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一場大雨席捲整個汴京城,萬花落盡,早春散發著微微的涼意。

玉簌齋花園一片綠色中盛開了一些白色小花,在寒冽小雨中盛開,突兀的不合時宜卻又美得清雅綺麗。

用過早膳後,明瀟的眸光落在那些白色小花上,看它們在風中搖曳呈現一副柔弱易碎之態;她深深嘆了口氣移開了視線,不經歷風雨如何能成長?

儀辰殿裡,今日是第一天上課,伴讀們穿著統一的學子服,一身白底有藍色交領的長裙坐在殿內。

明瀟在學子服外套了一件天藍色的毛領披風;進到殿裡她選了一個明亮靠窗的位置坐好。

桑月在陸夕等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她外套一件大紅的披風,見到明瀟時她微微揚著下巴。

“見過公主”,明瀟淡淡的行禮。

桑月輕輕對她一笑:“四姑娘,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共同度過,有困難可以找本宮,相信我們一定會相處愉快的”

說完她就從明瀟身邊走過,去到最前面的位置。

明瀟?能相處愉快,我信你個鬼?你最好別惹我,否則看我不把你先奸後殺。

卯時正點,上課的三位先生依次進入殿內。

先生們年齡都不小了,基本都是鬍子花白已過五旬之年的老先生。

鬍子花白的任先生叩了叩桌面。

“今天第一堂課,不教大傢什麼,大家就先認識先生”

教書的任先生是供職於翰林院。

教畫的張先生是清林大儒,他的畫功在宮內是一絕,供職於大理寺,專為協助查案破案畫像。

教禮儀的是林先生,供職於禮部,主要負責各種宮規禮儀。

幾位先生介紹完,就讓學生們互相介紹,他們幾個坐下喝茶。

明瀟坐的位置在後門靠窗,離前面有些遠,她隱約聽到什麼姑娘家該做女紅,該在家裡相夫教子一類的。

什麼玩意?她抬頭看那三個先生,都是一副不把女子放眼裡的模樣。

到講課的時候,幾位先生才學確實不錯。

任先生的發下來的書,四書五經,強調大家愛學習,多讀,多寫多聽。

可沒多久,明瀟眼皮就撐不開了,這先生才學是不錯,可是這天氣一場春雨一場暖,下了幾場雨後,陽光也散去了往日的陰寒,從窗外照進來暖洋洋灑在人身上,令人昏昏欲睡。

就連桑月公主都睡著了。

明瀟坐得脊背挺直,看上去認真在聽課,實則閉上眼睛睡著了。

幾個先生看了看都睡著的學生,搖頭正想叫醒她們。

坐著喝茶的張先生放下茶盞。

“有什麼好叫的,一群女娃娃能學什麼,不都是做做樣子嗎?隨她們睡吧”

幾人面面相覷,也都不說話了,他們坐到一塊兒喝茶去了。

清醒的文妙妙瞪眼看著幾個先生喝茶,再瞅了瞅睡著的公主,心裡琢磨著自己是睡還是不睡?

等桑月睡醒已是過了半個時辰了,她揉了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公主,無事,該休息一下了”,張先生和藹道。

明瀟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瞪著桌子上的書,看著張先生說的話,心裡暗自想,這來學習是假的吧,就是陪公主弄個好名聲吧!

到課間休息時分,幾位姑娘都圍著公主,明顯都在討好她。

明瀟來到殿外水池邊上,在高高噴湧的水泉上洗手。

一個綠衣小丫鬟從她身邊走過,用力推了她一把。

明瀟抬頭,兩條腿穩穩的立在地上,手上翻轉一掌把她打翻在地。

“啊”,小丫鬟尖叫一聲哭了起來。

聽到哭聲,儀辰殿裡的人都跑了出來。

桑月最先出現。

看到她,小丫鬟衝上去惡人先告狀:

“公主,公主,救救奴婢,這位姑娘剛剛想淹死奴婢”

明瀟,第一天上課就有人迫不及待找死。

眾人,這不是公主的貼身丫鬟容兒嗎?

桑月臉色微微一變:“容兒,你剛剛說什麼”

容兒磕頭:“公主,奴婢剛給你送毛領,路過這裡碰到一下這位姑娘,她生氣想把奴婢推進水裡”

眾人噓了口氣,四姑娘真是膽大包天。

桑月對明瀟一臉疑問:“四姑娘,本宮何處得罪你了”

明瀟看著她無語道:“公主沒有得罪臣女,但這個丫鬟明顯說謊了”

小丫鬟磕頭指天發誓:“四姑娘,奴婢只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就拽著奴婢往水裡推,你怎麼如此心胸狹隘,心狠手辣呢?”

