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學校的圖書館沒開放,但礙於快要期末考了,所以洛妍早上八點就到市圖書館打算佔一個座位,沒想到,圖書館大門還沒開啟外頭就已經站了好幾個揹著書包的學生,有幾個善用時間抱著書本埋頭讀著,有一些則是殷切的期盼大門開啟的那一刻衝進去佔位置。
如果沒搶到位置,就只能去附近的快餐店讀書,可是快餐店人太多又太吵,洛妍實在無法靜下心去唸書。
市圖書館的座位規劃是每一張桌子中間有個長型檯燈,座位還算大,能坐四個人,洛妍動作挺快的,所以找到一箇中間的桌子坐了下來,這時,她餘光瞥到她旁邊的位置也有人有坐了下來,對方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外套,然後在桌上放了一本輸送現象及單元操作的教科書。
“嗨洛妍。”聽到旁邊的人輕喊她的名字,她轉過了頭。
是駱尚軒,他正微笑的看著她,然後對她輕輕揮了手。
“你也來讀書?”她驚訝的說,儘量的放低聲音。
“是啊,真巧。”
她沒再說話,朝他笑了笑後便拿起自己整理的筆記開始讀。
約莫十分鐘後,她的前面座位來了一位穿著白色又有點透明背心的中年男子,會說是透明是因為那件背心可能洗過太多次,所以顏色變得非常淡,淡到能依稀看到肌膚,雖說看到中年男子打赤膊沒什麼大不了,但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也就是在這時,坐在自己隔壁的駱尚軒突然拿起手機離開了座位,讓她頓時又提高警覺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駱尚軒離開座位的緣故,眼前那位中年男子便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不斷重複一些斷斷續續又不明所以的話。
“不是我考不上,是老師太爛⋯⋯現在的教育愈來愈爛了⋯⋯”
也許是看到眼前的洛妍桌上放了一本民事訴訟法的法典,他又接著說。
“我的訴訟法有救了⋯⋯我來考看看刑法好了⋯⋯不是我考不上,是老師(羅老師)強了,跟不上⋯⋯”
聽到這裡,洛妍開始覺得眼前的人真的有些怪,但她不以為意,戴上耳機,繼續讀著手中的筆記。
這時男子突然探頭想看駱尚軒桌上的那本書,當他探頭的第一次,她還沒有什麼反應,但當他第二次探頭並伸出手打算翻書的時候,她反射的拔下耳機瞪著他。
“你要幹嘛?”口氣不太好,並帶有點質詢。
雖然她的聲音沒有很大,但對方象是被她的反應所嚇到似的,有些震驚的頓了一下,然後快速收回手。
“沒有沒有,我只是想看這本書的作者是誰而已!”他佯裝鎮定地說,連忙擺了擺手。
“竊盜罪,未經他人同意就算他不在座位你也不能動他的東西吧(非正式說,待我查查民法典)!”也許是職業病,又或者說身為法律人的正義感,洛妍忍不住提高聲量,宸曦總說她的性格太沖動,看到不法的事情總是無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對方沒再說話,只是冷冷瞪了洛妍一眼,他也沒道歉,繼續低頭在他的筆記本上畫了一圈又一圈不明的符號。
也就是在這時駱尚軒走了回來,也許是聽到方才些微的騷動,他坐下後傳了訊息問道“怎麼了?”。
“沒事,只是那個人剛剛想要翻你的書,我阻止他了。”洛妍也快速的回覆,然後傳了張小女孩說著“沒事”並搖搖手的貼圖。
駱尚軒輕聲的笑了出來,手指在手機鍵盤上打道“那敝人就在此先謝謝女俠的正義了~”。
也就是在這時,眼前的中年男子也拿起了手機講起了電話,說講電話好像又不太妥當,因為那一切比較像是他在自言自語,然後佯裝的電話另一頭有人在跟他說話一樣。
“沒事沒事,我就說不是我考不上,是老師教太爛⋯⋯⋯⋯”雖然他的聲音沒很大,但在安靜的圖書館中仍然顯得很突兀,況且圖書館禁止講電話也是眾人皆知的。
