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己成功利用“視而不見”道具，穿過大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來到了倒塌的鎮魔塔前。
此時天色已經微微亮，不用燭火照明，也能將眼前萬物看得清清楚楚。
清晨的風透著一絲涼意，纖弱的碧草擎著露珠在風中搖曳。
亂石當中不見人影，也沒有血跡，倒是有些石塊上留下了寸許深的劍痕，約莫是九方白恕的劍留下的。
蘇悅己在亂石中穿梭著，大聲喚道：“九方白恕，九方青燃，你們在裡邊嗎？”
咕咕噠提醒道：“‘視而不見’生效中，他們兩個大概是聽不到的。”
“解除該道具。”
“那樣的話，如果邪祟還在這裡，大大您會暴露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蘇悅己彎身搬起擋在前面的石頭，“他們這麼久沒回去，很有可能是被埋在了這下面。”
蘇悅己話音剛落，咕咕噠驚道：“大大，快看。”
石頭下方壓著一塊鴉青的布料，是九方青燃臨行所穿，布料上濺了暗紅的血跡。
蘇悅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咕咕噠只好為她解除“視而不見”道具效果。
蘇悅己將那塊布料收了起來，用劍在石頭上敲打出聲音，高聲道：“九方青燃！師父！青燃哥哥！你在下面嗎？在的話，就弄出點聲音來！”
她接連換了好幾個稱呼，喚到“青燃哥哥”時，身後側方傳來微弱的敲擊聲。
“咕咕噠，你聽見了嗎？剛才是有聲音對吧？”蘇悅己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是、是的，我也聽到了！就在您身後的位置！聲音那麼弱，肯定是受了重傷。大大，應該是您的稱呼刺激到他了，您再多喊幾遍，他力氣會越來越大的。”
剛才喊的是哪個稱呼？
對了，青燃哥哥。
這個稱呼還是九方青燃用來撩撥她的。對這個有反應，就是最喜歡這個稱呼了。這個九方青燃啊，命懸一線，還是這副死德行。
救人要緊，蘇悅己咬咬牙，清了清嗓子，試了好幾個，直到一聲嬌嗲的“青燃哥哥”出口，咕咕噠拍手叫好：“就這個了，媽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敢打包票，九方青燃聽了這聲哥哥，就是躺棺材裡，都要爬起來親大大兩口！”
蘇悅己：“……”
“青燃哥哥，你在下面對不對？你再弄出點聲音，我確認一下方位。”蘇悅己按照咕咕噠所教，溫溫柔柔喚了幾聲。
石塊下面的聲音敲得時斷時續，確定的是，一聲比一聲大。
咕咕噠說得對，這個稱呼果然能刺激到他。
蘇悅己趴在上面仔細聽，確定了確切的位置，抽出腰間的靈劍，乾脆利落的一劍劈了下來。
一陣碎石飛濺過後，並無九方青燃的蹤影，反倒是一截白影露了出來。
蘇悅己定睛一看，白衫少年左手握著劍，躺在血泊裡，右腿被一塊巨石壓住了。
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幾乎將他的白衣染成了紅衣。
“九方白恕，怎麼是你？”蘇悅己大吃一驚。
“看見是我，所以很失望，對嗎？”九方白恕因大量的失血，視線模模糊糊的，卻仍舊能感受到蘇悅己渾身那絲毫不加掩飾的失落。
他撩了下眼皮，撐著將要失去的意識，向蘇悅己望了過來。
他昨夜與九方青燃入了這塔中，被塔中的邪祟纏住，大戰了幾個回合，塔突然倒塌，他被掩埋在下方，身受重傷，快要失去意識時，聽見了蘇悅己的聲音。
他細細聽來，蘇悅己是在喚青燃，尤其是當她喚了那聲“青燃哥哥”後，一股氣血毫無預兆地倒湧上他的腦海，逼得他嘔出一口血來。
他心中五味雜陳，以劍敲擊斷石，回應了蘇悅己。
蘇悅己只當是九方青燃在求救，“青燃哥哥”喚得越來越纏綿。
九方白恕的心口如同堵了團棉花，悶悶的，呼吸不過來。
