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身後坐的一位老爺爺忽然出聲制止。

“年輕人,他是你兒子嗎?”

我的思緒被這道略顯蒼老又溫和的聲音,從一片陰暗潮溼的囚牢中瞬間拉回到了現實中。

情緒也隨之穩定了些許。

父親似乎對他的話有些許生氣,語氣中夾雜著些許薄怒,“您這說的這是啥話,他不是俺兒子俺會教訓他麼?難道俺很閒?”

老爺爺這才恍然大悟,他也不生氣,語重心長的對父親說:“年輕人,對待孩子要有耐心。

“你剛才的那些話太傷人了,他還是個半大孩子。

“俺一個老頭子以前都不知道你說的火車鐵軌到底是個啥東西,更何況孩子才剛出遠門,他能知道才怪。”

顯然父親跟我說的那些話老爺爺都有聽到。

一個外人都覺得父親說的那些話太傷人,可他自己這麼多年卻不以為然。

我在想,到底是他真的認為我們娘仨都很蠢,還是他已經對打罵我們成了一種習慣?

現在的我還小,對於這些還不得而知。

只知道父親是真的很不喜歡我們娘仨,他覺得我們啥都不懂,丟了他的臉面。

但有時候他又讓我覺得父親是在乎我的。

就比如這次來城裡讀書,他沒有先帶姐姐過來,而是選擇了我。

這讓我錯誤的認為父親應該是喜歡我多於姐姐。

出於私心,我心裡有那麼一丟丟的歡喜。

思緒間,這時父親反駁道:“俺剛才不是跟他說了那是火車,還有火車只能在鐵軌上行駛的麼?

“可你看看他的樣子,跟個傻子一樣,仍舊一臉的無知。”

父親一邊說,一邊一臉嫌棄的看著我,彷彿在說:“俺究竟生了個啥玩意,咋就這麼蠢,一點也不像俺。”

我感覺又是一把鋒利匕首狠狠刺入我的心臟,痛的我臉色蒼白如紙。

不自覺的雙手攥緊,呼吸又開始變得急促了起來。

老爺爺嘆了一口氣,“年輕人,孩子不是像你這樣教育的,不懂多跟他講幾次不就懂了?哪有說一次就能立馬讓人明白過來的,他是人又不是神童。

“俺當初對這玩意也是啥也不懂,後來見的多了,聽得也多了,慢慢也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你這樣總貶低他,他會越來越自卑,以後哪怕他懂了,也不敢說出來。”

老爺爺的話讓我眼眶有些溼潤,莫名攥緊的雙手鬆了松。

只是我頭低的很低,誰也沒有發現我的異樣。

這時候旁邊幾個年輕男女也站了出來。

“這位大叔說的很對,俺剛才見這娃娃很開心,兩個眼睛轉來轉去,看起來又聰明又靈動,被你這麼一說,你看給娃娃嚇得成啥樣了。”

“是呀是呀,娃娃嚇得不輕,若是他腳底下有個洞,恐怕這會會毫不猶豫的鑽進去。

“你還是對他溫和些吧,教育娃娃不能心急,應該多誇多鼓勵他,這樣他才會越來越聰明。”

瞧瞧人家說的,多誇多鼓勵,這才是對每個孩子最正確的教育方式。

我很期待父親的改變。

父親見大家都一味的怪罪他,一時之間竟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選擇了沉默,雖然沒再訓斥我,但我明顯感覺父親似乎很不高興。

他周圍瀰漫著一層濃濃的低氣壓。

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默默往窗戶邊靠了靠,想要離他遠點。

……

一路上我們相對無言。

等車子到達濱城時,已過了兩個小時。

車上只剩下三四個人了(包括我在內)。

父親付了車錢,我默默跟著父親下了車。

濱城,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城市,卻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這裡的繁華,彷彿照亮了整個城市。

高樓大廈林立,猶如巨人般俯瞰著這個城市的一切。

與我們的農村不同,這裡的土地平坦而寬廣,馬路上鋪滿了平坦的柏油路,一輛輛汽車從眼前飛馳而過,彷彿在欣賞一場速度與激情的盛宴。

那些呼嘯而過的汽車,讓我眼花繚亂。

每一輛都如此漂亮,讓我心中充滿了羨慕和憧憬。

路邊的植物也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即使在大冬天裡,那些植物依然綠意盎然,彷彿在向人們展示著生命的頑強。

而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也讓我心生羨慕。

他們身著時尚的棉襖,每一件都顯得那麼值錢,那麼漂亮。

在看看我自己這一身,又土又臃腫,一看就是來自於鄉下的土包子。

在這裡,我彷彿成了一個異類。

我聽著那些流利的普通話,心中卻始終覺得自己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

一股深深的自卑感從心底湧出,讓我感到有些茫然和無助。

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裡,我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讓我意識到,我與這個城市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跟俺走。”

