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上官靜兒性喜文學,不近武功,常令長孫均量失望。上官靜兒還記得有一個晚上,她寫了三首新詩,給伯伯評閱,長孫均量拍案叫絕,卻忽而嘆口氣道:“你若專心文學,定可成為天下第一才女,唉,我卻但願你不要這樣聰明才好,你做出這樣的好詩,叫我又是歡喜,又是傷心!”上官靜兒甚是不解,尷尬笑道:“泰哥璧姐傳你的武功,我傳你的文學,你老人家在文武兩方面都有傳人,豈不也好?”長孫均量默然半晌,喟然嘆道:“你的才華學問現在已遠勝於我,豈止只是我的傳人?可惜詩句雖工,對你究無大用,劍術難以速成,明日起你兼練暗器吧。”說來說去,還是要她用心練武,而且臨走之時,上官靜兒還隱約看到她的伯伯眼中蘊淚,如有重憂。

幾年來上官靜兒百思不解,長孫伯伯要她文武雙修,那自是一番好意,然而卻也不必那樣傷心!“我一個女孩兒家,要這樣好的武功做甚?”上官靜兒想是這樣的想,為了順從伯伯的意思,她還是每天跟長孫兄妹練武。不過卻常常在練武的時間,悄悄躲在一旁,讀她心愛的詩篇。長孫兄妹拿她沒法,只好想盡法兒,誘她練武。

如今長孫璧又磨著她練劍了,而且這幾天來都要她練一出手就令敵人傷殘的劍法,上官靜兒搖頭笑道:“我但求習武強身,不想學這樣霸道殺人的本領。”長孫璧輕撫她的頭髮,微笑說道:“你忘了今日是爹爹一年一度對我們的考較之期麼?來,來,來!你最少也得學會刺穴的連環三劍!”上官靜兒這才驀地想起,今日不但是長孫伯伯考較之期,而且是她父母的忌辰,長孫伯伯挑選這個日子作為一年一度的考期,不知其中可有深意?

天上突然飛來兩隻兀鷹,雙翅展開,幾達一丈,上官靜兒一看,原來這兩隻兀鷹正在追逐山中野兔,上官靜兒笑道:“好吧,我就練一手暗器的功夫,也好救這幾隻小白兔的性命。”手腕一抬,一柄匕首閃電般地射出,長孫泰叫道:“取它左目”,蒼鷹應聲而落,長孫璧跑去一看,但見那柄小匕首果然洞穿了蒼鷹的左目,深深刺入了它的頭骨,將它釘在地上。

長孫泰拍手讚道:“好一個百步穿楊的神技。再取這隻蒼鷹的右目!”這隻蒼鷹甚有靈性,似是知道遭逢強敵,貼地低飛,借那削壁巉崖,掩護自己,猛然間一伸鷹爪,抓起一隻小兔,雙翅一騰,就想飛下山谷。上官靜兒見它如此兇殘,眉頭一皺,匕首疾飛而出。

忽聽得呼的一聲,一條黑影突然從岩石後跳了出來,把上官靜兒的匕首接到手中,剎那間,鷹沉谷底,人到跟前!

上官靜兒抬頭一看,但見面前站著的是一個虯鬚大漢,他接匕首的本領已是令人吃驚,而更令人震駭的是,他還揹著一個華服老者,居然能在棧道上跳躍如飛,還接了她的匕首!

那漢子雙目一張,朗聲問道:“長孫均量可是住在這兒?”長孫泰忽地邁前一步,失聲叫道:“你背的可是鄭溫伯伯?”鄭溫是朝中的御史大夫,與上官婉兒的祖父同是一殿之臣。上官婉兒睜眼一瞧,只見他背上的那個老人緊閉雙目,面如金紙,看他相貌,依稀記得正是她幼年之時,那個常來她家,與她祖父談詩論文的那個鄭溫!

