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告別

“醒醒，醒醒。”有人在拍打著他的面頰，“月亮曬到屁股上啦！”

白茫茫的空間裡，清辰葉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他有些茫然地坐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的模樣不知為何，已經縮水成了大概八九歲的樣子。

他的目光中透出幾分迷茫，又抬起眼，看到面前披散著淡金色長髮的女孩，正對著他微微笑。

“……什麼啊。”清辰葉很懵，沒搞清楚狀況。

“什麼什麼啊。”清澄露頓時不滿了，她輕叩著自己的腦袋，又說，“你不會動動腦子嗎？能看見我，說明你已經死了啊。”

清辰葉皺了皺眉，腦袋一陣陣的發疼，他覺得有哪裡不太對，所以他仔細地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在什麼地方。

“嗯……剛剛，城市裡突然出現了好多妖獸，有一頭幾層樓高的蛇妖，把我們家的牆都給掀了。”他緊皺起眉頭，邊摸著下巴邊回憶。

“當時嚇得我把生日蛋糕都摔在它的臉上了，然後它好像很生氣地衝著我吐信子，結果讓奶油流到嘴裡了，再然後，我就趁它舔臉上的蛋糕的時候，趕緊跑路了。”

清澄露點頭，作出傾聽的樣子，“然後呢？”

“然後我從屋子裡跑出來，發現城市裡到處都是高階的妖獸，甚至還有些領主在到處破壞，我感覺我打不過它們，所以就開始往避難結界的方向跑。”

“結果還沒跑出幾步，就看到兩個小女孩受到了蛇妖的攻擊，應該是姐妹吧，看外形不會超過12歲，她們好像很害怕的樣子，所以我沒忍住就出手了。”說著，清辰葉不禁嘆了口氣，“但我沒想到的是，我居然就這樣把自己搭進去了，那頭蛇妖展開了結界阻止我逃跑，所以我被迫和它惡戰了一番。”

“那，你贏了嗎？”

“贏了。”回憶到這裡，清辰葉的思緒已經逐漸明朗起來，“但結界破碎的同一刻，我就看到了一頭渾身黑不溜秋的巨獸，它的一條腿就比我們城市最高的那座商貿大廈還要高，然後很不幸的是，我的出生點就重新整理在它腳下，所以我應該是被它殺掉了吧。”

清澄露又點頭：“好無聊的死法。”

“那你想怎麼樣啊？”清辰葉頓時不爽了，“我好歹是救到人以後才死的，不像某個人，人沒救到，自己還一翻白眼，就死翹翹了哦。”

清澄露聞言，也不生氣，只是笑眯眯地看著他。

“那我也是為了救人才死的呀。”她說，“所以我們的功德都拉滿了，下輩子可以自主地選擇怎麼投胎。”

“哦。”清辰葉扭過頭，開始觀察起四周的環境，發現周圍有很多黑曜石砌成的混沌之門，應該就是投胎重生的路徑了。

“感覺就這樣死了，有點對不起老爹呢……”他喃喃道。

“可也沒辦法呀，不是嘛。連我都打不過那頭災獸，更不用說你了。”

“……九年前暴走的那頭守護靈獸，就是它麼？”清辰葉聞言，又想到了些什麼，但最後只是嘆了口氣。

反正都已經死了，還想那麼多幹嘛。

清澄露在這時站起身，對著他伸出手。

“走吧。我在這裡等了你好久呢。”

“好多後來的人都先走一步，轉世投胎去了，他們還問我為什麼要待在這麼無聊的地方，我就告訴他們，我要等我弟弟一起走的。”她輕聲地說，“下輩子，我們還是雙胞胎，我還要做你姐。”

清辰葉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隨後推開了她的手。

“你自己走吧，我討厭你。”他說，“只會讓我難過。”

清澄露笑眯眯，“真的，要我自己走？”

“假的。”清辰葉笑了，他蹦起來，抱住了姐姐。

“姐。我超想你。”

“嗯。我知道。”

“所以這次，不要讓我那麼快醒過來好不好？”

“……嗯？”

“我知道的，我估計又是在做夢了。在昏迷前，我有看到一個超強的法師像流星一樣飛過來，把那頭妖獸的翅膀都撕了下來，塞到了它的嘴裡。”清辰葉輕聲說，“他看見我了，我其實得救了，所以我現在，只是在做夢。”

清澄露嘆了口氣。

“既然這樣，那你更應該早點醒過來才對。”她說，“不要逃避，要好好地去面對。”

清辰葉眨了眨眼。

“姐。你在說什麼？”

“好好想想。”清澄露推開他，“在昏迷前，你還看到了什麼？”

“嗯……看到了什麼……”

清辰葉皺起眉頭，繼續認真地回憶起來。

腦海中，閃過一個身披殘破軍衣的身影，渾身血跡斑斑，昏迷前他迷離的目光掃過，一片朦朧中，他看到火紅的刻印之輪上，七顆星星閉上了眼，僅餘下殘存的一顆星子，在熄滅前燃盡了一切，將耀眼的光芒揮灑，照亮了人間。

