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聲響起,映入眼簾的是堆積繁多的鞋櫃,房子裡充斥著客廳電視機播放的節目聲,飄來的飯菜香味彰顯著廚房是赫然有人的。

客廳沙發上坐著翹著二郎腿的中年男人,吐著煙霧看著電視,男人聽到動靜,斜睨了一眼門口,隨即也不說話,只是眼神又飄忽回到了電視上。

廚房裡驀然傳來一道女聲,問詢道:“回來了?”

齊月月低頭換鞋,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低頭匆匆的經過客廳往自己房間走去。

等她關上房間門,那霎時間的安靜,她聽到客廳中年男人的一聲冷哼,“見到我連話都不說,真不知道是越大越啞巴,還是讀書讀的腦子都傻掉了!”

聲音如同炸雷一般,好像從來不會好好說話,無時無刻聲音中蘊含著怒氣。

齊月月聽到這句話,心臟驟然一緊,可能出於對父親從來秉持著“棍棒底下出孝子”傳統觀念的恐懼,她居然渾身輕微顫抖起來。

這時候她聽到母親說道:“哎呀,這個丫頭片子知道些啥,還小著呢。”

“都是你慣的!你看看現在她什麼樣子,要學習成績沒學習成績,要我說還上學,上什麼學,早點出去工作早點掙錢,也能為家裡做一些貢獻!”

母親的聲音戛然而止,好似大氣也不敢出。

齊月月雙手緊抓著衣角,緊緊咬著下唇,她不用出去看都知道,那個男人現在一定是橫眉豎眼,咬牙切齒,彷彿不是自己親生女兒的吃人模樣。

她突然很想衝出去對著男人大吼一聲:“憑什麼!”

這種衝動的想法如同初春剛剛誕生的小草,在心中安家,然後用自己的萌芽輕撓著自己的內心。

但旋即又想起了小時候他把自己按在地上用鞋底扇臉的樣子,想起了他一腳把自己踹的幾米遠,然後大吼著:“什麼賠錢玩意!”的樣子。

太多了。

齊月月瞬間恐懼襲上心頭,她緊緊攥著的手輕輕鬆開,輕輕鬆開了屬於自己的掙扎。

她坐在床頭,低著頭。

她有個弟弟,比她小三歲,其實她還有個姐姐,比她大三歲,但那個年代的計劃生育,因為瞞著居委會生的,所以在剛出生兩個月後,就送給別人了。

她沒見過那個姐姐,在母親口中也很少聽說。

她小時候其實蠻羨慕那個姐姐的,最起碼不是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中。有時候甚至痛恨為什麼送給別人的不是自己。

她出生沒幾天,父母就聯袂南下打工了,她被扔在外婆家,外婆對她很好,經常邊做飯邊對著襁褓中她唱當地的民謠,“小姑娘,小姑娘,染上指甲大姑娘,大姑娘大姑娘,折花坐在郎兒旁。”

聽外婆說,每次聽到這首歌謠,她都會咯咯直笑,外婆還說“我家月月長大後肯定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外婆在秋天時喜歡做桂花糕,但齊月月不喜歡吃太甜的,所以外婆每次都會少放糖,後來她買著吃了很多桂花糕,都沒有那種感覺。

她記得那時候父親不是這樣的,隔三差五外婆家就會收到父親寄回來的信,信裡表達的全是想閨女了,還讓外婆帶著她去照相館拍照寄到南方去。

父親過年回來,會把她放在肩膀上轉圈,會給她帶好吃的,會得意的跟朋友炫耀自己閨女。

是什麼時候變了呢,她也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喜歡酗酒呢,她也不知道,思來想去她覺得應該是弟弟出生那年吧。

外婆家院裡有棵槐樹,很老了,據說跟外婆一樣大呢。外婆在槐花開的時候,會帶著她打槐花,然後蒸槐花吃。

可幼時記憶,人又能記起多少呢,她所記得的,都是自己努力回想,鐫刻在記憶深處的道道刻痕。

深春的槐樹,老舊的房屋,她與老人間隔著一道窗戶,她淚流滿面,努力地擦著眼淚,想要透過窗戶看的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老人骨瘦如柴躺在床上,氣若游絲。

但還是勉強笑著說:“不要帶月兒那丫頭進來了,我病了,太醜了,怕嚇到小丫頭。”

老人流著眼淚,額頭上汗出如油,唸叨著:“今年做不了桂花糕了,也看不到我們月兒長大了。”

她其實那時候真的很想說:“外婆我怎麼會嫌棄你醜。”