長孫泰話聲未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什麼,是鄭大哥來了麼?”人影未見,聲音卻如在耳邊,那虯鬚大漢急忙放下老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自報姓名:“通州李元專誠拜謁,懇求長孫大人救鄭大人一命。”李元雖然未見過長孫均量,但聽得這種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已知道必是長孫均量無疑。

話語方停,人影已到。來的果然是長孫均量,他已六十有多,雙鬢盡白,仍是健鑠非常,雙眼神光炯炯,打量了李元一眼,立即說道:“李兄快快起來,鄭大人與我數十載知交,我焉能不救?待我看看受的是什麼傷。”

忽然間,只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伸手一抓,抓著了李元的胸脯,雙指一劃,聲如裂帛,登時把李元的胸衣撕開,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不但大出長孫兄妹意外,李元更是吃驚非小,連忙叫道:“我是保護鄭大人入蜀的鏢師,老先生休要誤會!”

長孫均量垂手長嘆,說道:“我不是對你疑心,我是對那兩個魔頭疑心,鄭大人在朝為官,絕不可能與他們結有冤仇,他們為什麼這等狠心辣手!”把鄭溫的頭髮撥開,只見左右兩邊的太陽穴上,都有一個針孔般大小的傷口,好不容易才看得出來。長孫均量又道:“你再看看你的胸膛!”李元俯首一瞧,但見兩旁乳突穴之下,都有一個金錢般大小的紅印。頓時面如死灰,蹲在地上。

長孫兄妹和上官靜兒不勝駭異,圍了來看,只聽得李元顫聲問道:“我們中的,是不是毒觀音和惡行者的暗器:透穴神針和碎骨錢鏢?”長孫均量黯然說道:“事已如斯,老夫只好實話實說,鄭大人中的是透穴神針,你中的是碎骨錢鏢。是否能夠解救,老夫殊無把握,只有盡力而為。”

李元忽地一聲慘笑,躍起說道:“觀音勾魂,行者奪命,中了這兩個魔頭的暗器,我亦自知無藥可醫。老先生不必寬慰我了。只是我保護鄭大人入蜀,未能盡職,死難瞑目。尚望老先生為鄭大人了未了之事。”

約在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現了男女兩個魔頭,男的是個頭陀,善使天罡刀法,另有一種極厲害的暗器,叫做碎骨錢鏢,雖然是普普通通的金錢鏢,但被他用毒藥煉過加上內功運用,所中之處,骨碎筋折。而且最奇的是,初時並無痛楚,藥性蔓延,筋骨腐蝕,全身的骨骼就像被白蟻蛀空一樣,到胸骨碎裂之時,便是神仙也難活命;那女魔頭更厲害,她擅用梅花針射人穴道,這梅花針也是用毒藥煉過的,循著穴道,攻至心頭之時,神仙難救。因為這兩個男女魔頭心狠手辣,故此被稱為惡行者與毒觀音。十年前各正派門下,曾聚集了數十高手,圍攻他們,將他們逐到漠北。十年來銷聲匿跡,從未有人在中土見過他們。卻不料而今竟然在此出現。一出手就傷了朝廷的命官和保護命官的鏢師。

長孫均量也是十年之前,參加過圍攻他們的高手之一,這時越想越奇,再審視了一下李元的傷勢,說道:“你的傷勢較輕,未必全然絕望。這事情有點蹊蹺,你們是怎麼碰到這對魔頭的?”

李元道:“鄭大人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長孫均量道:“什麼,太子竟在巴州?”李元道:“太子已被廢了,被貶涼州,也將近半年了。”長孫均量恨恨說道:“先皇被毒,今太子被廢。哼哼!虎毒不食兒,看來李梨的心腸,竟比虎狼還狠!”原來先太子司馬玉是李梨的大兒子,有一天在合璧宮裡,忽然莫名其妙的死掉,死時七竅流血,為狀極慘,宮廷中流言蜚語,都說他是被梨後毒死的,現在的太子名叫司馬賢,因為反對梨後的施政,遂被廢立,當時曾昭告天下,不過長孫均量因為隱居劍閣,卻還未知道他已被貶巴州。

上官靜兒聽得毛骨悚然,心中想道:“怪不得長孫伯伯常說梨後是個女魔王,當真是比惡行者和毒觀音這兩大魔頭還更可怕!”

