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嫂進了屋,沈建功和麻金城正說著離別以來的話,小穗坐在床邊看著書好像這屋裡並沒有人,巴圖已經醒了,格日勒敞著懷正在給他餵奶,兩個壯實的乳房分外的顯眼,草原的人很少顧及和避諱,這讓麻金城的兩隻眼睛像木偶的提線一樣,不時的溜過來幾眼。
“你們倆別聊了,趕緊收拾桌子吃飯了。”六嫂說。
“白玲,吃飯之前我有件事。”沈建功說。
六嫂聽了一愣說:“什麼事?什麼事也得吃了飯再說呀?”
“把桌子收拾出來,把師父和師孃的相片擺好,咱們得給老家兒磕個頭,也讓格日勒見見他們。”沈建功說。
“對,這件事沒有吃完了飯辦的。”麻金城應和著說。
六嫂找出香燭和白葆春老兩口的相片放在桌子上,沈建功親手點燃了香,六嫂又把一些糕點和剛做的幾樣菜擺放在桌子上。
“格日勒,過來給師傅和師孃磕頭!”沈建功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沈建功在前,一家人跪下來。格日勒早就從沈建功嘴裡知道師孃和師傅的故事,看到一家人跪在那淚流滿面不覺也掉下眼淚來。
“師傅、師孃……,我回來了,還給您帶來了小孫子……,可惜您看不見了……。不管怎麼說,一家人是團圓了。
師傅,師孃,老大對不起你們,我讓您們著急,特別是讓師孃著急,雖然我現在又有了家,我一想到你們為我操的心,師孃為這一家子操的心,一想到再也看不見你們,我死的心都有……。”沈建功說著哭倒在地。
“大哥,別傷心了,師傅和師孃看見咱們今天都挺好,他們也放心了。”麻金城也流著眼淚勸道。
此時六嫂和沈建功媳婦早已泣不成聲,特別是小穗兒,爬在地上嚎啕大哭,只剩下格日勒不知所措。
眾人哭了一場,最後還是麻金城勸住了沈建功,沈建功媳婦扶起小穗兒。
沈建功媳婦正要收拾桌子,沈建功說:“把相片放在條案上供著,不過完了年不能撤。”
擺好了相片和供品,六嫂和沈建功媳婦端上菜來,大家坐在桌子前正要吃飯,門外一陣響動。
“這個時候誰來了?”麻金城說著起身走出門外。
麻金城走到大門口開了門,二毛站在門口。
麻金城只見過二毛一次問:“姑娘,你找誰?”
“我找白玲。”二毛說。
“你得告訴我你是誰呀?”麻金城說。
“你甭問了,她認識我。”二毛說著朝正屋走去,因為她看見屋裡亮著燈判定六嫂是在那裡。
麻金城一時暈了頭,緊跟著二毛走進屋裡。
二毛走進門,一家子人都轉過頭來看著她,沈建功媳婦第一個發現二毛的臉色不對急忙站起身來,六嫂卻鎮定的坐在那沒動。
“喲,二姑奶奶來了,快坐下,正好,菜剛端上來一起吃吧?”沈建功媳婦說。
沈建功沒見過二毛,愣愣的看著,格日勒當然更不認識。
二毛並沒理會沈建功媳婦說:“嫂子,我問你一句話,你說清楚了我就走,飯你們吃吧。”
“你都大學快畢業了,這麼點兒人恭禮法都不懂得?這麼多人你就這樣說話?”六嫂說。
平心而論,二毛對六嫂是懼怕的,這還不單是六嫂的嚴厲,還有過去六嫂在這個家裡的付出和對她的疼愛。可是,哥哥的事實在讓二毛想不通,儘管六嫂現在拿出家長的範兒來二毛有些心虛,但是她是個固執的人,自從哥哥進了監獄,二毛成了一塊心病,她又為此付出了多麼大的痛苦?一路上她早已想好,不管是碰到什麼情況,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我只問你一個人,跟他們沒關係。”二毛咬著牙說。
“那好,你問吧。”六嫂看都沒看二毛說。
“這是幹嘛?姐倆有話好好的說。”沈建功媳婦打著圓場說。
“你真的打算和我哥哥離婚?”二毛問。
“離婚書在這裡,你想看看嗎?”六嫂說。
二毛和六嫂的一問一答,沈建功媳婦聽了明白了原因,只是現在的情況下她還不便多問。
“那這個家你就不要了?”二毛說著眼淚在眼圈裡打轉。
“我怎麼對待這個家別人不清楚你是清楚的,我要不要這個家你還不知道?”
“那大壯你要不要?”
“當然要,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既然是你的兒子,憑什麼我姐姐帶著?”
