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爺爺求雨的故事,陳俊的耳朵早已聽起了繭。面對當時的當事人之一,主動提及邀自己去貓耳洞瞧瞧,無疑也勾起了陳俊的好奇心。畢竟在這之前,即便是外公,也只是給陳俊指過爺爺求雨的大致位置,卻從未帶陳俊去過貓耳洞。

不管雷師傅的邀請是真的還是在和自己開玩笑,陳俊都打定主意去瞧瞧。或許,原本,爺爺就可能想讓自己去瞧瞧呢。

陳俊一邊繼續著自己手中的活計一邊這樣想到,不時還用眼色四下掃著雷師傅的身影。

“二叔,你去過貓耳洞沒有?”

“二叔,你說雷師傅會不會真的帶我去貓耳洞?”

心裡有了期盼,陳俊忍不住向二叔打聽。二叔搖了搖頭,沒有接過陳俊的話,倒是向爺爺坐的地方對著陳俊撅了撅嘴。

陳俊扭過頭,雷師傅正挨著爺爺低聲和爺爺說著什麼,但看不出爺爺的臉上有任何的表情。

陳俊隱約想起旁人口述的一些是是非非,說是那時候爺爺帶了兩個學徒,一個是今天想帶自己上山去看貓耳洞的雷師傅,一個呢,是陳俊曾叔祖父的後人。說起來,曾叔祖父家的那個後人,陳俊還得喚他一聲堂伯,而且和陳俊的父親二叔都還沒出五服。

在舊時節,曾有一句很典型的話,叫做皇權不下鄉。縱觀國人的歷史,流官之治確實也直到郡縣一級,鄉里之間的事務,大多依賴於宗族或者鄉紳治理,所謂的保正里長,也大多出自這類人家。而在宗族之中,還有一句關於輩分的話叫著‘大不過么房,小不過大房”,同一祖宗發下來的後人,大房面臨的生存環境多半優於其餘各房。

在陳俊的家族譜系裡,曾祖父和爺爺這一支並不是大房的宗支,但也可能因為曾祖父的機遇巧合,異軍突起在家族裡佔據了優勢地位,特別是用自己的辛勞攢下的銀錢盤下週圍的田土之後,旁人看待曾祖父和爺爺的眼光大為不同,這也導致後來某段時間生活的窘境。

而在鄉人的嘴裡,過去曾祖父和爺爺對學徒的訓導一事之所以會變成壓榨,也是因為那位堂伯的口述。

“應該是45年吧。”從為事的那戶人家出來,沒走幾步路,便繞上上山的小徑。雷師傅的話似乎又有些不確定性。

“小陳,這條嶺崗叫長安嶺,對面是寶塔,腳下那是跳魚洞。跳魚洞對面是二臺坪。”

“小陳,我們還有一會兒才到,先歇一下吧。我們站的這個位置,可以看很遠很遠。”

雷師傅的話,似乎有些不可捉摸起來,他用手指了指寶塔方向,“你看這地形有什麼看法?”

“龍飲水啊。寶塔壓的是龍頭,在灣塘,還有一座塔叫字塔,壓的是龍身。大家都這麼講啊。”

“跳魚洞,跳魚洞,跳的是龍門。可惜,現在看不到了。”

“小陳,你爺爺沒教過你?”雷師傅有些不確定的問。

“教什麼?”“雷叔,你不是說帶我去貓耳洞嗎?”感覺雷師傅似乎在套自己的話,陳俊也有些含含糊糊的答著。

“好,我們走吧。”

再走的半個時辰,雷師傅帶著陳俊走到一個山洞前。

“到了?”看著眼前的山洞,陳俊不禁有些疑惑。說是山洞,更像是坡地往裡面凹了一塊,如果不是走到跟前,誰也想不到這裡會有一個山洞。

“是啊,到了,像不像貓耳朵?要不要進去看看?”

