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剝幾顆大蔥,我給你們炒一盤爆羊肉,這是從內蒙帶來的新宰的羊肉,跟咱們北京的味道不同,讓伯母嚐嚐。”六嫂說。

“蔥有的是,我剝了好幾顆呢,都沒用完。”二伯說。

“草原上的羊肉可是好吃,向年二子他爸弄回來過。”小二子母親說。

“那您就嚐嚐我的手藝。”六嫂說著站起身來朝廚房走去。

趁著六嫂走出去的功夫小二子母親說:“小二子,你們可不興這樣兒。你嫂子是和你哥離婚了,可是她是大壯的媽,大壯是老馮家的後代,打斷骨頭連著筋。她能回來跟咱們過年,這說明她心裡頭還是有這個家,幹嘛烏眼雞似地?”

“媽,實在是沒得說。”小二子嘆了口氣說。

“沒得說說拜年的不會嗎?還有二毛,聽大毛說你嫂子也沒少疼你,特別是二和來了,你也不知道給人家介紹介紹,這讓人家多尷尬?”小二子母親說。

“我就是不想說什麼…….”二毛說著眼淚掉了下來。

“二毛,這是幹什麼,大過年的?”二和看見二毛掉眼淚連忙遞過毛巾說。

“這也不能都怨孩子們,眼看著一個家就這樣散了,他們心裡難受也是應該的。”二伯說。

“是,這件事是誰也怨不得的,你哥哥當初但分冷靜一點兒,也不能捅下這樣塌天的大禍。老哥哥,咱們做老家兒的誰不疼兒女?可是這事情是不能大過理去的。”小二子母親說。

“爆羊肉來了!”六嫂端著熱騰騰的菜進來說。

一股子羊肉的香味充滿了屋子。

“伯母,二伯快趁熱吃。”六嫂說。

“羊肉嫩,蔥白還沒炒倒了,這手藝不錯。”二伯吃了一口羊肉說。

“二和,你也吃。”六嫂說。

二和點了點頭,看了一眼二毛沒動筷子。

“怎麼?吃飯還要看二毛的眼色?”六嫂說。

看起來這是一個偶然的事,因為六嫂是不會料到二和會是這樣,但是,六嫂在進廚房的時候就暗自打算了一下,因為她一定對這個家有個交待。想來想去拿誰開頭都不合適,只有二毛讓六嫂覺得是個突破口。二毛的不滿代表了小二子以及家裡人的心思,二毛卻不像大毛那樣不善言辭,也不像小二子那樣冷眼旁邊,因為小二子必定不是馮家的人。而且,今後也許還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不讓大家明白自己的心思不行,特別要讓二毛知道。最有可能和六嫂發生衝突的就是她而且她已經有了那一次上南菜園問罪的舉動。

二和被六嫂一問趕緊夾了一筷子放在嘴裡說:“這羊肉真好吃!”

“你吃著羊肉了嗎,那不是蔥嗎?”二伯說。

“蔥……蔥也好吃。”二和說。

二和的話引得一桌子人笑了起來,二毛也忍不住把頭側在一邊。

“餃子熟了,二毛過來端餃子。”廚房裡傳出大毛的聲音。

“小姑,叫你端餃子去呢!”大壯站在門口說。

“我去!”二和放下筷子說。

“不用,你坐那吃你的,你是客人,叫二毛和小二子去。”六嫂說。

六嫂說的很平靜,而且眼睛並不看著兩個人,就好像過去任何一個時候吩咐他們。這樣的口氣二毛和小二子最熟悉不過,如果是在平日他們會很快按照六嫂的話去做,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六嫂在家裡是權威在他們心目中是不容置疑的。

可是今天聽到六嫂的話,二毛心裡已經感覺大不一樣了,從六嫂進了門,二毛有兩種心情,一個是對自己上次去南菜園發難心裡有些發虛,不知道六嫂會是什麼樣的態度,另一方面,二毛給自己打氣,她已經不是自己的嫂子了,她和哥哥不是一家人了,我犯不著再怕她。既然上次已經撕破了臉,二毛覺得自己好像有了膽量。

