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記憶

“嗷嗚~”

“嗷嗚~”

龐珞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感受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浸泡在水中沉降，思緒也如泡沫般起伏，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果然，身形就像數不盡的幻影疊加在一起般，每個動作，都帶起了一片朦朧。

“嗷嗚~”

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悲哀的啼鳴，好似在古老的莊園中，凋零的枯葉和殘花葬下女孩的屍骨，締結一生守護之約的幼龍臥在她的身側，這一刻的思緒綿延，墜入悠悠的時光中，延續了千年。

她迷茫地邁開腳步，數不盡的泡沫在四周升起，泡沫中倒映著碎片的畫面，龐珞可轉過迷離的目光，看到古舊典雅的小木屋內，半邊面頰腐朽為白骨的男人揮起菜刀，切下了自己的手指，放入鍋裡翻煮著，他張揚地大笑，端起混合著血肉的瓷碗，轉過頭，一隻獨目中，微微閃爍著世間最為冷酷的寒芒。

“爸爸。”龐珞可輕聲說，兩點冰涼涼的晶瑩劃過面頰。

溫暖的火光搖曳，大雪拍打在格子窗上，從背影就透出無盡溫柔的女人低下頭，一針一線，認真地織起毛衣，但手中的線團上，卻盡是淋漓的鮮血，把女人腳下的地板都染紅了一片，龐珞可眯起眼睛，努力地想去辨別毛衣的材質，但直到女人將自己的麵皮撕下來，縫在毛衣之上時，她才終於明白過來，那沾著鮮血的毛皮，究竟為何物。

“媽媽。”她抽著鼻子，任由淚水流淌，一顆心，碎成了一塊又一塊。

畫面流轉著，龐珞可輕挪著步伐，再往前，浮動的泡沫海的盡頭，她看到了無盡悲哀的源始，狂風肆虐的荒原之上，一團扭曲的黑影伸出慘白的雙手，貫穿了男人和女人的胸膛，黑霧繚繞過後，他們眼中的光芒熄滅，臉上的血肉墜落。

黑影抱起新生的嬰兒，血光在震盪，夜幕中迴盪著惡魔的低語，直到燃盡了滿天雲霞的火海自後方燒來，淡金色的光影於空中疾馳，女孩皺起眉頭，伸出手，閃爍的瑩光之下，狂暴的重壓沉降了地面，黑影抱著嬰兒，獰笑著轉身，擎天的惡鬼破開了黑夜，蒞臨於天地之間。

龐珞可再度邁開步伐，從泡沫的畫廊當中穿梭而過，她閉上了雙眼，聽從心靈的指引，走向了這片空間的最深處。

慢慢地，她逐漸明白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這裡是貝莎的心靈狹間，連線二人的，是妹妹留下的心靈印記，周圍漂浮的，都是她的記憶。

貝莎是有守護靈獸的，一直以來，都是旻龍將那些痛苦的回憶吞噬吸收，所以貝莎才會什麼都不記得。

這就是『心之守護』。

可惜，旻龍似乎已經到極限了，所以貝莎片段的記憶，才會透過心靈印記，以夢境為媒介，外洩給龐珞可，她做的那些噩夢，都是妹妹曾經親身經歷過的。

爸爸媽媽死在了她出生的那一天，被惡鬼奪舍了身體，化為了兇惡的怪物，而貝莎，正是被怪物養大的怨靈。

龐珞可停下了腳步。

心靈狹間的最深處，女孩背對著哥哥，捂住了面頰，低聲地哭，她的面前，旻龍疲倦地垂下腦袋，空洞的眼神下，似乎隱隱藏有幾分慈愛。

龐珞可伸出手，從後面抱住了妹妹，她低下頭，下巴抵在貝莎的腦袋上。

“一直以來，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她的嘴唇輕啟，柔柔地問。

“嗯、嗯。”貝莎揉著眼睛，眼淚嘩嘩地流。

她轉過身，撲入哥哥的懷中，聲音顫抖著。

“哥、我，我殺人了，殺了好多好多人，我不要，再活下去了，我應該、下地獄的，等你醒了，你就，把我……”

“……不是你的錯。”

“可是、可是……”

“把這些都忘了吧。好好地睡一覺起來，哥哥就陪在你的身邊。”

龐珞可抬起手，撫摸著她的髮絲。隨後，她的目光望向了旻龍，問。

“能做到嗎？”

旻龍頷首，它的體表流動起一層聖光，有幾縷黑霧自貝莎身上被牽引而出，融進了它的體內。

貝莎閉上眼睛，軟在了哥哥的懷中，就這樣睡了過去。

龐珞可抱緊妹妹，又看向了旻龍。

她現在什麼都明白了，因為，剛剛揮洩完情緒的旻龍，短暫地擺脫了那個人的控制，將它所知道的一些關鍵資訊，都透過心靈印記，傳輸給了龐珞可。

貝莎的內心其實早就汙化了，在其內心陰暗的情感基調下，她產生的任何情感，都會自動轉化為負面的情感，而轉化效率最高的，正是與負面情感相距最遠的『幸福感』。

只是旻龍代替她承受了所有的汙化與負面情感，所以，她才會表現得如此正常。

三年前，旻龍曾試圖引導著貝莎往情感缺失的方向發展，因為對於聖潔的守護靈來說，它們寧願守護的物件成為沒有情感的人偶，也要好過讓其成為陰暗險惡的怨靈。

它本來都快成功了，所以察覺到不對勁的那個人，才會把貝莎送往龐珞可的身邊。

貝莎重新恢復情感後，旻龍只能再次代替她承受汙化，但這樣的承受是有限度的，每隔三年，就會有一個情感最為脆弱的爆發點，也是旻龍最容易失控的時刻。

這時，藏於暗處的那個人就會出現，以融合進守護靈內的光系元素帝靈為媒介，引導著旻龍暴走，這次的災難，也是他的手筆。

可惜他在旻龍面前，始終都以一層黑霧隔絕了氣息和麵容，所以除非他直接出現在面前，否則旻龍無法辨析出他的身份。

但毫無疑問的是，三年後，那個人必定會捲土重來，帶著更大的陰謀與惡意。

龐珞可深撥出一口氣。

“辛苦了。”她說。

旻龍垂下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在離開貝莎的心靈狹間，醒過來之前，龐珞可低下頭，額頭輕碰著妹妹的腦袋，隨後她的眼中流動起點點瑩光，冰靈狼踏破了空間，出現在她的身邊。

“能幫我把今天看到那些畫面的記憶，都吸收掉嗎？”龐珞可輕聲說，“看到爸爸媽媽變成那樣，我真的，很難過，很難過。”

“只要讓我記得，有一個人殺了我爸媽，他們是為了保護妹妹才死的，以及，那個人會在三年之後出現，我一定，一定要讓他碎屍萬段。”她說，“只要讓我記得這些，就可以了。”

“拜託了。”

冰靈狼仰起頭，嗷嗚地長嘯了一聲。

說什麼，拜託了。

保護她的內心，不受痛苦的回憶所侵蝕，永遠都開開心心的，這種事情，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聖光閃爍過後，幾縷黑霧自龐珞可身上飄出，隨後，她也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