就處理掉。”

方穆將官帽遞過去,“好,你走後我就去安排。”

李管家將聞人景引到馬車處,放下腳蹬,“少主,請。”

聞人景看了看馬車,又看了看這個頭髮花白的管家,“只有你跟我去嗎?”

李管家笑眯眯的點點頭,“前些日子太后從宮裡派了不少人入府,如今只有老身一人稱得上得力了。”

這頭更疼了,簡直就是內憂外患,聞人景上了車駕後無心沿途風景,昨夜沒有睡好,只想休息,可管家倒是個話多的。

“少主,上朝之後不可直視太后與兩位皇子,別人跪你便跪,無論什麼情況,只管謝恩,不要多言。”

聞人景閉著眼睛,腦子裡全是堎石灘戰死的軍士,“知道了。”然後想起府裡的那些眼線,“對了,李管家,你有沒有辦法將那些眼線解決掉?我不喜歡被看著。”

李管家在車駕外趕車,聽見這話危險起來,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條縫,“少主,這些人處理起來比較麻煩,給老奴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聞人景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若是在梟南城防線,這些人便是他的刀下鬼,到現在身處京城,這些又都是太后的人,三個月便三個月吧。

到了皇城口後,李管家再次囑咐道,“進了這皇城門,跟著人進去後,站左側末尾就行,少主千萬要記得我之前說的話。”

聞人景覺得這個老管家真的是話多,然後見前方有一個人進了宮門,自己也跟了上去。

那個人與自己不同,自己是一身綠色官服,那人身著紫色官服。

由於這一路到金鑾殿還有些距離,聞人景便打量起這個文官來。

這文官身材細長,肩膀也不寬闊,寬袍大袖之下反而顯得他腰身極細,走起路來歪歪扭扭,沒有一點男子氣概。

聞人景還是比較想念梟南,那裡的人看上去就健康,不像這京城,一個個的都病懨懨的,感覺一不小心就能把胳膊腿兒掰折了。

跟著跟著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盯著聞人景。

此人不矮,與聞人景身高差不多,但整個人太過於單薄,戴著官帽,襯得臉極其乾淨,骨骼分明,柳葉眉下一雙半眯著的眼睛,嘴唇紅潤的像上了脂粉。

“這位大人,你跟了我一路,可看出什麼了?”若不是聽了聲音,聞人景真的能將他認成女子。

為了掩飾尷尬,聞人景咳嗽兩聲,趕忙致歉,“實在抱歉,頭一次進宮,還不識路。”

那人稍微有些意外,將聞人景上下打量了個遍,直到他不舒服了才轉過身去,“跟著我,但不要跟太緊,我很不喜歡。”

到金鑾殿外後,聞人景與那人分道揚鑣,一人站左一人站右。

等待期間,聞人景總是控制不住的去打量那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多年打仗的原因,這文縐縐的一個文官竟然第一時間就讓人覺得很危險。

到大殿上之後,大人們都交頭接耳,話題也基本上圍繞著聞人景這個新貴聊。

龍椅上沒有坐人,反而是座下一邊一張桌子,站著兩位皇子,龍椅後拉了珠簾,不多會兒有個內官夾著嗓子。

“太后駕到!”

一個身披鳳袍的人從後殿上來,坐到珠簾後面。

文武百官紛紛下跪。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聞人景只是跟著下跪,並沒有說話,他打心底裡就覺得女人不得干政,如今也就暫且忍了。

“太后,長江沿岸汛期降臨,需早做大興水利的準備,廣盛省王都知上書撥款都是次要,臣以為主要是除根,可偌大的廣盛省竟無一人精通治水之法,臣以為,此為民之工程,需儘早派遣專員負責水利之事。”一個紫衣文官站在殿中央,丟擲今日早朝第一個話題。

很快幾個同穿紫袍文官上前。

“臣附議!”

“臣也附議!”

……

龍椅下左側蟒袍人率先發言,“如柳大人所說,長江兩岸連年水患,總是治標不治本,有言道疏不如堵,據我所知何廣安何大人不但祖籍在廣盛,在治水之術上也堪比大禹,不如派遣何大人前往,一鼓作氣永絕水患,正好王闔王將軍同往,點兵將賑災銀兩與糧草押送至廣盛省。”

被點到的何廣安著紫袍,與王闔著綠袍站定殿中等候發話。

然後幾個大臣站出來。

“臣附議!”

