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著眼眸,頸脖之上的血液一點點滲透出來,垂落。但他卻滿臉平靜,彷彿毫不在意般。淒厲的殺機如同刀,猛烈刺擊,卻只能為他添上一點點的傷痕。

他突然間出手,粗壯的手臂抬起,格擋在身前。鐺!如同金屬相撞般的聲音驟然響起,清脆動耳,火花四濺。

“潛行之術很不錯。”他說道,聲音低沉到了極致,彷彿胸腔裡有無數的聲音在共鳴。老闆娘神情漠然,她一向是這樣的。

側身,浮光掠影般閃爍在他身後。

匕首輕挑,刀尖上寒光湛湛。

咻地一聲,如同閃電抽擊般,聲音如同一股大風過境。他依舊臉色平靜,另一隻手臂迅猛地抬擊而出,又一次格擋。

老闆娘呼吸平穩,每一聲呼吸都彷彿與周圍的天地在共鳴,綿長悠遠。她的身影再次模糊起來,如同融化在天地中。

他眼簾微垂,露出了些驚詫的神色。

周圍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寂然中。

他的心臟聲,依舊沒有出現。他像是一具站立的屍體,但卻毫無死態。淒厲的殺機,似乎完全隱沒了。

清風徐來,人間無事。

一枚不知道從哪兒飛來的葉片飄轉而來,像是一隻撲翎翅膀的燕子,賣力地朝著天空翱翔。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香,飄然。

呲!

卻是一瞬間,葉片湮滅,碎末四散。

淒厲的殺機,潮水般擴散開來。如同一股股浪潮洶湧,起伏不定,但卻蘊含著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

殺機如刀似劍,割裂著他的身軀。但奈何他的身軀卻是異常可怕,彷彿被淬鍊了無數遍的神兵胚胎。那些殺機,竟然對他毫無作用。

也是在此刻。

寒芒茫茫,如同汪洋般洶湧澎湃。視線似乎全被那淒厲寒芒佔據,已經容不下任何事物。他露出了更多的驚訝。

他撥出一口氣,心跳聲猛然響徹。如同一面大鼓般轟轟隆隆而鳴,震撼人心。他的身軀,明明沒有任何變化,卻有了種非凡的氣度。彷彿天地間,沒有任何人能夠令他屈服。

雙眸冷冽,眼神如刀。

沒有任何真元湧動的跡象,他只是拍出一掌,樸實無華,僅僅只是一掌。而就是這一掌,擊碎了那滿天寒芒。

一掌,平平凡凡,簡簡單單。

但卻像是返璞歸真般,擁有了某種難以言明的氣勢。就如同,是那宗師。

寒芒漸漸斂去,如同退潮般。

嘩啦啦。

突有變故生。

是一小股幽藍色的藥液,如同一條小蛇般騰躍而起,直衝他。他卻是不管不顧,張開口,用力一吸。

一股強大的吸力傳遞出來,將那藥液完完全全地吸入嘴中。他面色不變,甚至還能見到喉結上下走動,將那藥液吞嚥下去。

他淡淡開口,“沒用,我本就是毒體,天生對任何毒免疫。”老闆娘的身影,依舊隱沒在天地間,似乎從未出現過。

她只是輕輕撇了撇嘴角,纖細的手微微動了動。彷彿扯動了某根繩子開關般,一個個反應頓時產生。

他的身上,突然間多了幾點紅斑。

紅斑,漸漸蔓延開來。如同一條條巨蛇,吞吐著紅色,一點點遊走。他皺了皺眉,異人嘛?他眼神依舊冷冽。

他總是這樣。

自從那個人離開以後,他就一直是這副冷淡的樣貌。總是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彷彿一把鋒芒畢露的劍。

