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熱淚又滴到臉頰上。

姜禾眸中一痛,慘白的唇努力牽起,似陷入了美好的回憶。

“賀爺……我的小叔叔。”

氣息微弱的一句話,讓賀進山心頭如撕裂一般。

他喉中梗塞,心如油烹。

姜禾年伸手觸上賀進山濺了血的臉,滿眼眷戀:“你好厲害,原來,你這麼厲害……”

賀進山摁住她的傷口,一手握住她的手,聲線繃到極致:“別說話,別說話,馬上就到了……”

姜禾年痛哼一聲,艱難把湧上喉間的血腥氣嚥了下去,笑得如即將衰敗的花朵。

她深深望進賀進山溼紅的深眸中,眼角滾下淚來。

“年年超級……喜歡你,雖然很抱歉,但是能把你帶到這裡來,跟我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我做了一大罐八珍丸,藏在櫥櫃底下,欠你的錢,我……我下輩子再還給你,好不好?”

賀進山渾身筋骨賁起,咬牙道:

“閉嘴!你這輩子就是我的!!誰都搶不走!”

茫茫雪夜中,山道被雪徹底覆蓋,視線可見度極低,兩道隱約的車燈從黑暗的前方透雪照過來。

“報告!雪勢太大,山路看不清,可能有側翻滾下山坳的危險,是否原地等待雪停天明。”

副駕駛上,帶著軍帽的苟英傑裹著軍大衣,剛搖下半寸車窗,就被凍得一哆嗦,低罵一聲飛快搖了上去。

“往前再開開,這雪要是不停,就埋死在這了。”

解放牌軍用卡車碾著厚厚的積雪,在狹窄的山道上繼續前進。

“報告——!”

駕駛員又嚎了一嗓子,把差點睡著的苟英傑嚇得以為敵襲了。

抬手一抽駕駛員小郭腦門,“有事說事,別一驚一乍的。”

“隊長!前面好像有人!”

“什麼?!!這烏漆嘛黑大雪天,哪兒……”

苟英傑扭頭眯眼往前看,竟真隱隱約約看到了一道黑影,“靠,見鬼了吧?”

雪實在太大太密,再一看,又什麼都瞧不見了。

苟英傑瞪眼,搓了搓發毛的手臂,催促:“沒人,趕緊往前開!”

“可是……”小郭猶豫,他的視力可是全小隊最好的。

“可是什麼可是,特麼都比原定遲了大半天了,出了事你負責?”

車繼續龜速往前開,苟英傑嘖一聲,催促開快點,擰開軍用水壺喝了一口熱水。

砰——!

一道黑影衝躍過來,砸落在車前蓋上,車身猛地一震。

小郭立即踩下了急剎車,苟英傑一口水噴在了車前窗上。

“操……”

“有敵襲!”

卡車後車廂,抱著槍坐著睡覺的軍人立即站起身,手槍上膛。

苟英傑水壺還沒放下,那黑影一閃,副駕車窗就被悍然砸碎了,玻璃差點把他臉蛋子給削開花了。

他呼救還沒喊出聲,一隻滿是血腥氣的手伸過來,揪住他,半個身體拖出了窗外,力道大得恐怖。

駕駛員小郭撲上去抱住了苟英傑的雙腿,才沒讓他整個人被怪物直接從視窗拖了出去,那破碎的玻璃,非得把他戳成血葫蘆不可!

“放手!舉起手來!”

後車廂十幾把槍口對準了這個高大渾身是血的男人。

苟英傑嚇得腿都軟了,連聲驚叫:“啊啊啊啊啊!救——”

扼住他的鐵腕,瞬間翻轉扣住脖子,像是掐住了鴨子的脖子,止住了他聒噪的聲音。

“軍醫,給我軍醫!”

男人冷戾嗜血的眸撞進眼眶裡,森寒嘶啞的語氣,比這大山裡的暴雪還要冷,在那一瞬間,苟英傑連遺書都想好了。

他漲紅了窒息的臉,手指哆嗦著要往後指,“呃呃……”

車內緊抱著他雙腿的小郭連忙嚷道:“後面!軍醫就在後面!”

“壯士,你快撒手!我們隊長要斷氣了!”

……

翌日,天還未亮,暴雪蒼茫,寒風呼嘯。

張利坤、丁廣生和王建平三人裹著棉大衣,就著昏暗的天色,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從村尾往回走。

各個臉上都是飽經風霜的滄桑。

“支書,我這治保主任是做不下去了,要了命了誒喲!咱村裡知青隊伍居然混進了敵特!還兩個!!!還跑了!”

丁廣生晃著兩根手指,凍得牙齒打顫,也後怕得渾身直哆嗦,整個人蔫巴巴,腳下趔趄差點栽雪裡,被王建平拉了一把。

“昨夜,昨夜我是一宿沒睡好啊!這他孃的跟打仗了一樣!剛在那兒,我都沒敢呼吸,血腥氣比肉聯廠的屠宰場還濃!”

張利坤沉著臉咬住一根沒點的煙,半晌才說:“這事嘴巴閉緊點,一會兒發個廣播,讓全部不準到村尾去,就說正在搜捕流竄的匪徒。”

張建平連連點頭,“我也是疏忽了,那天進山接了個京城來的的要緊電話,我也沒多問兩嘴,差點出了事。”

“這已經出事咯,那年丫頭跟他眼珠子似的……”

丁廣生唉聲嘆氣的,扶著王建平的肩膀,用力把陷進深雪裡的大腿拔起來。

“唉走快點吧,凍死個人。”

山腳下,軍用卡車停在院門前,車頂上鋪滿了雪。

士兵處理完院子裡外的屍體後,冒著風雪持槍在前前後後及後山搜尋。

苟英傑揹著手在門前走來走去,帽子塞在兜裡,頭髮撓得像雞窩。

他一把拉住陳郭,“咋樣了?”

“血止住了,軍醫還在處理。”

苟英傑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我是說那東西,那東西他交出來沒有?”

小陳郭面露為難,訕訕道:“隊長……賀副連長太兇了,一句話都沒搭理我,況且他夫人還……”

苟英傑摸摸脖子上的掐痕,煩得擺擺手:“去去去,看看人抓回來沒有。”

陳郭敬禮稱“是”,轉身往後頭跑了。

早晨七點,天空依舊昏壓一片,風雪越發催急,人若站在路口,都站不住腳。

經過心驚肉跳合不得眼的昨夜,再加上村廣播天還沒亮就嚷了三遍,村子裡沒半個人出門,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既怕匪徒又怕狼。

只能坐在炕上,聽著門窗被風雪拍得砰砰響,乾瞪眼。

村尾臨著後山,更是狂風如鬼嚎,風雪拍在臉上就像被蒲山大掌狠狠掄了一巴掌。

重型軍用卡車的大輪子已經被雪埋了一半,陳郭頂著雪跑到副駕駛旁,站著視線都快跟車頂齊平了。

他敲敲窗戶,彎下腰,扯著嗓子喊:“隊長!天氣不對勁,再等下去,咱車都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