可惜那個薄薄的窗玻璃,如鴻溝一般。好像深春的歲月停留在窗外,屋裡瀕臨隆冬。

好像僅僅八歲大的小姑娘,在那一瞬間就體會了生離死別。

但好像除了窗欄上手掌緊緊握出的汗印,她改變不了什麼。

“邦邦”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齊月月的思緒,她趕緊擦了一下眼淚,深呼一口氣,讓自己不那麼不太尋常,然後起身開啟了房間門。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初中校服的男孩,他笑嘻嘻地站在門口,“姐,好久不見。”

齊月月面無表情地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門口的男生自然是齊月月的弟弟,叫齊裕。她這個弟弟不同的點是,從小就成績優異,初中也沒有在當地的學校上,而是去了外地的私立中學,平常都是一個月回來一次。

對於這個兒子,齊月月的父親自然每次說起來都是自得,喝醉後跟朋友侃大山,都是眉飛色舞地吹噓道:“我老齊家以後就要靠我這個兒子來改門楣了!”

齊裕嬉皮笑臉地說:“你先讓我進去。”

齊月月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有話就在門口說。”

“不讓我進去是吧。”齊裕眼睛一抬,大聲喊道:“媽,我姐哭……”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齊月月捂住嘴拉進房間裡了。

齊月月用力把門關上,瞪著齊裕說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齊裕立刻討好般說道:“我的好姐姐,你能不能先借我點錢。”

齊月月察覺到不對,皺眉問道:“你要錢幹什麼?每個月家裡給你的零花錢可不少。”

齊裕只是訕笑,沒有說話,眼神中透露出懇求的意思。

齊月月繼續說道:“你別這副樣子看我,我告訴你,你不讓知道我原因就想從我這兒拿錢,沒門!”

“唉!”聽到這話,齊裕立馬愁眉苦臉地坐在椅子上唉聲嘆氣。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想掙扎,齊裕才為難地開口道:“跟同學出去玩,一不小心花脫了,偏偏學校這個月要把暑假作業的錢交上去,咱爸那個脾氣你也知道,我不敢問他要,自然只能求你來了。”

齊月月聽到這個理由有些半信半疑,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道:“真的假的?”

齊裕立馬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騙你我不得好死,算我求你了好姐姐,下個月有零花錢了,我一定還你。”

看到他這副樣子,齊月月嘆了口氣,只好同意。

“我給你拿行吧。”

“謝謝姐!”

就在齊月月找錢的時候,齊裕閒的無聊開始看齊月月桌上的東西。

就在齊月月找到錢準備轉身時,聽到齊裕問道:“姐,你有喜歡的人了?”

聽這話齊月月先是一驚,隨即立馬矢口否認道:“沒有!”

齊裕立馬湊到齊月月身邊問道:“真的?”

齊月月立刻不耐煩地說道:“說沒有就是沒有,關你屁事,拿了錢趕緊滾!”

齊裕笑嘻嘻地接過錢,把錢往口袋裡一塞,隨即立馬板起臉問道:“林慎君是吧。”

齊月月一怔,對於得寸進尺的齊裕也是一陣火大,“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齊裕看著一臉不耐煩且認真的齊月月,低下頭,驟然間覺得有些惋惜,他雖然從小就跟姐姐打架搶東西,每次都是姐姐吃虧,但其實如今想想,只覺得自己虧欠姐姐,父母也虧欠姐姐。

他在慢慢長大,慢慢懂事,他看著父母頭上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他明白,等父母百年後,到時候自己只有姐姐這一個至親之人了。

他嘆氣道:“我見過他。”

他抬起頭,看著齊月月滿是疑問的眼睛,無奈地說:“不得不說,老姐的眼光,真的……很差勁!”

“關你屁事,滾蛋!”

齊裕站在門外看著面前的房間門,一陣無語。

齊月月坐在床上一陣心亂如麻,她何嘗不知道林慎君是什麼樣子,但她這個人就是不信邪,別人極力否認的人或是事,她總是要自己去試試看。

窗外暮色濃稠,邊際微弱的紅色,如同火光在夜裡一閃而逝,便隨風聲而去了。

齊月月何嘗不是在等呢,

人這一生,當自己遇到自己喜歡的人,第一反應是怯懦,害怕拒絕,害怕連朋友都做不了,可是以後的遺憾與後悔又置之何地?

可以後悔,但不可以懦弱。

世界如同一股浪潮,當我們相逢時,便是此間最浪漫的事情了。

齊月月在等,等清風吻她眉間,等月色如雪,紛紛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