李元續道:“我在洛陽開設鏢局,鄭大人以前做鹽運使,常常請我保鏢,很有交情。這次他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我知道蜀中新近出現了幾處劇盜,自願護送他到巴州,一路上連小賊也沒遇上一個,方自慶幸;哪料昨日到了廣元,距離劍門關約莫有三十多里的處所,那裡地形險峻,山道崎嶇,我在前面開路,忽聽得山上一聲怪嘯,回頭一望,只見鄭大人已跌倒馬下。我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撥轉馬頭,回身來救,哪知就在這瞬息之間,我的坐騎忽地一聲長嘶,將我拋起,同時從樹林中飛出了幾枚錢鏢,我人在半空,無論如何也躲閃不了,恃著自己有鐵布衫的功夫,硬衝而過,看鄭大人時,他已是昏迷不醒,我們那兩匹馬則癱在地上,竟像給人用重手法擊斃一般,但又看不出是中了什麼暗器。我知道是遇上了絕頂的高手,正準備拼了性命和強人死戰,可怪的是,強人竟沒現身,但聽得林中怪笑之聲,越離越遠,片刻之間,就好像到了數里之外!”李元似是餘悸猶存,停了片刻,方始顫聲接下去道:“我哪裡還敢追趕!我仔細審視,鄭大人身上一無傷痕,但摸他脈息,又分明是重傷之像。荒山野嶺,無處求醫,好在我記得鄭大人說過,說長孫大人就在劍閣隱居,沒奈何我只好來求你了。呀,想不到竟是毒觀音和惡行者這兩大魔頭!更想不到我中了碎骨錢鏢,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上官靜兒聽了,但覺這件事情離奇之極,那兩個魔頭既非劫財,亦無宿怨,怎麼無端端的向一個朝廷命官施展殺手!看長孫均量時,只見他眼珠閃動,似乎也正在琢磨這件離奇難解的事情。

過了半晌,李元嘆口氣道:“我也不指望活了,但鄭大人未了之事還望老先生幫忙。”長孫均量道:“什麼未了之事?”李元道:“梨後託鄭大人送給廢太子的書信還未送到巴州,聽鄭大人說梨後對廢太子思念得很,貶他到涼州乃是不得已之事,讓太子得看這一封信,也好讓他安心。”

長孫均量“哼”了一聲道:“貓哭老鼠假慈悲!梨後恨不得把司馬宗室,全部斬盡殺絕,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我就不信她對太子還有半點慈母之心!”

李元不敢作聲,長孫均量忽道:“是梨後自己的主意,叫鄭大人去探望太子的,還是鄭大人自己上疏求去,然後梨後再派遣他的?”李元道:“我不知道!”長孫均量沉吟說道:“我看九成是鄭大人自己上疏請求許他去探望太子的。”忽地高聲叫道:“定是這樣,那兩個魔頭是梨後派遣來殺鄭大人的!”這推想太過奇怪,連上官婉兒也覺難以置信,但看長孫均量的神情,卻是說得十分肯定。

李元正自惴惴不安,忽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顫聲說道:“泰兒、璧兒、靜兒,你們趕快回家,只怕這兩個大魔頭就要來了!”

長孫璧道:“爹爹,你怎麼知道?”長孫均量看了李元一眼,似是有話想說,卻又不忍出口。李元愕笑道:“這時候還有什麼顧忌?我跟老伯說了吧。想那兩個魔頭何等功夫,若然要取我與鄭大人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他卻故意讓我們逃生,這,這——”長孫璧道:“這什麼?”長孫均量介面說道:“這是故意要讓李大哥逃到咱們家來。”

李元嘆口氣道:“這兩個魔頭用心惡毒,可惜我當時想不到是他們,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連累老伯了。如今經老伯點醒,我才知道上了他們的圈套,做了他們的引路之人!”長孫均量道:“李兄不必引咎,我早蓄意要鬥鬥這兩個魔頭了。看這情形,那兩個魔頭是梨後派來的,更無疑了!”

上官靜兒道:“為什麼?”

長孫均量道:“梨後篡奪了司馬帝位,自古以來,從沒有女人做皇帝的,這真是一大妖孽。皇帝子孫,前朝大臣,十之八九都是效忠司馬室,不願臣服於她。她當然也知道我們這班人暗中反對她,所以歷年來所作所為,極盡誅鋤異己的能事。試想連兒子都可以毒殺,還有誰不能殺?故此我料想鄭大人必定是自己上疏,求她准許去探望兒子,她知道鄭大人心存司馬室正統,於是就暗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