小二子則完全是矛盾的心裡,這些年來,六嫂對他是怎麼樣他心裡有一本賬。及至娶了大毛做老婆成為一家人,在小二子的心裡,六嫂的形象從沒有半點讓他看不上的地方。何況,自己的老婆大毛對六嫂是那樣的言聽計從,無論從哪說小二子想都沒想過和六嫂翻臉。

之所以對六嫂有成見完全是為了這個家著想,也是為了自己的老婆鳴屈,但小二子知道,自己再怎麼樣,從家庭成員的角度上來說,他必定還不是說話有分量的人,他不能也不應該挑這個頭。可是現在面對六嫂的話,他是聽還是不聽都讓他很為難。

“去呀,你嫂子讓你們端餃子去呢。”小二子母親已經看出了苗頭,一改把六嫂稱呼為“大壯媽”的口氣提起了“嫂子”兩個字。

小二子繃不住了,他的心裡防線在崩潰,聽了母親的話站起身。

“小二子可以不去,不管怎麼樣你是姑爺,姑爺就是座上賓,二毛去端。”六嫂按住小二子說。

六嫂雖然性格剛烈但不是無謀之輩,她之所以按住小二子是為了把二毛顯出來,因為她知道,自從六哥入獄以來,對她最有意見的是二毛。六嫂本來想和二毛好好談談,但是鑑於現在自己和六哥的情況以及二毛的脾氣,這已經不是好辦法。再有,六嫂真的想聽聽二毛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不去,誰吃誰自己端去。”二毛眼睛並不看著六嫂說。

“二毛,你已經是大學生了,是這些人裡最有文化的人。今天伯母和二伯都在這兒,你這樣說是咱們家的規矩嗎?”六嫂說。

二毛是一個倔強到底的人,本來也想著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她知道,和六嫂的反目是遲早的事,理由很簡單,她和哥哥離婚就已經不是馮家的人。同時二毛也知道,在這個家裡指望姐姐和小二子挑戰六嫂是不可能的,她已經沒有人能幫助她,不如破釜沉舟。

“嫂子,我今天再叫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先更正你一個詞,你不能再用咱家這兩個字來說這個家裡的事,為什麼我就不多說了。從今天開始,二毛不會聽你的調遣,別人我管不了,我也不代表他們。”二毛說完站起身來走出了門外。

大毛在廚房裡喊人端餃子,半天沒看見人,她盛了一盤餃子打算先端進屋裡去再喊二毛,走到門口聽見了屋裡的談話,大毛的心已經頂到了嗓子眼兒。大毛最怕最愁的就是這一天,可是她也能料到,這一天早晚會來。儘管自己心裡早有準備,可是當這一切發生了,她還是緊張起來。

看到走出門外的二毛大毛說:“你上哪兒?”

“你別管!”二毛說著頭也不回的走出院子的大門。

屋裡一片寂靜,就連喝多了的二伯也傻了眼,小二子母親看了一眼二和,二和這才意識到了什麼,站起身來追了出去。

大毛把餃子放在桌子上,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說:“別理她,越理她她越來勁,趕緊趁熱吃吧,我再端去。”

“我也跟你去端。”小二子說著站起身來。

“他嫂子,別跟他們制氣,這些孩子都是你拉扯大的,他們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他們這樣做也是捨不得你離開這個家。”小二子母親說。

此時的六嫂滿肚子的話湧在了嗓子眼兒,可是怎麼說起呢?小二子母親這樣的勸法一定也是多少知道這個家的情況,這實在是太難說清楚了。

“大媽,想必您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婆婆死得早,是我和大毛支撐著這個家,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難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我總以為苦日子是熬出來的,可是沒想到會有這個變故。直到小六子進了監獄我仍然沒有下這個決心和他分開,按照我是的脾氣秉性我是絕對不能容忍他的所作所為,可是我原諒了他而且不止一次。我為什麼?我也是為了這個家。

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能攔著大家怎麼想,我只是覺得在這個家裡我最愧對的是大毛還有小二子。大毛為了這個家輟學去上班,小二子後來和大毛結了婚也因為這個家沒有過過一天自己的日子,這是我這個當嫂子的做的不周到……。”

