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傳播總是從中原腹地到四海邊防。

典型便是史冊裡所記載的有夏以來歷朝歷代的疆域變化。

譬如婦好的東夷之徵,西周東周的都城遷徙。到了秦漢,北抵匈奴,南擴交趾,一句“寇可往,我亦可往”到“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更是平添了炎黃子孫的人生豪氣。

等到了隋唐,先是長城與大運河在華夏大地上樹了一個大大的“人”字,再到“天可汗”的威名傳播四夷,就更有了王某人一人滅一國的輝煌篇章。

漁獵文化也好,畜牧文化也好,在與農耕文化的交融中,最後會被農耕文化所融會貫通。

其中的典型,便是盛極一時的匈奴和突厥,這中途,雖然有著很多的故事,但笑到最後的,還是黃河長江孕育的兒女,傳說之中的上帝之鞭,歸根到底還是在漢唐老秦血脈復甦後的不得不選擇。

就像現在的段子,兩廣之地總說自己經濟發達,但抬頭往上一看,一下就蔫了——南越也好嶺南也好,都是誰也不願來的嶺南流放地。天府的朋友講本來以為《三國演義》諸葛亮七擒孟獲,火燒藤甲是在雲南廣西一帶,仔細琢磨琢磨才發現是雲貴川渝整整齊齊的捱揍。

甚至在《封神演義》裡,歧山的部隊已進入商境內,大廈將傾也能隻手扶穩的聞太師依舊騎著座騎力鎮北海。或者,在他的眼裡,姜子牙之流就是一疥之癬而已。

有一句話說得很好,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或者就像老祖宗傳下來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很多過往,站在另一個角度去看時,總會有著不同的蘊味。

再如流傳下來的志怪小說,早在魏晉時期就已興盛,但在宋明之後,記錄的地點都遠離裡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從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到後來的《子不語》和聊齋系列,很少有故事是在京都或者省城發生,離記錄者生活的距離越遠,描繪在紙筆上的文字也就越顯得神秘而多彩。

譬如有段時間,港臺電影大行其道,造就了很多明星和粉絲。伴隨影視帶來的良臭雜存文化衝擊對剛推開窗戶的國人來說無疑是一場艱難的戰爭,在那個交通和資訊還不發達的年代,最有爭議的便是劉天王的一位女性粉絲的舉動,還讓國人就追星一事掀起了一場全國性的大討論。

相對現在人人都是自媒體的狀況,這場辯論似乎很小兒科,可能還不如一些為博一笑的網紅的肆意妄為。

有時候,陳俊還是對老祖宗的話語奉為圭臬,譬如“見微知著”“見賢思齊”。只有三省吾身的時候,才能正確地辨識隱藏的是是非非。

當然,毫不例外,當時的陳俊也迷上了港臺電影,尤其是對林正英的殭屍系列有著莫大的興趣,也包括隨著林正英系列電影裡演繹的筆仙、神婆和各種光怪陸離的影像傳說。

也許是打小就接觸許多類似玄之又玄的東西,電影裡的臆想總會引起陳俊的種種疑問,或覺得其有一些真實的地方,或對其中的胡編亂造嗤之以鼻。

偶爾,陳俊和爺爺閒聊著電影裡的那些畫畫時,爺爺聽了之後,用一句“信則有不信則無”輕輕抵過了陳俊所有的問題。

想來也是湊巧。從回頭灣做事回來後沒多久,在陪著爺爺寫字的時候,陳俊母系的某位親族來到家裡向爺爺請教,說是老是重複夢見故去的父親手扶著額頭輾轉反側,想問爺爺是怎麼回事。

爺爺卻不接這個話題。親戚走的時候,陳俊聽見她嘀咕一句說只有去兩河巖問問某某了,這讓陳俊一下子有了興趣。

兩河巖對陳俊來說是個很熟悉的地方,從回頭灣和貓耳洞往縣城方向沒多遠。而且自陳俊到縣城唸書以後,回家或者去學校,走大路兩河巖都是必經之地,一個星期起碼也有兩回。

小的時候,陳俊聽大人們擺龍門陣說過,兩河巖本來一段好好連綿的山嶺,但在鄧家坡的坡底地段卻恍若被人用薄薄的刀刃刺了個對穿,山頂處有岩石相連,一如天生的石板橋,讓連綿的山脈似斷非斷。