心胸狹隘,心狠手辣四個字讓在場的人紛紛變了臉色。

桑國很注重女子的名聲,即便各家後院都不乾淨,但也不敢擺到明面上;若今天的事傳出去,四姑娘就完了,說不定丞相還會退婚。

一個丫鬟怎麼敢?一時間眾人神色變幻莫測。

桑月冷著臉:“四姑娘,本宮看你還有何話說”

明瀟,呵呵!她上前飛起一腳把丫鬟踹進了水裡。

“啊”

“噗咚”

一聲響,丫鬟在水裡撲騰。

眾人尖叫閃躲。

“快,救人”,桑月慌了吩咐暗衛去救丫鬟。

等丫鬟被救上來已經全身冷得嘴唇烏紫,面色慘白,全身抖成篩糠。

桑月盯著明瀟厲聲道:“明四姑娘,你好大的膽子”

明瀟無辜的看著桑月:“公主此言差矣,臣女只是完成丫鬟的心願而已,怎麼就大膽了,再說了今早上課時,公主才說有困難要找公主的,怎麼一轉眼就維護一個小丫鬟忘了臣女”?

眾人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有人這麼蠢的,不過一句場面話而已,她居然會當真。

桑月更是覺得明瀟蠢得無藥可救,這樣的女子如何與她爭。

恰在這時,昭華郡主出聲:“公主,該上課了”

桑月對明瀟露齒一笑:“四姑娘說得對,是本宮忘了”

她轉而盯著丫鬟:“帶下去,掌嘴二十”

小丫鬟半死不活的被帶了下去。

桑月眼睛掃向眾伴讀:“此事到此為止,大家該上課了”

轉身前,她眉目輕輕掃過明瀟。

明瀟挑了挑眉。

到下午上課時大家都很興奮,因為這堂課是學琴,教琴的先生是陌寒淵。

陌寒淵抱著琴出現在研琴房門口,午後的朝霞照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在他背後盛出一片光輝。

眾伴讀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不得不說,陌寒淵是真的好看,蜜色的肌膚,個高腿長,寬肩窄腰,五官端正,稜角分明,眉目英挺,雖沒有聞人丞相的仙人之姿,卻自有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入堂前,他淡定掃了一眼全場,就見到明瀟兩手托腮,盯著他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把琴放到琴桌上,指腹稍用力壓在琴面上。

“各位伴讀,這琴課由本官給大家上課”

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彷彿在壓著什麼。

陌寒淵素手執書,一身雲鶴銀紋錦袍,白玉腰帶,腰間懸有一塊青玉葵花佩,若不是那張板著的臉,也會是個清風霽月的公子。

他一雙漆黑的眼珠在望向明瀟時一閃而過,彷彿不認識她似的。

明瀟繃緊了小臉,這男人有意思,在這深宮大院裡不調戲一下可對不起自己;但他看上去像不認得她呀?也不知是真不認識還是裝不認識?

陌寒淵放下書:

“各位伴讀包括公主都有學過琴,習琴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今天我們就拋棄以往,重新開始,從基礎的指法開始”

明瀟慢悠悠的伸出手掌。:

“先生,學生不會,沒有學過”。

皓白的手腕,腕上佩戴的瓔珞珠玉相撞發出叮咚的響聲,柔嫩的手掌張開,五指細長。

陌寒淵盯著她,他覺得心又開始不受控制了。

他用力壓下跳動的心,控制自己深呼吸,面上不變分毫。

在眾人看來,陌寒淵盯著明瀟半天不說話,臉色不甚好看,像是被她氣到了。

也是,一個連指法都不會的人,先生得有多煩。

“跟我一起搖指”,陌寒淵面無表情道。

研琴房裡響起搖指的琴音。

這琴音中,柳昭昭的琴音尤為好聽。

明瀟在陌寒淵看過來時,故意用力一搖,這聲音夾在一片好聽的聲音後面,特別刺耳。

陌寒淵愛琴,這聲音聽得他頻頻皺眉……她是真的不會嗎?好想上前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邊教她!但腦子裡理智的聲音提醒他,她是聞人一鳴的未婚妻。

陌寒淵沉下臉不去看她,但那魔音一直在他耳邊,對愛琴的他也是一種折磨。

“四姑娘,把指壓在一根琴絃上連續快速託劈”

桑月……

這得多差啊?這都要教的。

明瀟又照做,這次總算好了一點。

“勾琴”,陌寒淵又出聲。

一堂課下來,明瀟故意磕磕絆絆,惹得陌寒淵頻頻皺眉。

琴課結束後,陌寒淵抱著琴站在她旁邊,高大的身軀自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四姑娘,你的琴需要多練習,不能有一點放鬆”

明瀟毫無形象的伸了個懶腰:

“學生遵先生言”

心裡暗道,我練琴是假,不就想看看你是否還記得我嗎?

