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瓔瓔提前作了準備,即便這次蘇悅己不用“視而不見”道具,也暢通無阻地進了九方白恕的院子。

長廊中綴著燈籠,莊嚴肅穆的紅,愈發勾勒得整個庭院肅靜深沉。

院中各個房間亮著燈盞,蘇悅己環顧一週,找到了目標所在。

她一手提著裙襬,一手捧著托盤,抬腳踹開了九方白恕的會客廳。

廳內點著數盞明燭,昏黃的燭光填滿每一個角落,銀色的燻爐孔隙中,白色香霧嫋嫋騰空,甘冽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

垂下的鮫紗後,眉目俊朗的少年手持白玉盞,倏然抬起頭來,撞上蘇悅己的目光。

蘇悅己徑直走到那少年面前,端起燉盅,將小吊梨湯盡數倒在了少年的頭上:“九方白恕,著人在湯裡下催情散,再買通我身邊的婢女,誘導我來勾引你,這種手段不僅有違你君子的名頭,還十分的卑劣下作,這次只是淺淺給你一個教訓,希望你以後別再用了。”

空氣裡頓時落針可聞。

那潑了一臉湯的少年反倒沒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反而是滿面的波瀾不驚,甚至還探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湯汁,露出了不明意義的笑容:“第一,我不是九方白恕,我是九方青燃,姑娘你教訓錯人了;第二,很遺憾,得罪九方青燃的後果比九方白恕更嚴重。”

話音剛落,一股巨大的力道將蘇悅己推了出去。

九方青燃修長的五指箍住蘇悅己的脖子,將她抵在了紅漆的柱子上,而在柱子的不遠處,垂下的紗簾形成的陰影中,九方白恕端坐在桌後,清冷如雪的目光睇了過來。

蘇悅己胸腔裡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壓,眼前被大片的陰翳覆蓋著,整個人在生死的邊緣遊走著。

九方青燃的力道大得幾乎能捏碎她的喉骨,那張俊美的臉龐上前所未有的騰起興奮之色。

蘇悅己因為不能呼吸,眼角擠出生理性的淚水,滴在了他的虎口上。

少年肉眼可見的更加興奮了。

“死亡是如此美麗呢,要怎麼才能永恆地留住這一刻。”九方青燃欣賞著蘇悅己雪白脆弱的臉孔,眼底有了痴迷的神色。

冰涼的觸感劃過他的手背,疼痛慢一拍的蔓延開來,有些尖銳,像是被什麼野獸鋒利的牙齒咬了一口。

九方青燃下意識地鬆開些許力道。

蘇悅己掙脫他的鉗制,矮身從他腋下穿過,握著匕首,躲到了柱子的後面。

匕首垂下,緩緩滴著鮮血。

那是九方青燃的血。

九方青燃伸出舌尖,舔著手背上的傷口,眼眸似被鮮血浸透,泛著無以言表的嫵媚,如同猛獸鎖定他的獵物,直勾勾地將蘇悅己盯著。

他高興地說:“小東西,藏好了,別被我抓住,抓到了,可是要被我扒下你漂亮的皮囊,做成一面美人鼓的。”

“大大,您這麼做,是不是太冒險了。”咕咕噠不禁為蘇悅己感到擔憂。蘇悅己攢的經驗值不夠,光那點修為,根本不夠九方青燃一口啃的。

“冒不冒險,待會兒自見分曉。”蘇悅己並指一劃,召出了破妄。

破妄出鞘的瞬間,發出一聲清越的吟嘯,盪開的劍氣削斷了垂掛的鮫紗,露出九方青燃的身影。

“破妄,給我幹他。”蘇悅己下令,“弄死了他,以後我把你寫成天下第一。”

破妄鋒芒大綻,直刺九方青燃周身大穴。

九方青燃驚愕,蘇悅己一個外人,居然能驅使破妄。

這劍一直被傳聞生出靈識,也沒個確鑿的證據,只是確實除了九方白恕,其他人都不能將它拔出劍鞘,若動了歪念,還有可能被它所傷。

似這般讓破妄主動傷人,不需用靈力加持還是頭一回。

九方青燃躲避著破妄的劍鋒。

破妄乃上古神兵,渾身都是鋒芒,幾乎沒有弱點,九方青燃為血肉之軀,幾個周旋下來,身上已被它的劍氣劃出血痕,濡溼了錦繡綾羅織成的衣裳。

破妄越戰越勇,劍端指著九方青燃,將他逼退到牆根下,一劍戳向他的心口時,九方白恕霍然起身,並指在空中寫到一道符印,破妄被巨大的吸力牽引,落入了他的掌中。

蘇悅己見勢不妙,將門開啟一道縫隙,正準備偷溜,破妄的劍鋒抵上了她的脖子。

破妄原還畏懼,自發軟了劍刃,不願鋒刃直指蘇悅己,被九方白恕並指輕撫,劍刃直了起來。

“闖了禍,還想往哪裡逃?”九方白恕的聲線略比九方青燃低沉,冷冷的,像是浸在冰水中的碎玉。

九方青燃捂著胸口的劍痕走了過來,看到劍柄上的珠串,詫異道:“這是什麼東西?”