山底有潺潺的溪水從青山堡那邊順著刀刃匯過來加入寶塔下的河流,溪水彎曲溪面極窄,許多地方只有側著身子才能透過。站在溪水間往上看,抹除頭頂的石橋,兩側筆陡的石壁直插雲端,一如兩方剖好的石頭並肩相依,又稱兩方巖。

兩河巖的巖質極好,縣城初建的時候便從那裡取岩石,用來堆砌縣城的城牆。

傳說從鄧家坡溪口處掘進三丈左右的地方,工匠在鑿石時一鏨子鑿穿石壁,水順著鏨子裹著碎石從石壁迸發而出,形成碗口大小的洞,還有魚蝦隨著洞水湧出匯入山間的小溪。

鑿巖的工匠大為驚異,大家正討論著並準備挽起褲腿下水撈魚時。有人說看見一個和尚剛才從山頂沿石壁下到鏨出的洞口邊,但等他再細細看時,那個和尚卻消失不見了。

大家都以為他在說笑,因為除了他誰也沒有看見他說的那個和尚,再說,那麼筆陡的崖壁羊子上去都基本上不可能,何況人順著崖壁上下。

見眾人不信。說自己看到和尚的那個人連忙賭咒發誓,並帶著眾人對著崖壁指出自己看到情景,連和尚在哪裡停了一下都講的清清楚楚。

於是,有好事的工匠繞上山頂,山頂是一塊臺地,樹木叢叢,有坡地連綿到貓耳洞的山頂,卻沒有發現有人生活的痕跡。

後來,鑿巖取石的事情就慢慢沒了聲息,山頂上慢慢掛起了很多紅布,山頂的平地也慢慢開成了良田,一座寺悄然中漸漸成型。

不過,和貓耳洞周邊的太平山寺相比,這座寺名聲不顯,在縣誌裡也毫無聲息。

陳俊知道這座寺的存在,還是在縣城唸書時看到一種叫攀巖的戶外活動。

看著那些藉助自己手足的力量就能夠爬上一段山崖或者石壁的身影,陳俊很是羨慕他們,恨不得自己也能融於其間。

於是,在某次放學回家的途中,快經過兩河巖時,攀巖的念頭,便在陳俊的心裡兀然升起。

而且,離兩河巖越近,這種念頭便越強烈。

那時原本窄窄的兩河巖已闢成離縣城最近的採石場,先前工匠鑿開的洞水也用水泥岩板砌成規規整整的取水井用以保障日常的用水。

每天人來人往車來車往甚是熱鬧,放炮的時候,還會吸引路人躲的遠遠的看山上的石頭飛濺的情形。

陳俊是循著洞水井上的石壁往山上爬的。

現在想來,陳俊都覺得自己當時都像是中了魔一般,鬼使神差地慫恿自己往上爬。

因為洞水井剛砌好沒多久,就傳出曾有年輕的女子過路時取水時看見井裡有三尺長的馬蝦,女子回家沒多久就病倒了,茶飯不思,全然沈老筆下的落洞女子。也和前面講的癩克馬迷人的事情差不多,後來也是請先生做了解邪。

在有貓耳洞之行之前,陳俊對這些傳聞向來是不信的。

那天,在攀巖之前,陳俊還特意看了一下那口砌好的洞水井。

遠遠望去,洞水井的水面透過兩米多寬的井口流泛著綠色。走近了,水卻很清,看得見底,約摸有個兩三米深。

一根鋼管佇立在水井的正中央,鋼管延伸出來,連線在隔洞水井不遠處的一間房子裡,興許是抽水的裝置。

因為採石的原因,現在的崖壁已不像最初傳說的那樣陡峭,手腳在崖壁上都能找到著力的部分。

陳俊攀上山頂的時候太陽正在下落。陳俊一抬頭就看見草叢中一座塔突兀在太陽的餘輝裡泛著金光,大有陳俊後來才知道的峨眉佛光之形,讓陳俊感到很是神異。

陳俊大有興趣地繞著塔轉了一圈,塔身斑駁,似有字跡卻不可考。等到後來陳俊在太平山寺看到早年間遺留下來的松月塔,才恍悟那塔應該也是某位高僧的地宮,至於那地宮現在還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路過塔,陳俊繼續往前走。約摸兩三里路後憑著兒時的印象找到了堂姐家。或許是十年來沒有來過,屋簷下裹著被子映著太陽光餘輝的堂姐並沒有認出陳俊,讓陳俊很是驚異,也讓陳俊大感無趣。