陌寒淵很費力的說完這句就抱著琴快速離開,他怕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他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陌寒淵不知道,明瀟雖不會下棋作詩,但她的畫乃是一絕;她自幼雖在蒼梧山長大,可架不住慧覺大師是個奇葩,他經常從各地找各種德高望重的名師來教導她;但明瀟愛玩,武學天賦又高,最終只有畫畫堪稱一絕,琴就是一般般不好聽也不難聽,至於其他的簡直不忍直視;慧覺大師最引以為傲的棋術都敗在了徒弟這個臭棋簍子上,他經常笑話明瀟的武力是用腦子換來的。

明瀟故意說自己不會就是想捉弄他。

柳昭昭看著明瀟,她是柳國候的幼女,自幼受盡寵愛,她喜歡的想要的東西都會有人替她弄來,可唯獨在找夫君上面,柳軍候要她嫁給四皇子做四皇子妃;但她喜歡陌寒淵,她自認自身條件不差,陌寒淵年齡偏大沒有理由不同意;可事實上,她不顧女兒家的面子,央了哥哥寫信約他相見,卻遭到他無情的拒絕;她想不通,她想找他問清楚;可是她有些害怕,看到明瀟,她覺得她可以幫到她。

而其餘眾人看著先生囑咐四姑娘練琴,一時間都覺得四姑娘真是個啥都不會的野丫頭。

明瀟卻是無所謂,她拿起桌上的珠玉甩了甩出門離開。

下堂課是練劍,先生是聞人一鳴。

演武場上,聞人一鳴側身站在那,他身形極為頎長,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高束起的黑色長髮透出淡淡的邪氣,金色的陽光打在他身上,側顏的他美得驚心動魄。

看見伴讀們過來,他轉身揚起一貫的溫柔,眼底是看不透的深邃。

桑月看著他目光痴迷,眼底的喜歡明明白白。

她身子顫了顫才上前柔聲道:

“丞相,大家都到了,我們要開始嗎?”

她想叫他一聲哥哥,可回不去了,母妃的話還在她耳邊環繞。

“各位伴讀都叫本相先生吧,這半年的時間由本相給大家授課”

聞人一鳴掃了一眼全場開口。

明瀟站在最後,漫不經心的撥弄手上的珠玉,剛練琴時取下來的,現在正好戴上。

“雖說只有半年學不到什麼高超的劍術,但重點看個人的領悟能力,我們從認識劍開始,再看基礎的劍法”

聞人一鳴繼續說道,聲音低沉,帶著成年男子特有的醇厚。

明瀟心裡暗自罵道,半年時間啊!要是你肯教,學生肯努力,半年足可以讓習劍之人脫胎換骨,突飛猛進。

哼!看來這人不但是個渣男還是個偽君子!她又想起了那晚夜闖丞相府時他真實的面目,她又覺得這狗男人不能得罪,還是遠離比較好。

挑了一把桃木劍,她站在最後面,桑月在最前面。

聞人一鳴拿著一把桃木劍,認真授課。

握劍:手要握牢,手不可隨意離開劍柄,虎口與護手之間離開一個手指的距離,以使運劍靈活。

劍指要平,可微坐腕,不要塌腕;以指領劍,指劍相隨,與劍同開同合。

劍法:刺劍、劈劍、撩劍、掛劍、點劍、抹劍、託劍、架劍、掃劍、截劍、扎劍、推劍、化劍等主要劍法。

大家拿著認真聽課,按照先生所教的認真比劃。

明瀟多少年沒有拿過桃木劍了,這一拿輕輕鬆鬆;當年初學劍時,師父給她削了多少柄桃木劍,都被她砍斷了,她還嫌棄是師父的手藝不好;師父說她就會欺負他一個老和尚,追著要打她,他追她逃,他逃她追;追追打打中,她的輕功越來越好,武功越來越高;現在想起來師父那老和尚教徒弟挺有一套的。

明瀟拿著桃木劍慢悠悠的比劃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憶昔往事不能再回首,眼眶有些泛紅;她有些想老和尚了,她想告訴他,師父,徒兒想你了。

明瀟想得出神,沒注意聞人一鳴側身對著她。

他看著她有些泛紅的眼眶,只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桑月的眼神就沒離開過看聞人一鳴,看他看向四姑娘,心有不服,她眼珠一轉:

“先生,你看學生這樣正確嗎?”

聞人一鳴轉向桑月,眼裡是看透一切的神色,他淡淡轉身走向她舉起桃木劍輕輕挑起她的胳膊。

“胳膊抬起,劍要平”

他不伸手與這些伴讀有身體碰觸,只拿劍輕輕指點他們不正確的地方。

明瀟回過神拿起桃木劍輕輕揮動按他的要求平劍。

聞人一鳴拿著桃木劍挨個砍過來,挨個指點;到明瀟時,不再說話指點,只對她點點頭也不做任何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