六嫂說到這哽咽的說不下去了,小二子母親給六嫂遞過紙巾。

“他嫂子,你做的怎麼樣大家心裡是有一杆稱的,起碼我從我兒子和兒媳婦嘴裡沒聽到過一個不字,這就很難得。我知道事已至此已經是沒法挽回,可是你心裡得平靜,你們還都年輕,日子長著呢,誰知道這今後的日子裡還有什麼磕磕絆絆?萬般皆有命半點不由人,老話不是這麼說的嗎?我和小二子他爸爸去了三線,把孩子扔給了他奶奶,奶奶死了以後,孩子一個人受罪到了今天,我的日子也不是好過來的,我想孩子眼都哭壞了。”

小二子母親說到這也掉下眼淚來,她擦了眼淚嘆了口氣說:“你不用覺得對不起他們兩口子,特別是小二子,你也沒少疼他,他是應該的。我今天拿出個長輩的主意,無論是他們誰都不許再翻舊賬,無論走到什麼地步都不許扯斷了情分。”

此時大毛和小二子已經站在屋裡,大毛已經哭的泣不成聲。

六嫂站起身來摟過大毛放聲大哭,屋子裡的人都哭了起來。

“好啦!大過年的這是何苦?都噤聲,圖個吉利。”小二子母親哭著說。

二毛賭氣走出了門,二和在小二子母親的示意下追了出來,到了衚衕口看到二毛正站在那哭。

“二毛,你這是幹什麼,嫂子來家過年,你這樣多不好?”二和說。

“有什麼好,這家都散架了還能有好嗎?索性也是這樣了,不如早點兒散了的好。”二毛抽泣著說。

“你跟我媽唸叨過家裡和你嫂子的事,她也跟我念叨了,難得這樣的嫂子,你怎麼能跟她翻臉?”

“是我跟她翻臉嗎?是她恩斷義絕,她和我哥哥離了婚,我們就不是一家人了,我要不是念她過去的情分,我根本就不讓她蹬這個門兒!”

“不管怎麼樣,你在家裡最小,還得聽聽姐姐和姐夫的意思呢?”

“我姐會說什麼,她除了會哭。我姐夫是聽我姐的,也是個沒主意的貨色,這家裡是沒人做主的,就是我哥哥在家的時候,也是聽我嫂子的。我要是再狠不下這個心來,這個家讓人家拆了也是幹看著。”

“你能做什麼主?”

“我不管我姐他們怎麼想,我是主意已定,我寧可落這個臭名也不能再這樣下去,我還是那句話,既然她和我哥離了婚,我就不認她!”

二和雖然多少知道點家裡的情況,必定還不是十分了解,看到二毛意志堅決也沒法說什麼。

“那這大冷的天就不回去了?你忍耐一下,明天再說,你這一走一家子還怎麼過年?”

“有她我就不回去。”

“那咱們上哪兒,我陪著你。”二和說。

“你跟我走走。”

“那好,你等著我拿件衣服去,這外邊也太冷了。”二和說著轉身朝院子裡走去。

二和拿了厚衣服走了出來,給了二毛兩個人朝大街走去,此時正是午夜,五顏六色的煙花騰空而起,鞭炮聲響成一片。

屋裡的人此時也是都不知道再說什麼,六嫂一度曾經在想,是不是自己應了六哥的離婚是錯了呢?很快她打消了這樣的想法,因為這種痛苦和傷害在她的心裡留下的傷口是不能癒合的,她唯一慶幸的是,在六哥家裡,她還有這麼知心的親人。

又說了一些相互寬慰的話,大壯早就困了,小二子把他帶走去睡覺。

“嫂子,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知道我攔著你帶走大壯是不講理,孩子是必須跟著媽的。這幾年一次又一次的牽涉到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想明白了,我有個要求不知道嫂子能不能滿足我。”大毛說。

“大毛,你說吧,嫂子是不會違揹你的。”六嫂說。

“眼下大壯還在放寒假,我想留他跟著我過完了這個寒假你再帶走,那個時候我就徹底撒手了,我和小二子回到西山去,我婆婆年紀也大了,她身邊也應該有個人照顧。我也藉機會了斷了我的念想,以後,我們如果還有緣分是一定要來往的。”大毛說。