回到家後,藉著臨帖的空暇,陳俊和爺爺聊了自己的見聞。爺爺說,那裡曾經是一座寺,香火也極為旺盛,但卻一直沒有什麼名聲,爺爺也曾詢問過陳俊的曾祖父,曾祖父也語焉不詳。

而塔下地宮的存在,彷彿也僅與佛有關。而且似乎華夏境內所有的寺,都有著地宮的說法。相比本土傳了近千年的道或道觀,倒很少聽聞地宮的訊息。

不過,若是這些佛塔下的地宮,藏的都是高僧圓寂後的遺賅,倒與國人傳統的土葬似乎有些相仿,因為國人土葬時挖出的坑基本都是喚著井,而下葬後,逝者的親屬又會用泥土堆成封堆。

至若道觀內少有地宮的說話,或許是因為國人的修行到了一定的階段之後,要麼兵解要麼飛昇。如此看來,佛塔的地宮比道家的修煉似乎更接地氣一些。畢竟,佛講的是隱忍以期來生,而道之所終仙凡相隔。

“你堂姐他們住的房子就是寺裡的房產,那一帶分下的田土也都是寺裡置下來的。”

對於二叔的話,爺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住在那裡的人,大部分其實都是後面搬過去的。當時寺裡房子就有十幾棟,田土有三四百畝,不可能讓他荒在那裡。因為以鍾姓為主,就叫成了鍾家院子。不過,你堂姐夫家,倒是一直在那裡。”

“聽他們講兩河巖的洞水裡有好大一隻的馬蝦?”見二叔說的細,陳俊順口問道。

二叔看了看爺爺,爺爺波瀾不驚。

“你堂姐看到過。後來請你爺爺封的。”

“怎麼我今天看到她的時候感覺像個病人,還蓋了個被子坐在屋簷下曬太陽?”

二叔頓了頓,半晌沒有說話,空氣也開始顯得沉悶,陳俊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第二天,二叔悄悄的喚過陳俊。“以後別和爺爺提你堂姐的事。”

“為什麼啊?”陳俊有些不解。

“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倒是你怎麼突然想起問你堂姐的事情的。”

陳俊和二叔說起了自家親戚請教爺爺的事,然後再次問起那個三尺長的馬蝦傳聞。

說是堂姐,其實她的年齡比二叔還長上幾歲。

至於洞水井的馬蝦,二叔也只是聽別人傳言。

那時二叔大約十來歲的光景,堂姐和伯母去縣城趕集,回來的路上伯母覺得渴了,走到兩河巖的時候便叫堂姐去打點涼水喝,自己在路邊等著。

堂姐打完水後跑回來叫伯母去看,說洞水井裡有一隻好大的馬蝦。

伯母不信,跟著堂姐走到了洞水井邊,堂姐向伯母比劃著馬蝦的大小的遊動的位置。

按照堂姐的比劃,那馬蝦足足有三尺大小。可伯母卻什麼都沒有看到,頓時讓伯母的臉色一下發白,拖著堂姐就往回走。

回到家後伯母和爺爺說了堂姐的事,請爺爺幫忙拿拿主意。

爺爺叫伯母把堂姐帶過來,在祖屋的神龕下畫了一碗水,叫伯母先用大拇指蘸上符水定住堂姐的眉心,再把符水繞著堂姐身周灑一圈。

不知道伯母是心急還是不安,一碗符水灑完,偏偏漏了堂姐的腳沒灑到。

爺爺叫二叔撒泡尿在伯母拿著的碗裡,不知道二叔是害羞還是緊張,等到一支香都快燃盡,二叔還是沒尿出一絲一毫。

爺爺呸地一聲一口唾沫吐在堂姐的腳尖,嚇了伯母一跳,伯母急忙用手揩掉堂姐鞋尖的唾沫,扭頭卻發現爺爺臉色有點搵怒。但爺爺只是搖了搖頭。

後來,某次二叔和爺爺閒聊時講到了這事。

爺爺說,馬蝦應該是不知道是哪一年寺裡的僧人放生在養生池的。

等二叔再問時,爺爺卻扔給二叔一摞泛黃的書。

堂姐,後來出嫁到了鍾家院子,也就是她現在住的地方。生下兩子兩女後身體一直不太好,病怏怏的,幹不了農活,到醫院檢查也沒檢查出個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