分明她先前還在口口聲聲說對青燃無意，背地裡連情哥哥都喊上了。他們兩個，究竟瞞了自己多少東西？
蘇悅己聽到他的回應，愈發高興，還讓他繼續敲擊，以便確認他的方位。
那一刻，他猶豫了。
自從聽見蘇悅己的聲音，她口中無論是喚師父，還是喚哥哥，自始至終，她要找的那個人，都是他的弟弟，九方青燃。
他們兩個同去鎮魔塔，同樣消失在鎮魔塔中，她的眼底心底卻只有他的弟弟九方青燃。
那麼，他呢？
他就這麼不值一提嗎？
他害怕了。
面對妖魔鬼怪，身經百戰的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知曉蘇悅己的選擇後，所要承受的失落——
如果她知道被埋在這下面的是他九方白恕，會不會轉身就走？
然而，他只是猶豫了這一瞬，就繼續用劍敲擊石塊回應。
他承認，他卑鄙無恥，竟冒用自己弟弟的身份，來讓自己獲救。
當她看到自己的那一刻，一定很失望吧。
拼盡全力從客棧中走出，本想救弟弟，結果救出來的是哥哥。
九方白恕心口堵得越來越慌。他閉上眼，無從深想這慌亂的原因。
然而，蘇悅己並未如他所料的那般開口嘲諷，而是認真地回道：“為何要失望？我本就是為你而來的。”
為你而來……
這四個字像是天降的甘霖，澆在了九方白恕枯槁的心尖上。
他睜開眼，逆光向蘇悅己望去，適逢朝陽的第一縷輝光透過雲層，金暈勾勒出那少女翩躚的裙角。
少女腳踏金光，身姿如飛，竟當真如傳說中的神女降世一般，耀眼極了。
蘇悅己說的是實話，她以為下面的是九方青燃，看到九方白恕的時候，她確實出乎意料，失望算不上，她本就是來救他們兩個，救了誰都一樣。
時間緊迫，九方白恕異樣的反應，她來不及細細思索，她跳了下去，用力將壓在九方白恕腿上的石塊推開。
“話說，剛才在下面他敲得那麼激動，根本不是你所說的受刺激，是快被我氣死了吧？”蘇悅己對咕咕噠說。
青燃哥哥四個字，足夠九方白恕腦補一出恨海情天的大戲了。
自己前段時間還信誓旦旦說不敢高攀九方青燃，背地裡哥哥都喊上了，要不是他被壓在下面不能動彈，估計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咕咕噠也頗為感慨：“剛才我見他的臉一半青，一半白，我還不明白，現在懂了，喲呵，原來是被氣的。”
“怕是死了，都給氣活了，這也算歪打正著。”
壓住九方白恕的石頭不多，蘇悅己三兩下就搬完了。
“你還好吧？”蘇悅己扶著九方白恕站起，伸手從儲物袋裡摸出兩顆止血丹給他用上。
九方白恕半邊身子都壓在她身上，整個人站立不穩，蘇悅己垂眼看向他的腿，他腿上的傷口已經深可見骨，褲管被血染得紅彤彤的。
“大大，他看起來快撐不住了。”咕咕噠提醒。
蘇悅己彎身，將九方白恕背了起來。
要是普通女子，背一個男人肯定是極費勁的，她身為修仙之人，連大石頭都能扛起來，揹著九方白恕健步如飛不在話下。
“九方白恕，你弟弟九方青燃呢？”蘇悅己不忘關心九方青燃的下落。改造九方青燃的進度快滿格了，千萬不能出么蛾子。
“他……”九方白恕剛要開口，一道青色的光芒朝蘇悅己刺了過來。
咕咕噠羽毛炸開，叫道：“大大小心！”
從蘇悅己懷中爆出道灼目的金光，將那利光逼退了出去。
蘇悅己心有餘悸：“還好柳文晉給了我一道護身符。”
被護身符逼退的，是握著碧海青天傘的九方青燃。
九方青燃撐開傘，衣袂蹁躚，飄然落在一塊斷石上。
“大大，九方青燃不對勁。”咕咕噠警惕地說道。
九方青燃青衫上血跡斑駁，從傷勢來判斷，比九方白恕要輕很多。咕咕噠說他不對勁，指的是他的神情。
他面無表情，雙目呆滯，形同木偶，這反應跟街上那些百姓一模一樣。
“打得好，再打，再打，我愛看。”稚嫩的童聲在蘇悅己頭頂響起。
蘇悅己抬目望去。
枝葉茂密的樹上，坐著一名約莫五六歲的女童。
女童梳雙丫髻，著大紅羅裙，懷中抱著一隻裹著綢緞的木偶，咯咯地笑出了聲。
蘇悅己打量著女孩的眉眼。
女孩容顏生得十分俏麗，尤其是那對眼珠子，黑漆漆的，稚氣中透著一股小孩子獨有的天真無辜，奈何膚色過於慘白，像是敷了厚厚的一層粉，又給人一種陰氣森森的感覺。