他突然開始感到有些害怕，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心跳撲通撲通的。

“……他快到極限了。”清澄露垂下了眼簾，語氣淡漠，“再不醒來的話，你連他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他？”清辰葉的聲音裡，帶著無盡的迷茫，“誰？”

清澄露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但她的眼神告訴他，這個問題，他自己心裡早就有答案了。

只是當血淋淋的現實擺在面前時，他選擇了逃避，選擇了閉上眼睛，任由意識在狂風中飄散。

他沒有勇氣，去面對那一幕，如此的讓他心碎。

清辰葉開始害怕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身體顫抖著。

“不，可，能！！”他幾乎要咬碎了牙，從嘴裡迸出幾個字，“他是最強的，他不可能會死！！”

清澄露沉默地看著他。

“不要再這樣看著我了！！我沒有在逃避什麼，等我好好地睡一覺起來後，就會看到自己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被我打掃得乾乾淨淨，災難過去了，他會守在我的床邊，就像小時候發高燒的時候一樣，翹起二郎腿，然後嘲笑我的體質怎麼那麼弱！”他的聲音逐漸嘶啞起來，“等我醒了，他還要給我過生日的，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死！！！”

“辰葉！”清澄露的語氣忽地嚴厲起來，清辰葉從沒見過她這麼嚴肅的樣子，“睜開眼睛，他馬上就要死了！！你還在逃避什麼，你連他的最後一面，都不敢去面對嗎？？”

清辰葉怔了怔，然後，他忽然覺得好難過好難過，居然就那樣哭出聲來，眼淚嘩嘩地流，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像個女孩一樣，哭得那麼慘！！

“可，為什麼是我？？老天已經從我的身邊，奪走過一次家人了，為什麼還要，再來一次？？我怎麼接受，你讓我怎麼去接受？？？”

他抱住腦袋，聲音抖得不像話：“要不了多久，這個世界上，只會剩下我一個人！你要我，怎麼去接受這種事情？？”

清澄露嘆了口氣。

“不要留下悔恨。”她拉起弟弟的手，“睜開眼，姐姐陪你一起。”

清辰葉抬起頭，淚水止不住地流淌，清澄露拉著他向前，一步又一步。

視線逐漸模糊起來，而後，一片朦朧中，開始出現滿地的瓦片、破碎的房屋，周圍的街道早已化為一片廢墟，塵沙四起，再往前，一道偉岸，又令人感到無比安心的身影挺立於咆哮的擎天巨獸之前，青色的軍衣飄舞，如同一座大山般，將一切的災厄隔絕在外。

“老爹……”

清澄露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但慢慢地，清辰葉已經不需要她拉著，便能自己邁開步伐了，他的腳步急促起來，在清澄露的身形化為點點碎光消散的同一刻，夢境破碎，清辰葉瞪大眼睛，周圍的一切變得清晰，他滿臉滿身是血，連滾帶爬地向前奔跑著，破碎的瓦片劃過手心，嵌進了皮肉，斷裂的肋骨插進肺臟，停滯了呼吸，可他好像不知道什麼叫痛一樣，只是搖搖晃晃地向前，張大了嘴巴，聲音顫抖，眼淚迸射。

“老爹！！！”

清山烈在此時回過頭，清辰葉直接撲入了他的懷中，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走夜路還會怕黑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清山烈愣了愣，他微微垂下頭。

都已經，長得這麼高了啊……

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哭得這麼慘，真是丟人……

他的身後，旻龍在咆哮，在怒吼，它從未在一個人類手上，吃過這麼大的虧，暴怒的極惡之鬼嘶吼，它揮動巨爪，聖光環繞，卻被一層流動的黑霧罩住，動彈不得！！

清山烈身後的刻印之輪旋轉，最後一顆奧術之星熄滅，漆黑的光芒隨之大盛，最強的結界術發動。

黑霧自後方包裹而來，清山烈推開了兒子，在進入結界前的最後一刻，他的嘴角微微扯開。

世界安靜了。

悲傷的表情凝固，透過朦朧的水霧，清辰葉哽咽了，他沒捨得眨眼，最後一次看向爸爸。

清山烈伸出手，一如很久很久以來，始終如一的，輕拍了他的腦袋。

他笑，軍衣在風中舞動，夜幕中暴動的危機淪為背景，這個人只是站在這裡，世間一切的惡意，便有如撞上了一層透明的阻隔，再也無法向內滲透半點。

清辰葉的瞳孔渙散開來，面前那熟悉的身影也染上了更深一層的模糊，他不自覺地伸出手。

他的耳朵微動，最後一次從這個男人口中聽到了這句話。

他說。

“兒子。生日快樂。”

清山烈收回手，他轉過身，最後的囑咐被風托起，和思緒一同瀰漫。

“今天過後，你就十八歲啦。”

“所以，就算以後只有一個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