“臣也附議!”

龍椅下右側蟒袍人看著桌上地圖,隨後搖搖頭,“我認為不妥,近幾年國庫不興,若興修水利破了國庫,那往後又該如何去賑秋季的蝗蟲災害,還有入冬之後北疆霜凍天災,所以我覺得還是以疏為主,待國庫充盈之後再一鼓作氣解決長江水患,何大人身居工部要職,近期政務繁忙,不宜出京,我認為可以給年輕人一些機會,工部林裕拜在何大人門下,應當學有所成,足夠應對水患,或可派其前往,由王將軍護送賑災物資同往。”

林裕是新晉官員,在這種場合被點名多少都有些心顫,走路都有些飄,勉強站在何廣安身後。

然後又有幾個官員上來。

“臣附議。”

“臣也附議。”

徹底安靜下來之後,珠簾後的人發了話。

“不僅是長江水患,還有黃河變道之事也要有人在意,關乎民生不得不仔細,如大皇子所說,如今國庫空虛,還無法徹底撥除長江水患,所以哀家想派遣何廣安前往廣盛治水,王闔護衛;而林裕則去延水省解決黃河改道人員安置的問題,錢忠護衛,賑災物資等實地查訪後,算出合適的賑災所需,再上報戶部,”

等錢忠上殿之後。被點到的人同時高喊。

“臣領命!”

“臣領命!”

“臣領命!”

“臣領命!”

隨後殿道上的人全都退回到隊伍之中。

很快又有一人上前,跪倒在殿。

“大理寺少卿唐直上前請罪,半月前吏部司封司文裘恩遭人毒殺,至今還未調查出真相,下官辦事不力,望皇子與太后治罪。”

唐直跪趴在殿上,等待發落。

吏部司封司主封官封爵,位置特殊,兩位皇子聽後都選擇不發言,以免被人認為是結黨營私,黨同伐異。

珠簾之後傳出杯盞碎裂的聲音,殿上眾臣紛紛下跪,頭一個比一個低的低,就差插在地縫裡去。

聞人景本來都快聽困了,見狀趕緊跟著眾人跪下去。

“吏部司封司文裘恩被毒殺,如今半月已過,大理寺竟無半點線索?實屬辦事不力,連貶五級至錄事,罰一年俸祿。”

唐直連忙跪謝,“謝太后恩典!”

“退下。”珠簾之後又是半天沒動靜,許久才又出聲,“眾卿家都是大梁之才,有文有武,司封司位高權重,文裘恩被殺一案必須徹查,為振國綱,不知有誰能為哀家分憂?”

一時之間眾人竟無人敢抬頭,全都跪拜在地,足足半個時辰,太后都沒松嘴,態度很明確,沒人站出來分憂就都跪著。

聞人景想不通,這些武將就不說了,沒幾個人有腦子辦人命案,可這些文官是怎麼回事,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辦案了嗎?

想著想著,就有人從人群中站起身來,簡直鶴立雞群,聞人景一看,這不就是剛才跟自己搭話的文官嗎?

年輕人長吁一口氣,悠悠說道,“刑部侍郎沈臨熙,願為太后分憂,調查吏部司封司文裘恩被毒殺一案。”

珠簾之後傳出聲音,“哀家相信沈卿家的能力,恐刑部遭大理寺掣肘,賜玉碟,由唐直輔佐,若此次再不給個結果,沈卿家便與唐直一樣連降五級,罰一年俸,唐直提頭來見!”

唐直跪在隊伍中直接嚇暈了過去,沈臨熙也不急不緩,繼續說道,“太后,臣斗膽再跟您要一個人。”

“哦?”珠簾後的人明顯有些意外,“沈卿家想跟哀家要誰?”

沈臨熙微微一笑,“臣今日偶然遇見梟南城防線聞人軍聞人崇陽家少主聞人景,便覺得有緣,一來恐聞人少主閒來無事,二來臣多年病體,查明此案或有危險,若得此人相助,必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