站在洞口前,雷師傅似乎在考究著陳俊的眼色和膽識。

洞口的平地彷彿一個天然的平臺,右邊有一條溼滑的小路蜿蜒下去,站在洞口看得見下面有一個淺淺的水潭,水很清,湍湍的水聲很是清澈。而且還有隱隱的涼風從洞裡吹出來。

“小心腳下。這裡的水,據祖師說從來沒有幹過,再旱的天氣也沒有人在這裡挑過水。”雷師傅的話音變得莊重起來。

很快,陳俊和雷師傅就順著小路下到了站到洞口時看到的水潭邊,再往裡看,似乎有洞壁在往更遠處延伸,但似乎又戛然而止像屏障一樣一片漆黑。

也許是光線的原因,或者是其他,讓人感覺山洞很深卻又似乎很淺。

雷師傅蹲在潭邊,靜靜地看著水面。水很清也很淺,水潭像極了農村常見的石水缸。

陳俊也蹲了下來,學著雷師傅的樣子瞧著水面,扭頭回看了一下來時的洞口。

水潭的位置垂直上去似乎就是洞口的邊緣,但這個水潭卻沒有半點外來雜物的痕跡,包括洞口的平臺和洞壁的小路,連一根雜草都不曾看見。

水很涼。陳俊好奇的把手伸進水面。潭底似乎很淺,陳俊用手往潭底探了探,但直到潭水沒過陳俊的手肘,陳俊的手指還沒有摸到潭底。

水潭的來水和出水都繞進了洞腹深處。水裡,也不曾見過任何的活物。

“走吧。”雷師傅站起身,一臉的恭敬。默默的帶著陳俊回到的洞口的平臺。

站在平臺往外望,一人多高的茅草層巒疊嶂,隨風起伏。這倒是陳俊和雷師傅上來時沒注意的風景。

“不是往回走嗎?”看著雷師傅撥開洞口左側的芭茅草,陳俊忍不住開了口。

“往上走。跟上來,別回頭。”雷師傅的話很簡潔。

繞過洞頂,陳俊還是忍不住回了頭——“雷師傅,有馬罡!”

一道彩虹突地從洞裡升起,洞口的芭茅草也隨之起伏,讓出三尺多寬的通道,然後又恢復了原狀,很快,彩虹也消失的不見了,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陳俊一下子驚得目瞪口呆。

雷師傅一把攥住陳俊,往上一拖,陳俊才醒悟過來,掩住了嘴。

等再爬上一段山坡,雷師傅才停了下來。“小陳,先生真的沒教過你什麼嗎?”

“沒教什麼啊,一直都是跟著爺爺抄書練字。”陳俊有些不解雷師傅的再次發問,回想起剛才在洞頂看到的畫面,陳俊也有些疑惑的看著雷師傅,似乎雷師傅的話話中有話。

靠著路邊的石頭,雷師傅蹲下來點上一支香菸,輕輕地噓出幾個菸圈。

“沒事呢,小陳,站在這裡,四處望一下,有什麼感覺?”雷師傅踩滅手中的菸蒂,站直了身子。

陳俊站起身來,四下打量了一下,腳下是貓耳洞,再往下看,是從縣城那邊流過來的河,在河的那邊山崖的崖頂上,有一座塔。塔左邊是一塊壩子,右邊也是一塊壩子,西河水繞著壩子繞過寶塔,河面上似乎起了霧,陳俊和雷師傅開始停留的山洞也毫無蹤跡。

但塔下的山崖卻似乎靈動起來,隱隱約約像是某種生物抬頭低頭,這讓陳俊一下子回想起多年前的某個月夜。

到現在,陳俊都想不起那個晚上自己為什麼會無端的站起身推開門走到院子裡。

那個月夜,在推開門的瞬間,陳俊的第一感覺就是亮,特別的亮,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特別清晰。