洛妍看到這樣的情形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本打算站起身時,駱尚軒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示意一切交給他處理,她不懂他要如何處理,只見他又拿了手機離開了座位。
那個男子仍然繼續講著電話,嚷嚷著一些沒人聽得懂的句子。
約莫一分鐘後圖書館的人員走了進來,是位年輕男子,他走到男子身邊客氣的提醒他不能在圖書館講電話,這時的他已經沒再拿起手機了,他只是睜大瞳孔的說“我沒有講電話啊!”理直氣壯的語氣讓洛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沒有就好,只是提醒你要講電話得到外頭。”年輕男子仍客氣的說著,服務業總是這樣,“以客為尊”態度只能謙卑再謙卑。
“沒事沒事,是說你口渴了吧,我倒一杯水給你吧!”那個中年男子說完便準備拿起放在他眼前的水壺,年輕男子嚇得直搖搖手後就趕緊離開了。
沒想到年輕男子一走後,那個中年男子又拿起了手機開始說起了話。
“我才沒講電話,這叫做電話學習,聽懂了嗎?是電話學習,怎麼會沒有人知道這叫做電話學習呢?⋯⋯⋯⋯”
洛妍即便帶著耳機還是能聽到那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她真的覺得煩躁,煩躁到讀不下書,所以她裝得在發資訊的樣子,把男子講不明所以電話的樣子錄了下來,也就是在這時她看到駱尚軒發了資訊過來“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她快速點開了訊息然後回了個“號,馬上走。”
所以他們兩個快速收了東西,便轉身離開了座位,走出圖書館門口後洛妍告訴駱尚軒她想要先去圖書館櫃檯一趟。
“怎麼了?”
“我剛剛錄了影片,我想拿去給櫃檯看,我怕那個中年男子會害得大家讀不下書。”
“你也錄了影?”駱尚軒有些驚訝的問,她笑著點了點頭。
“你也錄了?”她問。
“對啊哈哈,剛剛就是我拿影片叫圖書館人員去勸他的,可惜沒什麼效。”
洛妍不死心,所以和駱尚軒又再一次到圖書館櫃檯說明那位中年男子的情形,並附上影片,看到洛妍的影片後他們說一定會處理,只是也不能把他趕出去,只能喝止他的行為,畢竟他也沒做出什麼攻擊性的行為。
“造成兩位困擾真的不好意思了,接下來我們會處理。”
向圖書館櫃檯人員道謝後,兩人便走出了圖書館。
“洛妍,你說你一個女生就這樣和對方對峙,你不怕他攻擊你啊?”駱尚軒好奇的問。
“看到不合理的事情時,我總是嘴巴會比我的腦袋提早做出動作。”
“你果然是法律系,很有正義感。”
“是啊,不過其實也確實是自己挺幸運的,宸曦都說我太沖動了,她很擔心我哪天走在路上被人打。”
“宸曦?”
“喔喔她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們學校的,她是中文系的,阿!她也是緣近‧不滅的工讀生,就是那個經常綁馬尾的女生。”
“我好像知道你在說誰,不過你看,連你朋友都這樣說你了,你以後還是小心行事吧!”
“我知道,但我從小就看不慣很多不合理的事情,所以我才想成為一位檢察官,去整頓所有不合理的事情。”
“洛妍你很厲害啊,這麼早就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小時候家裡曾經發生一些事,當時有位律師曾這麼說道‘法律不是幫助弱勢,而是幫助那些懂法律的人’,其實那時候聽到這句話特別難過,我覺得他說錯了,怎麼就不保護弱勢了呢?受傷的往往都是弱勢,難道他們不懂,就是他們活該嗎?”她說這段話的時候有些激動,所以完全沒有緩氣,看到駱尚軒一時沒有接話,她又接著說“法律明明居於一個德高望重的地位,卻有人說出這樣的話,當時的我聽完後覺得特別心寒。”
“你說得很好,你能這麼想真的很好。”
洛妍也只是笑了笑,“謝謝,那你呢?你未來想做什麼?”
