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的時間停滯了，整個皇宮還在流轉著。
葉美人平安誕下了三皇子，皇上賜名，承永，不知是否是在永壽宮出生的緣故；
莊德妃本就得寵，在翊坤宮的大門掛鎖後，她就復了妃位，成了專寵；
尹才人常去陪葉美人，偶爾也能在葉美人處見到皇上，卻總是說不上幾句話；
慧嬪因為穩婆的死被嚇破了膽，夜中頻頻夢魘，皇后派了太醫去延禧宮照看她，希望她早日好轉；
林常在去流雲殿求見宋嬪，吃了幾次閉門羹，就蔫在宮裡，不再出門了；
芸賢妃還是老樣子，陳年舊疾，總是越治越重。
坤寧宮內的例行請安，少了很多身影。
皇后先開口說：“本宮瞧這殿內甚是空蕩。”
“葉美人剛生產，身子虛，”莊德妃對皇后說，“芸賢妃老毛病了，慧嬪又瘋瘋癲癲不知所謂，穆美人禁了足，倒是這林常在——”
“想必是身體不適。”宋嬪笑道。
“一個兩個的身體不適，”莊德妃撇撇嘴，“仗著皇后娘娘好性，索性大家都病了。”
“夏日暑熱，這也難怪。”皇后說道，“北方戰亂，避暑一直擱置。不過，明年皇上南巡，諸位妹妹有的玩了。”
“所有人都去嗎？”尹才人問。
舒貴人提醒她：“南巡，在殿選之後。”
“能不能去，自然要看皇上的心意。”莊德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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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坤寧宮，莊德妃攔住走在前面的舒貴人。
“今日怎麼形單影隻了，”莊德妃挖苦道，“哦，本宮忘了，你的好姐妹一時出不來呢。”
舒貴人垂著眼眸，沒有說話。莊德妃自討沒趣，本想離開，卻看見宋嬪笑著走來，“姐姐何苦為難一個貴人？”
“本宮只是看不慣有些人假清高罷了。”
“娘娘誤會了，嬪妾……”
“誤會？平日裡姐妹情深，怎麼穆美人出了事，不見你去向皇上求情呢，嗯？”
“姐姐，”宋嬪替舒貴人開脫，“此事皇上自有定奪，舒貴人也不好說什麼。”
“是啊，穆美人心術不正，你也未必清清白白。”
莊德妃無端在長街上指責舒貴人，舒貴人只能跪下請罪。
“本宮不想與你多費口舌，”莊德妃俯視舒貴人，“你願意跪就跪著，夏日炎熱，本宮要回去了。”
莊德妃走後，宋嬪讓素兒扶起舒貴人。
“多謝娘娘。”舒貴人向宋嬪行禮。
“貴人如果不嫌棄，不妨去本宮宮裡小坐片刻。”
宋嬪盛情邀請，舒貴人也不好推辭，只能跟著宋嬪來到流雲殿。
流雲殿裝飾簡樸，似乎不像是嬪位的住處，甚至比美人的規制還要簡陋些。
看出舒貴人的疑惑，宋嬪解釋，自己不喜奢華，便叫人都撤了去。
“舒妹妹容貌傾城，若是肯多花心思在皇上身上，一定恩寵不斷。”
“爭寵獻媚，嬪妾做不來。”舒貴人總是這樣淡淡的講出這些話。
“沒有恩寵，在宮裡是活不下去的，”宋嬪笑道，“謀害皇嗣，證據確鑿，又有太后施壓，皇上也只是將她禁足，未曾苛待。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做與不做，清白與否，嬪妾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看來舒妹妹也同本宮一樣，相信穆美人是清白的。”宋嬪試圖拉攏舒貴人，於是低聲說道。
“嬪妾不懂娘娘的意思。”
“貴人又何必同本宮裝聾作啞呢？”
“娘娘誤會了，”舒貴人站起身，“人心難測，嬪妾只是就事論事。”
“妹妹激動什麼，快坐下，”宋嬪又恢復了笑臉，“她是冤枉的。”
“證據確鑿，實在是過於明顯的栽贓。”
“以她的為人……”
“即便是占卜，也不能洞察人心，嬪妾只在乎做與不做，無謂所思所想，”舒貴人依舊站在原地，冷冷的說道，“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知娘娘想從嬪妾這兒得到什麼。”
“既然舒妹妹不喜歡拐彎抹角，本宮便有話直說了。”
……
“嬪妾無能，不能替娘娘分憂。”
聽完宋嬪的話，舒貴人再次起身想要離開。
舒貴人自認為自己和旁人是不同的，她不想爭寵，不想鬥來鬥去，她只要能跳舞就夠了；舒貴人眼中的穆美人也是不同的，穆美人的野心都寫在臉上，每個人都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可是，宋嬪卻讓人猜不透——一面和穆美人交好，一面又暗地裡打壓她。
面對宋嬪丟擲的橄欖枝，舒貴人乾脆的拒絕了。她從不討好皇上，從前如此，今後也會一樣，尤其不會在穆美人被禁足時落井下石。
“如果不是你，還會有旁人。”
“旁人怎樣，皆與嬪妾無關。”
“恩寵總要留在自己人手裡吧。”宋嬪的臉色不太好看，但依然勸說著舒貴人。
“嬪妾愚笨，只是少時聽聞一句歌謠，‘一人不進廟，二人莫看井’，至今難忘。娘娘有心提拔，容嬪妾再做思量。”
宋嬪沒再挽留舒貴人，因為她的妝已經難以掩蓋她毫無血色的臉了。等到流雲殿只剩下主僕二人時，素兒端來一碗早已涼透的湯藥。
“奴婢再去熱熱。”
“不必了。”宋嬪接過藥碗，皺了皺眉。藥很苦，她閉眼吞嚥，想一飲而盡，卻被藥激起一陣咳嗽。
“咳，咳。”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宋嬪用手絹掩住口，將半碗藥遞給素兒。
“涼藥傷身，奴婢去熱熱吧。”素兒看著宋嬪，滿眼都是心疼。
“已經是這個樣子，還能怎麼傷身。”宋嬪依舊拿起藥碗，卻發現手絹上滿是斑駁的血漬，“難為你每日替本宮上妝，掩蓋病態。”
“娘娘身子這樣弱，還同舒貴人說了好些話，奴婢扶您去床上歇息吧。”
“不了，本宮想一個人坐坐，你先下去吧。”
到底在害怕什麼呢？知道死亡不是終點以後，宋玉顏總是一閉眼就看見死去的冤魂。
一個，或是成千上萬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