“怎麼?你替你姐姐找說法兒來了,這是她要問我的嗎?就是她想問我她自己來問,怕還輪不著你吧?”六嫂的聲音也高了起來。
“白玲,別這樣。姑娘,你坐下。我是他的大哥,你有話跟我說。”沈建功說。
“大哥怎麼了?大哥就不講理了?別看你們三親六故的都在,我不怕你們。我把話撂這兒,嫂子,你要是還要這個家就不能和我哥哥離婚,你要是想離婚,從此以後咱們就恩斷義絕一刀兩斷。”二毛說完轉身走出門外。
二毛的到來和話語叫一家子人都懵了頭。
“真是個厲害的角色,白玲,想不到小六子還有這樣的一個妹妹,整個一個陶三春。”沈建功媳婦說。
“白玲,我怎麼囑咐你的?要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特別是不能傷感情,這是怎麼回事?”沈建功埋怨道。
“離婚?怎麼回事?”麻金城問沈建功媳婦,他知道六嫂的厲害並不敢直接問她。
“你問我?我也是剛知道。”沈建功媳婦看著六嫂說。
白玲此時已經滿眼都是眼淚,小穗兒遞過毛巾。
沈建功把六嫂離婚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原本我想過兩天踏實了再跟大家商量,趁著一家子都齊整,看來這事還不能拖著。”
“小六子也是,他怎麼還來了神兒,首先提出離婚?”沈建功媳婦說。
“白玲,木已成舟就要有個打算,大家也能幫你出個主意。”麻金城說。
“好啦,你們先吃飯,白玲,你跟我上那屋去。”沈建功媳婦說。
白玲站起身來和沈建功媳婦走出門去了西屋。
六嫂跟著沈建功媳婦來到西屋,把這些年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說到難過處痛哭不止,沈建功媳婦也跟著掉眼淚。
“哎,媽活著的時候,把一腔子血都給了這個家,為的是咱們和睦團圓,可是偏偏咱們今天就是妻離子散。我是和你大哥陰錯陽差,你又是被逼無奈,這老天爺呀,真是不睜眼哪!”沈建功媳婦嘆了口氣說。
“不是小六子惹下這塌天的大禍怎麼能有今天?媽走了,你們又各奔東西,我這幾年都是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咽,我跟誰說去?要不是佟川,我怎麼能走到今天?”六嫂說。
“就是媽活著,這本經她也難念。佟川是個爺們兒,你這樣的選擇也不錯,只是我想,小六子也未必是這麼絕情,不過是覺得無顏面對你罷了。”沈建功媳婦說。
“直到他寫那封離婚的信以前,我不是還盼著他早點回來?這封信就像一把刀,他割的我太狠了。這些年我為了他受了多少罪,我從沒後悔過,我想不到他能這麼對待我,我能不寒心嗎?”六嫂說著又哭了起來。
“是佟川提出要跟你結婚的?”沈建功媳婦問。
“不是,是我提出來的。我得對得起他。”六嫂說。
“這話不對呀,你要是為了報恩,非得和他結婚嗎?”沈建功媳婦說。
“還不光是為了這個,我覺得這樣的男人值得我把自己的一輩子託付給他。”六嫂說。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既然如此你就不用怕,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你大哥說的對,最好是不要傷害感情。”
“我早就想把大壯接到我身邊,就是心疼大毛,大壯從小跟她在一起,她捨不得他。大毛為了這個家,為了大壯受多少罪?”六嫂說。
“白玲,你挺聰明的一個人,世界上哪有包治百病的藥方?你應該考慮怎麼才是妥善的。要接回大壯而且還把跟大毛說通,還有,你也不想想,大毛總是帶著你的孩子,他們小兩口就不要孩子了?他們的小日子在哪?大毛沒意見,難道她丈夫也認可?特別是你又跟小六子離了婚?”
“嫂子,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找個時間跟大毛談談。”六嫂說。
兩個人正說著話,沈建功推門進來。
“你幹嘛來了?你往我這屋跑,不怕你媳婦多心?”沈建功媳婦說。
“我早就跟他說透了,我媳婦才不像你似地呢.”沈建功說。
“看來我躲開你還是對了。”沈建功媳婦說。
“嫂子……。”六嫂聽了瞪了沈建功媳婦一眼。
“我知道你就是向著你大哥。”沈建功媳婦說。
“好了,你們趕緊進屋,一桌子的人都等著呢,老二早就坐不住了,他心眼小,別在瞎想什麼。有話跟大家說明了,沒有外人,咱們一起想辦法。”沈建功說。
三個人說完一起回到了正房。
二毛從六嫂家出來,心裡說不出的滋味。雖然,她覺得自己沒有怕,也沒有軟弱,可是內心並沒有勝利的感覺。此時她不是撤離了戰場而是逃離的戰場。
和六嫂的日日夜夜,六嫂在她們姐妹心裡的位置,不是她二毛一時鼓起勇氣就能消除的。唯一能讓二毛鐵下心來的是哥哥,想到哥哥還在那座高牆裡受罪,二毛覺得即使自己再心虛也要堅持下去。
回到家的時候,大毛看見二毛問:“去哪兒了,這麼半天?”