她露出小虎牙，兩眼彎彎，垂下來的雙腿在空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
“主角下副本的時候，通常最難打的boss都是最不起眼的，咕咕噠我賭一包辣條，這熊孩子就是千月城的boss，大大您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咕咕噠拍著翅膀，蹲在了九方白恕的腦袋上，兩隻爪子緊緊抱住他的玉冠。
蘇悅己將目光從那怪異的女童身上收回，想到咕咕噠說的稱呼會刺激對方，轉而盯著九方青燃，用一種能膩死人的口氣試著喚道：“青燃哥哥？”
九方白恕：“……”
他就說他們兩個有姦情！
九方白恕突然一劍刺向九方青燃。
蘇悅己驚道：“你做什麼？”
“他被邪物控制住了。”九方白恕攻向九方青燃的同時，不忘回答蘇悅己一句。
所以，不要再用那種語氣在他面前顯擺了。
腿都瘸成那樣了，還不省心。蘇悅己持劍追了上去。
九方青燃情況尚不明確，誰是敵，誰是友，她分得清楚。
九方白恕命都沒了大半，對上九方青燃估計夠嗆，她當然得幫九方白恕。
讓人沒想到的是九方青燃錯開二人的攻擊，身形如燕子般掠起，向後倒退十幾米，方站定了下來。
他的意思是很明顯，他不願意跟他們兩個打。
“怎麼不聽話了？”樹上那古怪的小女孩笑容消失，臉色驀地陰狠起來，“我命令你，給我殺了他們。”
九方青燃仍舊沒有任何動作。那雙眼睛痴痴呆呆的，一直沒有離開過蘇悅己。
“剛才還偷襲大大，叫了聲哥哥後，都不願意跟大大打了，我就說嘛，這個稱呼能刺激到他。”咕咕噠道。
“廢物，我自己來！”小女孩恍若明白了什麼，跳下了樹，揚手一揮，無形中似乎有根線，將九方青燃提了起來，重重地丟了出去。
砸在地上的九方青燃吐出了口血。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面上的表情始終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姐姐，你真漂亮，把你做成我的玩具好不好？”小女孩看了眼手中的木偶，又看向蘇悅己，臉上再次露出了蠱惑人心的甜美笑容，“我會給你做很多好看的裙子，還給你買好吃的糖，姐姐，做我的玩具好不好？”
“不好，因為姐姐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熊孩子了。”
“姐姐，你好凶，我不喜歡你了，我要把你的頭擰下來當球踢。”小女孩皺起了眉頭，她懷中的木偶居然張開嘴，大聲啼哭起來，那聲音正是蘇悅己在客棧內聽到的嬰孩啼哭聲。
“吵死了，不要吵了！”女孩神經質地大叫一聲，扔出了懷中木偶，“為什麼每個人都不喜歡和我玩！他這樣，你也這樣，我恨死你們了！殺了——殺光你們！”
木偶張開大嘴，嘴裡都是密密麻麻的牙齒，血紅色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飛身攻向蘇悅己。
蘇悅己神色凜然，手腕翻轉，一劍劈了下去。
木偶被劈成兩半，破裂的瞬間，從身體裡飛出了無數只肥肥胖胖的雪白蟲子。
“這蟲子有問題，大大快躲！”咕咕噠眼尖，驚恐地叫道。
話音未落，九方白恕撲到了蘇悅己身前，手中長劍挽出劍花。
劍氣山呼海嘯，周遭草木盡折，飛蟲被劍氣絞成了齏粉，剩下一隻漏網之魚，沒入了他的心口。
九方白恕臉上血色盡失，向後踉蹌一步，倒入蘇悅己懷中。
“我最討厭蟲子了，不行不行，我幹不過這個小怪物，咕咕噠，快啟用道具‘千里之外’。”蘇悅己頭皮發麻，隔夜飯都快吐出來了。
她抱住九方白恕，向九方青燃的方向望了一眼。
這女孩如此怪異，不知是什麼來頭，九方青燃已經成為她的傀儡，她應該不會再對九方青燃下手，畢竟，她看起來像是很缺玩具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