“說來慚愧,我還沒想好,而且我讀研究所也只是因為聽說這樣日後找工作會比較順利所以才去的,我沒像你這麼早就確定自己要做什麼⋯⋯”
“沒事的,我們還年輕,你還是可以慢慢考慮的,尚軒,記住你心中真正想做的,莫忘初衷,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的,我相信你。”
洛妍笑著說,看到她的笑容他也笑了,“謝謝你啊,是說我那個螢幕情侶剛剛打給我,說要陪她去海邊吹風,所以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呢?再來你打算去哪裡讀書?”
“我打算去咖啡廳讀書。”
“緣近‧不滅?”
“對啊,我還是隻喜歡我們那裡的咖啡哈哈。”
“哈哈老王賣瓜⋯⋯”
洛妍不可否認,當她聽到“螢幕情侶”四個字時,心還是稍微疼了一下。但她仍是佯裝不在意地問,“所以你和那個熒幕情侶怎麼樣了?”
“最近好像有稍微回到以前的狀況。”駱尚軒笑著說,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個“稍微”的手勢。
“那很好啊!”
“我也這麼覺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但是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和她變成什麼關係,就是覺得能再一次變得如此要好,特別好!”
“那我先在此恭喜你啦~你趕快去找她吧,我要去抱期末考的佛腳了。”
“好,期末考加油啦~”
看著駱尚軒離去的背影,洛妍突然覺得能和他停留在這樣的關係也挺不錯的,本來一開始就只是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已,根本沒想過要成為站在他身邊的女子。
可是啊幾次接觸後就漸漸變得貪心了,因此不如趁著這份感情還沒更加濃厚時就扼殺這份好感吧,她是這麼打算的。
忘記是從哪本書中看到,初戀是會影響男人一生的事情,倒不是說初戀的存在會影響現任的地位,但那個第一位教會男人何謂愛情的女人,影子會一直存在,永遠存有一席之地。
不過倒也不是說這樣的心態就完全錯,畢竟,有時候初戀就只是回憶的一部分,不會忘記不代表還會永遠愛著,就只是不會忘記而已。
當然這一切不排除渣男和渣女。
因此,既然知道駱尚軒可能還愛著那位熒幕情侶,洛妍也不想去破壞甚至插足什麼,她知道自己比不過她,從時間上就輸給了她,所以就停留在這裡就好。
喜歡一個人不是一瞬間的事情,不喜歡一個人也是。
那往往是需要經過時間層層淬鍊的。
也就是在這時,她突然想起孟諺勳曾經問她的一句話,“你知道弟子阿難嗎?”,要不是孟諺勳跟她說,她壓根沒聽過弟子阿難的故事,只知道他是佛陀的弟子。
她一直都算是一個行動派的人,所以她想說都難得到圖書館了,就順道去翻閱關於阿難的故事,省得下回孟諺勳又笑她沒有常識。但她也不知道從哪裡找起,就隨手翻閱了佛家經典愛情故事。
“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求她從橋上經過”
其中一則故事的第一句就這麼寫道,恰好便是阿難的故事,他向佛祖提到他有一個深愛的女子,他不求感情上的回報,只求她能從橋上經過,儘管只是匆匆一瞥,他仍願意為此等待五百年,只為了那場短暫的遇見,而受風吹、日曬、雨淋之苦。
洛妍突然就此想到席慕容的《一棵開花的樹》,那是宸曦最喜歡的一首詩,她經常琅琅上口,所以洛妍特別有印象。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愛情是古今之人不變的題材,如同元好問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愛情使人成痴,但許多人依然為了它奮不顧生。
也許,就如同詩和故事那樣,很多時候,我們的奮不顧身,並非盼望來生成為他身邊的女子,而僅是化作他必經之路上單獨守候的一棵樹;並非許下能和他長相廝守的心願,而是冀望他來生不再無視自己,即便只是投來一眼也足矣。
可是啊,並不是所有戀情都是順遂的,當一切再度成空,連最卑微的願望都不被允許時,那又是怎樣的哀慟?
洛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就算現在自己嚷嚷的說著不要再繼續喜歡駱尚軒,但她也不能保證未來哪天看到他會不會又心動,只能慢慢壓抑這份情感,直到它漸漸淡卻。
但這著實不容易,畢竟一旦動了心就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