直到被那位道士收為徒弟,才多了點溫和。可道士還是離開了他,去了一個他當時不知道的地方。

道士說:我這一生呢,給人取了很多名字。別人都說難聽,我這次琢磨了很久,才給你取了個好聽的名字。你以後就叫靜意吧。

靜意高大壯碩,重重點頭。道士翩然離去,留下最後一句話:你不適合跟在我身邊,多去外面闖蕩吧。

靜意謹記,為此闖蕩江湖。他性情陰冷,睚眥必報。也曾仗義出手斷絕惡徒,也曾誤殺純良善人。

後來他還是做了殺手,藏匿在最為黑暗與骯髒的角落,大殺四方,江湖為之震動。

一生浮浮沉沉,皆在眼前浮現。

靜意麵色微變,那紅斑如同有靈性般一閃一閃地,不斷蔓延。他的臉上,已經多了紅斑的痕跡。左眼的傷疤也是一點點染上血紅,看上去格外攝人。

猙獰可怖。

異人一向是神秘的存在,鮫人羽人等都和一般武者不同,性情古怪,功法也是格外詭異,一向被江湖稱為“巫術”。

這紅斑,卻是那“巫術”的一種。

猩紅之眼。

靜意感受到了身體的燥熱,他的身體在不斷升溫,如同烤爐般。他的兩眼,也是漸漸開始泛紅,眸子裡的瞳孔也是微微縮起來,仔細瞧去,確實有了一種蛇般的感覺。

猩紅之眼,灼燒記憶之河,焚滅渾身武道修為,極其兇險。老闆娘給的引子,卻是在那一擊擊刺殺,在頸脖處不斷滲入。

靜意感覺到自己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他低著頭顱,嘴唇微微合了合。他抬頭,如同開天闢地般,清明豁然。

血光盡褪。

所有的紅斑,一瞬間煙消雲散。

靜意握了握拳頭,視線猛然凝結在空間某一處。他什麼都沒說,一拳,隔空轟去。如同風暴席捲,氣浪滾滾。

所有的都似乎支離破碎般,一股銳利如同刀劍般的拳意,在天地間浩蕩。拳意出體,卻是一種很高的境界了。

噗!

老闆娘的身影顯化而出,噴出一口血。但她的眼神,卻是奕奕發光,如同星辰。她兩手持刀,如同閃電般飛躍而出。

兩手刀微側,刀鋒上瀲灩寒光。

有時候,刺殺非刺殺。

殘留的拳意依舊在她身上游動,不斷地衝擊著她體內的力量。但她卻無所畏懼,集合所有的力量,身形鬼魅般可怕。

靜意輕笑了笑。

是個好殺手啊。靜意笑道,他抬起手,手上森然氣息凝聚。那些氣息如同一條條巨龍,盤旋而來,怒吼著,咆哮著。

一股大勢,碾壓而下。

真正的大勢,在屍山血海裡不知闖蕩了多久才一點點凝鍊出來的。那是鮮血與屍骸的大勢,是血與火。

靜意麵龐映照在晨曦下,卻是多了些魅力。大勢一出,仿若天下臣服。老闆娘的身形一滯,神情竟然有了些恍惚。

靜意一個閃身,一手抓向老闆娘。他的手,呈爪形,五指彎曲,如同一把把小鐮刀,帶著難以想象的鋒芒。

這一爪,直迎向老闆娘雪白的頸脖。

似乎,要辣手摧花。

而就在這時,一股同樣磅礴的大勢轟然而至,猛然砸在靜意的大勢上。靜意臉色不變,動作更加迅速幾分,下一刻便扼殺老闆娘。

嗡!