但透過院子裡的桃子樹,遠處的夜幕上連顆星星都沒有。

陳俊好奇的仰起頭尋找光線的來源。

在仰起頭的那一剎那,陳俊都呆了!——夜空裡的月亮並不是過往白色的圓盤,而像一個火球樣停杵不動,兩條金色的龍一左一右繞球盤旋,活脫脫書本里二龍戲珠的圖案。就是二龍戲珠,在爺爺交給陳俊的三尺紅布上,陳俊不知道自己用金色的顏料描繪過多少次二龍戲珠。

所有的亮光都來自於龍和月亮。陳俊咬了咬嘴唇,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又趕忙呼喊母親和兄長出來看。

母親走到院子裡的時候,空中的異象並未消失,母親也看到了那兩條金色的龍繞著月亮盤旋。

母親見陳俊的兄長遲遲未出門,又大喊了幾聲陳俊兄長的名字,陳俊的兄長還是不相信陳俊和母親的講述。

後來,某次在網上閒逛的時候,陳俊似乎在一個叫天涯的罈子裡看到過類似的描述,講的時間節點和景象與陳俊看到的一模一樣。也是圓月的月夜,金色的龍繞著月亮盤旋。

陳俊搖了搖頭,再定睛一看,眼前卻依舊山是山,水是水,塔是塔,什麼景象都不曾發生。

看著陳俊一臉愕然,雷師傅露出了一絲笑意。“小陳,來,抽根菸,我們從那邊回去。”

“這個地方以前是沒有路的,我們剛才走的這一灣也沒有人家。都講回頭灣這一帶有條大蟒蛇,誰都沒有見過,師祖應該沒有見過,但師祖他們講,老輩人都說自己看到過。但又有誰真的知道呢?莫看現在有幾戶人家,但經常聽到講餵養的雞鴨掉的精光。”避開了上山的路,雷師傅似乎開啟了話匣子。

“看得到二臺坪吧?往時候那裡沒人家,看起來田土是好,整整齊齊的又挨著河邊,但收成卻只啷個,搞不贏寶塔那邊的壩子,哪個都不願意在哪耕種。”

“不過,以前,從大堰坪進城,要走那裡過,過河了就是周家老屋坎下。白天還好,晚上就沒有幾個走夜路的。後來要建廠,就選了那塊地方。”

“聽講過先生求雨的事嗎?那時候,二臺坪那裡剛平了地,立上幾個排山(西湘方言:木房子的立柱框架),說是準備辦造紙廠,排山領子上権槨都還沒釘。”

陳俊不緊不慢地跟著雷師傅的步伐,沒有做聲,爺爺祈雨這個故事,陳俊聽過無數個版本。

而且,在陳俊的認知裡,接觸到的所謂求雨都是一種被打擊的物件。譬如說被西門豹投入水中的河伯;志怪小說裡所謂的旱魃,久旱不雨後皇權下的罪己詔。

特別是在先秦時代,古人還發明瞭一種殘忍的求雨儀式——“暴巫”。或許也是因為“旱既太甚,滌滌山川;旱魃為虐,如惔如焚”的原因,人們把那些懷疑為巫女的女性捆綁起來,爆曬在太陽下,或者施以火刑,希望能夠以此祈求上天降下甘霖。

又譬如在今天之前,爺爺曾教他臨摹的各種字樣,陳俊一直是當做一種臨摹。

爺爺的故事,在陳俊看來,也無外乎是在那個時代,與其他人相比,因為爺爺識字,看的東西更多一些,或者是比普通人掌握了更多天文地理知識罷了。說是祈雨,更多的可能是天氣交匯的巧合。

即便古代正兒八經記錄的那些齋戒求雨事件,有關心民生的方面,但更多的應當都是為了維護統治的需要。譬如康熙就說過自己當政五十六年,有五十年都在求雨。但細想之下,康熙當政時期,也是清軍入關的關鍵期,民心不穩的話,又怎麼能坐穩自己的江山呢?

陳俊以前也曾問過爺爺關於祈雨的事,但爺爺的回答卻如老夫子一般——子不語怪力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