那劍柄上垂掛著五顏六色的玉石製成的珠串,還打了個粉色的蝴蝶結,花裡胡哨得像只風騷的大孔雀。

九方青燃明顯見自家兄長的唇角隱隱抽搐了一下,大概他也是才注意到這劍上的裝飾。

“你怎能如此羞辱破妄?”九方白恕握著劍的五指緊了緊。顧及到一方城主的儀表,才沒有當場發作出來。

“破妄是我的夫君,為夫君更衣束髮,是我的分內之事,怎麼能說成羞辱。”蘇悅己理直氣壯地道,“你焉知破妄不喜歡這些。”

九方白恕常年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了憤怒的神色,眸中殺意翻騰:“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

蘇悅己拔高聲音道:“如果你想九方霽及其夫人之死的真相永沉地底,大可以殺了我。”

九方霽是九方世家上任家主,雙生子的父親,他的夫人是雙生子的生母,府中的銀月姬是雙生子的小姨。

當初她與姐姐一同嫁進九方世家,家主和夫人殞命於天極十二域後,銀月姬代為照顧兩位幼子,二人也從小姨改口稱為母親。

九方白恕怔住,連蘇悅己直呼父親的名諱都顧不上追究了:“你說什麼?”

“我是雲夫人的女兒,雲夫人是蘇家主,也就是我爹青梅竹馬的舊情人,是我爹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為了我和雲夫人在他死後能在碧華府有一席之地,他把這個秘密告訴了雲夫人。蘇修竹寧可揹負著蘇氏女做妾的笑話,也不願吐露真相,是因他壓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九方霽的死因,你問錯人了。”

“小東西,這不會是你為保命情急之下編出來的吧?”九方青燃危險地眯了眯狹長的眼。

“信不信由你們。”蘇悅己大大方方與他對視,絲毫不露怯。

咕咕噠道:“故事是大大您寫出來的,照理說,大大您確實知道這個真相。問題是我翻遍了全文,並未找到大大您說的真相。”

“其實,我也不知道真相是什麼,當初就是我隨手編出來的。”

蘇悅己寫這個情節,只是為了給九方世家這對雙生子折磨蘇氏女一個理由,她的設定裡,碧華府根本無人知道九方霽真正的死因是什麼,這個真相無關緊要,為了偷懶她也沒深想是怎麼回事。

寫小說嘛,前期可能還認真做一下設定,到了倦怠期,基本上每天都是生死時速,現寫現編,才能保證讀者吃上一口熱乎的。

咕咕噠:“……”

按照咕咕噠的說法,這個世界會自動補全她的設定。管他呢,到時候真相自會水落石出。

咕咕噠:“大大您真是我見過的最會偷懶的作者了。”

九方白恕並不能聽到蘇悅己和咕咕噠的對話,他將劍鋒往前遞了幾分:“說。”

“我會這麼笨,直接說出來?告訴你,我小命還要不要了?”蘇悅己用兩根手指捏著劍刃,小心翼翼將破妄推離自己的脖子,“這是我保命武器,傻子才會現在說出來。”

“我們九方世家多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由不得你不說。”九方青燃掏出一張雪白的帕子,慢吞吞地擦拭著指尖的血跡。

“怕死了,怕死了,我這人膽小,二公子,你這麼恐嚇我,要是嚇破我的膽,這個秘密就要跟著我進墳墓了。”

“你是在威脅我?”九方青燃難以置信。自來只有他威脅別人,還沒有人敢威脅他。

“是又如何,我比不得那些囚犯,能經得住酷刑,二公子輕飄飄幾句話,都有可能嚇死我呢。二公子不信,現在就試試。只是我的小命就一條,二公子還請悠著點。”

殺死一個人簡單,可若要一心求死的人活下去,就難了。

蘇悅己瘦瘦小小的身板,又沒什麼修為,九方世家的那些酷刑恐扛不上一輪,要是真的下手重了,或是將她嚇出個三長兩短,這個秘密就要永遠深埋地下了。

“不必那些酷刑,只要使用搜魂術,即可讀取你的記憶。”九方青燃不願落了下風,又威脅一句。

蘇悅己不屑道:“想不到你們九方世家這種名門正派也知道這種邪術的存在,搜魂術確實能讀取我的記憶不錯,被使用過搜魂術的人還會淪為一個傻子,但是不妨告訴你們,修煉搜魂術不易,你們二人天資出眾,勉強用個百來年的時間,差不多就練成了吧。”

九方青燃噎住。為什麼這個黃毛丫頭連搜魂術都知道,還說起來頭頭是道,似乎比他更為了解。

她到底是什麼人?

“百年的時間,我尚等得。”九方白恕冷冰冰道。

“你們等得,我等不得,凡人的壽數不過幾十載,到那時我大概就是黃土一抔了。”蘇悅己攤開手,大有一副擺爛到底的氣勢。

“這麼說,我們還得哄著你?”九方青燃白皙的臉孔堆滿笑容,卻笑得並不怎麼友善。

“我倒也沒有那麼矯情,我這輩子所求無多,唯吃飽穿暖、安居樂業而已,只要九方世家有我的立足之地,容我安安心心養老,你們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讓所有真相水落石出。”蘇悅己說完這句,伸手拍了拍九方白恕的肩膀,頭也不回地推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