一把刀劃過天際,如同流星般飛躍而至,璀璨的光華流淌。明明是刀,卻煥發著洶洶劍意。

那劍意,驕陽般熾烈,流星般迅疾。

更是,有著那一抹……斬仙的氣味。

靜意神色大震,手上的動作甚至都慢了幾分,他對這一式劍招印象極其深刻。斬仙啊,那可是他師父,那個道士的絕技啊。

刀來,他側身避過,那浩蕩的劍意在他身邊突然炸開,如同一枚枚炸彈般宣洩開來。他的胸口,被撕裂出一道大大的傷口。

蕩氣境,比之初入大師境的王謙龍,威力那真是大了一大截。雖然王謙龍的斬仙劍意更純粹,但秦明的真元渾厚雄實,而且連綿不絕。

以至於,這一式斬仙非同尋常。

秦明依舊是一身僧服,甚至有些沒有洗。帶著點老舊的味道,看上去有了種回到更久遠時期的時候。

他一個閃身,拉著老闆娘急退。

順帶著手一招引,那把刀嗡鳴,急切地倒飛而去,落入秦明手中。秦明手持刀,眼神裡有光芒閃耀。

“施主是何人?”秦明低吟。

靜意直直地盯著他,眼神有些古怪。

“你……到底是誰?”靜意低喃,胸口的那道傷疤漸漸癒合。他的身體,簡直堪稱變態。秦明聞言,雙手合十,“小僧一陽,江湖上較有名氣。”

靜意的眼神一點點嚴肅下來,他的身軀挺直如同神柱,“你不是那個賊禿。”他開口,低沉有力。“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那個亡國太子吧?”

“江宗師入帝國作庭長一事,我是很清楚的。太子遁入蠻荒的事,我也是知道的。能夠有這等實力與招式,也就只有秦明一人。”

靜意的話語,卻沒能激起秦明臉上的絲毫波瀾。秦明只是語氣淡然道:“施主何出此言?小僧自然是小僧本人,又何來太子一說?”

靜意臉色冰冷,“幽幻姬的三張面具,不知你可否知曉?”秦明眼睛微微一眯,幽幻姬面具一事,可是屬於秘聞的,不是尋常探子可以知曉的。

“幽幻姬的面具素有移形換骨的美譽,但也沒能聽說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真元屬性吧?”秦明散發出真元,灼灼如大日,浩蕩如佛光,很像是純正佛功所練就的。

靜意撇了撇嘴,似乎不想說些什麼。

他眸子一沉,“我是你師兄。”

秦明眼神一凝,“施主為何出此無稽之言?是欺小僧無知嗎?”他那把刀漸漸顫動起來,有刀意醞釀。

靜意眼神微亮,“養刀術法,你果然是秦明。”他的語氣裡,徒然間多了一絲欣喜。但緊接著,他的語氣又冰冷起來。

“可惜,你的實力還是不夠。這第三刀底蘊不足,斬出來也只是偽宗師水準。”靜意冷聲道,“你不配做我的師弟。”

秦明聳聳肩,刀漸漸安靜了下來。

“可我就是你的師弟。”

他說。老闆娘在他手上靠著,朝著靜意看去。靜意臉色不變,面無表情。“那個女人,是你的羈絆,你想保護她,可你太弱了知道嗎?”

秦明不卑不亢地說道:“那又如何?”

靜意揚起頭顱,“我可以殺了她。”

秦明挑了挑眉毛,“哦?是嗎?你認為你可以殺的了她?你這未免也太自傲了吧?你真覺得自己敵得過這幾千殺手?”

靜意輕笑,一拳握緊。

他看著遠方,那兒有上百的弓箭手,箭矢上閃爍無數的寒芒。那些寒芒一點點地,匯聚成一片,彷彿一條龐大的銀河。

秦明步子向後退了幾步,“我承認你很強,可你也要耗費很大精力去抵禦這些箭矢吧?這點時間,足夠我收拾你那些手下了。”

“你不是一個人來的,我知道這一點。和你一樣來的,還有三個吧。是你的人,我認為我還是可以俘虜的。”

“你是不能夠及時殺死她的。而我卻很有可能及時殺死你那些手下。”

靜意拳上青筋暴動,如同一條條小龍。一拳,對準那些寒光,轟然一擊。如同角龍在無聲地咆哮,明明毫無聲浪,似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拳。

然而,那無盡寒光。

驟然潰散。

譁然如雨。

靜意側過身,看向秦明。“你覺得我會在意他們的生命?死亡不過是一次完美的解脫啊,對於殺手來說,死亡是對自己的完美刺殺。”

他難得地多說話。

“你要保她?”靜意道。老闆娘從秦明懷裡掙脫開來,眼神柔動如水。她總是面無表情,繃著一張臉,如同堅冰。

“你要殺我?”她看著靜意,輕輕地說。靜意掃了她一眼,點點頭。“你殺不了我。”老闆娘語氣平淡地說道,彷彿在陳述一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靜意咧嘴,“是嗎?”老闆娘扭了扭頭,仍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你有沒有聽說過異人蠱?”