“我看這樣行,就應了大毛吧!”小二子母親說。

“大毛,我之所一不把大壯帶走就是為了你,我當然答應你,大壯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我是他的媽媽你也是,大壯不會忘記你,我也不會。”六嫂說著又哽咽起來。

“嫂子,不是我不留你,聽說大哥他們也都來到這過年了,你應該跟他們過剩下的這半個三十兒,我一會兒叫小二子送你回去。”大毛說。

小二子開著車送六嫂回去,一家子都送出了門,大毛還是沒有出門相送。

到了南菜園,小二子調頭要走,六嫂攔住他說:“二子,嫂子就不說什麼了,你不會恨我吧?”

“當然恨你。”小二子說。

“啊?”六嫂看著小二子吃驚的瞪著眼睛。

“恨你離開了我們,恨你攤上了這麼個丈夫,恨你平日對我們做的太多,你這一走不是把我們坑了?”小二子說著哭了起來。

這是六嫂平生第一次看到小二子掉眼淚,不由得摟住小二子的肩膀說:“兄弟,是嫂子無能……。”

小二子推開六嫂說:“什麼也甭說了,事已如此我們都好好的過日子吧,嫂子保重自己,你要是有什麼事,想著你還有我這個兄弟。”小二子說完開車走了。

寒風中,六嫂一直站在門口看著小二子的車開的沒了影兒。

六嫂回到家裡,屋裡的人都沒睡,佟川也在這裡。

“你怎麼又回來了?”沈建功媳婦問。

“在那兒過一半,在這過一半,你爸爸呢?”六嫂問佟川。

“我們吃完了飯我就讓我爸休息了,他不能熬夜。”佟川說。

“白玲,你回去怎麼樣呢?”沈建功問。

六嫂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沈建功媳婦嘆息的說:“這真是舊戲重演,舊景重現。想當初你大哥不在家,我一個人去了杭州,我也是日夜的想小穗兒,可是我不能接她,因為小穗兒離不開媽,媽也離不開小穗兒。今天大壯又演了這麼一出。白玲,大毛是仁義的,你的考慮也是對的,我看你答應了大毛這個做法不錯。”

“說實在的,這些年可拖累了她,我一想起這些就心裡愧疚,大毛是一點兒好日子都沒過過,我對她疼愛的最少。”六嫂說。

大家又說了會兒話,沈建功媳婦說:“別聊了,天都快亮了,咱們都找地方休息一下,佟川你跟你老父親一個屋子,你大哥三口在大屋,我跟白玲還有小穗兒上西屋去。”

春節過了,沈建功一家回了草原,沈建功媳婦和小穗也回到了杭州,麻金城回到了西山,佟川把父親送回了幹休所,一切又回覆到了原來的樣子。

不久,寒假就要結束了,二毛回去上學,六嫂給大壯把學校轉了回來。就在去開學的頭一天晚上,大毛把大壯叫到跟前。

“大壯,姑姑跟你說句話。”

“什麼事呢?”大壯問。

“明天你就回來上學了,開學以後你就得跟媽媽在一起了。”

“那為什麼?”

“小孩兒就得跟著媽媽,就為了這個。”

“那你呢,我為什麼就不能跟著你了?”

“姑姑也得走了。”

“上哪兒,我也跟著。”

“這個你不能跟著,你想我了,休息的時候就叫你媽送你去看我。”

“我要是不樂意呢?”

“不樂意也得樂意!”小二子在旁邊聽了心裡特別難受的說。

大壯聽了哭了,大毛也摟著他掉眼淚,小二子在屋裡轉磨磨什麼話也不說。

第二天早晨,大毛把大壯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小二子開著車把大壯送到了學校,並且把東西託付給了老師,叫她在大壯放學的時候交給六嫂。

回到家裡,大毛又給六嫂打了個電話,然後和小二子兩個人收拾好了去了西山。

開春的時候,六嫂和佟川結了婚,他們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大哥沈建功和大嫂,只是在結婚以後給他們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