忽然,父親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嚇得我抖了抖,也瞬間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無措地扭頭望向他,只見父親眉頭微蹙,正沉著一張臉不悅地看著我。

我不敢與他對視,立馬低頭移開視線闊步跟了上去。

父親這才轉身向前走去。

我跟著父親穿過兩條馬路,拐個彎,進入了一棟樓。

父親帶著我上了三樓,樓道不算窄,大概三個人並排走也綽綽有餘。

往裡走,來到310房間門口,父親掏出一把鑰匙開啟了房門。

一進門,房間裡的空間很狹小。

大概也就三十平米的樣子,靠窗戶位置有張木桌,木桌上面放了一臺9寸黑白電視機。

木桌兩邊靠牆左右各有兩張木板床。

床鋪已鋪好,且乾淨整潔,床頭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枕頭就放在被子上面。

我以為其中一張床是我的,不免心裡很高興。

心想父親想的很周到,竟然很早就幫我鋪好了床,一顆冰冷的心有被安慰到。

進門左邊放著一些鍋碗瓢盆,好像是沒來得及洗,前面還有一張小木櫃,碗筷應該是放在裡面吧?

看來父親是經常自己做飯吃。

右邊空空如也,我心想,到時候姐姐來了,再弄個木板床,她睡這裡剛剛好。

“還愣著做啥,東西放下,跟爹一起去給你買木板,一會把床搭好,晚上你就睡這裡。”

父親剛好指著進門右邊的空位置。

我“……”

不是有兩張床麼,另一張床為啥不讓我睡?

父親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他指著靠窗左邊的床鋪說:“那張床是另一個住在這裡的叔叔睡的,他最近生病,回家休養去了。

“這房子是員工宿舍房,是單位房,不是爹的,爹沒權利讓你睡人家叔叔的床,所以咱們只能自己再搭一個,剛好那邊有地方。

“還有,電視機下面的桌兜,左邊是人家叔叔的,右邊才是爹的。

“裡面都是俺們私人物品,平時你不可以亂動,記住了麼?”

我忽然覺得有些愧疚,剛才是我太小心眼了。

我也似乎有些理解父親了。

他說讓姐姐再等等,並不是不想帶姐姐過來,而是因為這裡實在沒地方可以住了。

姐姐總不可能和我睡一張床吧?

這可都是單人床,一個人睡著剛剛好,沒有一絲多餘的地方。

我輕聲回道:“爹,俺記住了。”

父親很滿意我的回答,聞言微蹙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我把饅頭放在櫃子上,我和父親一起出了門。

……

等床鋪好後,我又累又餓。

父親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父親看了看戴在手上的手錶,此時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

我去水房打了盆水,和父親洗了把臉和手,父親準備自己和麵。

雖是宿舍樓,這裡卻設施非常齊全。

樓道口第一個房子,左邊是電視房,右邊是廁所,廁所緊挨著是水房。

水房就是專門給員工打造的一間洗衣洗鍋洗碗房。

而電視房,就是專門提供給員工下班後消遣的地方。

裡面不僅有一臺四十寸左右的彩色電視機,還有一臺麻將桌。

員工下班後,想打麻將打麻將,想看電視看電視。

這間房幾乎一天24小時不鎖門,都是大開著的。

我在打水的時候,趴在門口往裡看了一眼。

發現那臺大彩電,播放出的人物與景像都如此的漂亮又迷人。

我眼睛都亮了,覺得自己簡直是身處天堂,心中欣喜若狂,感覺幸福感就像泡泡一樣在心中冒個不停。

以後有眼福了啊……

午飯,父親做的扯麵,下了把把菠菜。

我和父親一起拉的扯麵,雖然笨手笨腳,好在沒被父親再次嫌棄。

心裡頭一次還覺得很新奇。

多了我一個人,父親明顯面和少了。

吃完飯,我感覺自己壓根就沒吃飽。

我看著父親正在收拾碗筷,我也不敢出聲說自己沒吃飽。

只能閉緊嘴巴,怕再次惹怒他。

我很自覺的從父親手裡接過碗筷,“爹,您累了,歇著吧,俺去洗。”

父親並未推辭,滿意的將碗筷遞給我,“嗯,把鍋也拿去洗了,回來後聲音小點,爹睡個午覺。”

“好!”

我把碗筷放進鍋裡,端著出了門,腳一勾,順便幫父親關上了房門。

洗完鍋回來,便聽見父親均勻的呼吸聲,他顯然已經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的將鍋與碗筷放回原來的位置,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由於早上起的早,又忙活了一個上午,這會我也困了。

我脫掉鞋,輕手輕腳的上了床。

木板床比起家裡的土炕軟多了,整個人躺上去,還挺舒服。

很快,我便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