靜意麵色微變,“異人蠱……你是蠱主?”他深深地看了老闆娘一眼,眼睛裡多了抹耐人尋味的況味。

“殺不了你嘛。”靜意喃喃,“可我可以把你的四肢擊碎啊。”他抬起頭,眼裡是猩紅的光芒。

老闆娘淺笑,“是嗎?那你覺得你有這個能力嗎?”老闆娘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彷彿任何事情,都是不值一提的。除了秦明。

靜意看著她,眼神猩紅。他的鼻子微微動了幾分,彷彿在細嗅著什麼。

老闆娘神色淡然。

不知過了多久。

靜意收回目光,“你很好。”他說道。秦明在一旁笑了,沒有說些什麼。靜意的一拳,是告訴他不要低估任何人,那些箭矢對他毫無作用。而要殺老闆娘的話,則是要讓秦明斬去羈絆,使武道進步。

而老闆娘,卻是在用話語告訴他,她是一個很好的殺手胚子,是最完美的刺殺者。她不會是秦明的羈絆,甚至有可能是秦明的助力。

靜意轉身,就要離去。

臨走前,他回過頭,看著秦明。

“你好,師弟。”

他如是說。秦明朝他點點頭,彷彿在表達著什麼。兩個大男人的對視,帶著點點難以形容的情緒,一觸即發,瀰漫在兩人心間。

靜意一步步離去,背影一點點消失在遠處。他低著頭,左眼的傷疤帶著點晨曦的光華,一聲長長的嘆息自他嘴裡傳出。

彷彿,在緬懷。

秦明看著老闆娘,搖了搖頭。“我會保護你的。”他似乎掙扎了很久,說話的時候有些停滯。老闆娘滿臉笑意。

“嗯。”

她像最開始的那樣,朝著那個太子,重重地點頭。晨曦灑落,如同一層輕紗,細細地將她包裹起來,彷彿在呵護什麼。

王謙龍帶著杜鵑二人,走出小巷。

杜鵑總是眯起眼睛,裡面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彷彿在想些什麼。凌依雲則是一臉笑意,不時地問王謙龍幾句話。王謙龍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有時候眼神不自覺地掃過那片秦明那邊的建築。

客棧里人很少了,王謙龍問了個小二,說是大部分人都去看江宗師的葬禮去了。這小二像個有門路的,偷偷和王謙龍講,說那葬禮亂的很,都有人跳出來搶江宗師的遺物,簡直是囂張至極。

小二還突然彎著腰,湊過來說:“我這還一個勁爆訊息,要不要聽聽?”他順勢搓了搓手,很簡單的意思:錢拿來。

王謙龍灑然一笑,順手扔出一錠銀兩。小二接過,放在手裡掂量了幾下,然後揣進懷裡。他很滿意,這條訊息得到的報酬簡直是大賺啊。“咳咳,我跟你講啊。”小二在王謙龍耳邊輕聲說道:“那葬禮據說被一群人圍住了,個個持刀,都是江湖好手,也許裡面的人都要被殺了個乾淨咯。”

王謙龍看上去沒什麼震驚波動,反而笑了笑。“那真是好玩了。”他笑著說。身後的杜鵑和凌依雲,聞言都是臉色微變,有些正在滋生的東西停止了生長。

王謙龍推開他房間的門,很大聲地喊了句“顧涼啊,練劍練得怎麼樣了?”

無人應答。

王謙龍神色一變,連忙趕下樓梯,找到那小二。“小二,那個和我在待在一起的小姑娘去哪兒了?”

小二正細數著自己兜裡的銀兩,聞言兩眼骨碌碌地轉了轉。“看在你給了我銀兩的份上,我就免費提供好了。那小姑娘啊,直接去看那葬禮去了。”

王謙龍暗道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