“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去南菜園了。”二毛說著走進屋裡。
“你還真去了?”小二子也跟著走進來問。
“姑奶奶一個吐沫一個釘,我怕她什麼?”二毛說著這句話,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在給自己打氣,彷彿是極力把自己從剛才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嫂子說什麼?”大毛問。
“她能說什麼?是她選擇拆了這個家,她能說出什麼來?”二毛說。
“二毛,嫂子在咱們家不容易,即使是她這麼做了,也是咱哥先提出來的,這不能都怨她。”大毛說。
“姐,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向著她說話?她和哥離婚,哥回來就是個光棍兒,她帶走了大壯就摘了你的心,何況大壯是咱們家的人,他姓馮。”二毛說。
“哎!我心疼大壯有什麼用?大壯是她的兒子,她要帶走這誰攔得住?”大毛聽了嘆了口氣說。
“那就由著她這樣兒?”二毛說。
“我瞧出來了,嫂子這是王八吃秤砣,她算鐵了心了。”小二子說。
“依著我,就不能叫她把大壯帶走。”二毛說。
“二姑,你們帶我上哪兒?”大壯從外邊玩回來問。
“去洗洗你的小花臉兒,大人說話你跟著摻和什麼?”小二子說。
“正好,咱們問問大壯。”二毛說。
“小孩子懂得什麼?”大毛說。
“他也不小了,眼看就要上六年級了。”二毛說。
“問我什麼?”大壯說。
“我問問你,假如你媽要把你帶走,你去不去?”
“我媽幹嘛把我帶走?”大壯問。
“我就問你去不去。”二毛問。
“我也想我媽,可是我更想我大姑。”
“瞧見沒有,這小兔崽子喂不熟。”小二子說。
“得啦,這有什麼用?大壯,跟我洗臉去。”大毛說著帶走了大壯。
晚上,大毛帶著大壯和二毛睡在大屋裡,小二子睡到小屋裡去。
“二毛,你不應該去找嫂子,她心裡也不好受。”大毛說。
“姐,我是心疼哥,他要是回來兒子也沒了,媳婦也走了,你叫他怎麼活著?”二毛說著哽咽起來。
這一夜,姐倆唉聲嘆氣,誰也沒睡著。
這幾天,六嫂不去公司,用車拉著格日勒和巴圖逛起北京的風景來。麻金城已經回了西山,答應三十兒那天回來過年。
雖然沈建功是北京人,可是格日勒卻沒來過北京。沈建功媳婦不樂意逛,在家裡給他們做飯。小穗兒一個人在家裡看書,因為她的性格不樂意和大家摻合,六嫂知道她的脾氣也只好由著她。
對於小穗來說,父親始終就是她幼年的影子,她對父親只有那樣的概念。這是從離開父親第二次見到她,她的心裡不時的翻騰。這個滿臉絡腮鬍子一臉傷疤長頭髮的男人,叫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她存留在腦海裡父親的形象對上號。但是有一點她是知道的,那個男人是她的父親是千真萬確的。
關於父親的事,母親也或多或少的跟她說過,特別是這次來之前,沈建功媳婦為了避免尷尬,也知道小穗的脾氣,特意把格日勒的事告訴了小穗。對於小穗來說,自從姥姥離開她以後,她已經覺得她有很多的事情是不能自己選擇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會有自己的判斷力,可是她懶得想這些。
雖然如此,小穗還是在旁邊注意著父親,因為必定是血濃於水。
沈建功其實也非常的想和女兒親近,但是他沒有這麼做。自己對女兒的愧疚,現實中走到今天的情況都讓他不得不考慮自己的情感會引起的後果。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一天晚上大家吃飯的時候沈建功媳婦說:“白玲,你怎麼不把佟川叫來?”
六嫂其實早就有這樣的想法,既然這件事已經決定,佟川是一定要和他們見面的,可是想到佟川此時不知道怎麼想,她就沒有提起這件事。她最初想到大哥一定會提起他,卻沒有想到提起這件事的竟然是大嫂。
“我這些日子陪著你們,公司的事就得他盯著,等過年的時候叫他過來吧。”六嫂說。
“那幹嘛呀?明天就臘月二十九了,這不就要過年了嗎?你明天就叫他來,我在全聚德擺一桌。”沈建功媳婦說。
“你可是財大氣粗,全聚德擺一桌?”六嫂說。
“那我也沒你財大氣粗呀?這麼高階的車,公司的大老闆。”沈建功媳婦說。
“白玲,你嫂子說的對,叫他來大家見見面。”沈建功說。
“你不是見過嗎?”六嫂說。
“好吧,我明天給他打個電話,明天叫他來,公司明天也放假了,他要領著同事們去聚餐。”六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