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姐,苟總說的那些也不是很難,我加快些節奏……”梁星正想說。

“是你多加些班吧。”清歡打斷了她的話。

“我來給你算一筆賬。

按照苟總說的,每週每個緊急崗位不低於10個人選推薦,我沒記錯在招的緊急崗位有9個,我按平均的簡歷篩選率保守地算,為了保證簡歷質量你每週要看1350份簡歷才有可能找出這90個人選,平均每天你就要看270份簡歷,每個小時34份,每兩分鐘你要趕完一份簡歷。”

清歡繼續算,“每個崗位不低於7個人選初面,一週就要安排63個,平均每天你要安排12個,每個小時1.5個。

最後每個崗位還要至少3個到苟總複試,一週27個,每天5個複試的,一個小時1個。”

清歡算完,“這些還不包括其他的工作,也還沒算你的休息、吃飯時間。

你告訴我,你如果不加班真的完得成?”

梁星抿著嘴巴沒說話。

梁星一向聰慧,不可能不知道這些的。

良久後,“歡姐,”梁星終於開了口,看著清歡的眼睛透著茫然,“我覺得我也許不太能做好招聘的工作。”

清歡也不回答,只是以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我一直覺得我也沒有鬆懈過啊,但是感覺工作就是沒有什麼成效一樣。”梁星慢慢地說著。

“上個月底我們不是在衝研發崗的指標嗎,要給研發保一個人。

苟總每天都要求我早中晚一天三彙報。群裡發資料,再單獨向她早上報計劃,晚上說問題。

她給我定的要求是,那一週集中找研發的,每天要給李總推十份過去,每天要約談三個。

歡姐你知道的,研發的簡歷篩選率,不說百裡挑一,五十個人中李總能認一個就不錯了。

所以那段時間我都感覺自己在湊數,什麼好不好的都不重要了,先推過去再說。

這中間如果苟總有空她也會隨時問我,進展怎麼樣,有沒有好的。”

梁星臉上被窗戶透進來的落日餘暉鍍上一層暈染的光影,她似是不願多回憶,清歡看著這樣的梁星,總覺得她很縹緲。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平常看慣了的那些簡歷,在那段時間一看到都麻了。

我甚至都害怕開啟招聘平臺,那些人選就那麼多,每天都是那些,翻遍了也翻爛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開啟電腦該做什麼,就像那種喪屍電影裡的,沒啥意識了。”

梁星在說這些的時候,清歡注意到她在攥緊拳頭,臉上的五官都不自覺擠了起來。

她輕輕拍了拍梁星的肩膀。

“但真的好奇怪,我越急就越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她就會問我,要我去想怎麼樣才能突破這個難題?

有一次晚上十點多了吧我正準備睡了,她打電話來問我今天的情況。我其實已經在群裡發了,你應該也看到的。

她就跟我說了現在正是關鍵時期,這一段時間辛苦些,晚上看能不能加加班,有些人選晚上才有空的,多溝通幾個。

她還教我做人力的一定要能吃苦。

說領導對研發招聘非常重視,這關係著整個部門的績效指標。

她也壓力很大,自己也經常大晚上還在找人溝通。

希望我能理解,多幫幫她。”

“為什麼這些情況你不跟我說?”清歡問。

梁星道,“歡姐,我是招聘專員,這本來就是我的本職工作。

你自己事情就不少了,我不能什麼都依賴你的。”

清歡淡淡地道,“所以你是覺得領導對你期望這麼大,你卻連個人都招不到,你還怎麼好意思吃飯喝水睡覺玩手機,是嗎?”

梁星苦笑,“我也沒想到自己的壓力承受能力會這麼差。人沒找到一個,卻把自己的身體給搞出問題了。”

清歡皺眉,“什麼情況?”

梁星道,“就是晚上失眠,頭髮大把大把掉,心裡總覺得有東西壓著,悶悶得喘不過氣來。

昨天去看了醫生做了檢查,就說是壓力引起的應激反應。”

這就解釋得通了。

清歡長長地吁了口氣。

“那那個指標呢,苟總什麼時候給你定的?”

“就是這個月初的時候,我也沒有找到有人。她叫我做了一份工作總結給她。

然後就把這個月工作指標給我做了調整。

苟總說對我要求嚴是因為對我有更高的期望,她希望透過對我更高的要求來幫我提高我的工作能力。”

“嗯。”清歡點了點頭。

梁星說完這些,心裡好受多了,“歡姐,其實我現在想想,這苟總也真是,她自己早就談好有人了,還這麼夜以繼日地折騰我。

月底那段時間,有那麼一瞬間,我真是覺得吾命休矣,自己這小命怕不是要交代在她手上了。

如果後面不是你那邊找到一個人選,後面也還順利地談了下來,我估計自己是肯定找不到人的。”

清歡也沒接話,只是站了起來,走到會議室窗臺下站定,望著西下的落日,不知道在想什麼。

梁星心裡惴惴,也跟著走到了窗前。

“小星星,你看,落日黃昏,總是有個過程的。”清歡道。

“你最近這段時間的狀態其實我也看出來了,不說話的時候很安靜,躁的時候又很躁。

現在我想想,嗯,就跟練功走火入魔了一樣。

但我委實沒想到是因為工作的原因,而這壓力還影響了你的身體。”

梁星訕訕地笑。

“小星,”清歡嚴肅地對梁星道,“對工作負責無可厚非,但你不是聖人,你也沒那麼重要,重要到哦好像你沒招到人這個公司就要停擺了一樣。

你懂我意思嗎?在工作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值得你背水一戰。

你要搞清楚,在你的上面,還有我跟苟彤。

就算人招不到,要追責也是從苟彤這個頭開始往下數。

你算個第幾?”

自兩人合作以來,清歡從來沒有對梁星說過這麼重的話。

那幾天苟彤的高壓對清歡這個身經百戰的人來說,影響還算可控。

她也抽出時間來跟梁星一起找人,她還以為有自己帶著梁星應該沒事。

但她屬實沒想到苟彤還單獨跟她交代了這麼多,梁星因此還陷入過困難中。

甚至影響了正常的身體機能。

這孩子的壓力承受能力是一回事,而更危險的訊號是,苟彤能把團隊影響成了這樣。

“歡姐,我我我,我就是這麼跟你一說,我昨天去看醫生了,不會再這樣了。你放心。”

清歡嘆了口氣,“小星星,你的承受能力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弱了。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以前的指標完成率能達到80%-90%,而現在卻連個人都找不到?

我以前難道對你就沒要求嗎?只是我在過程上給你減壓了,讓你能更輕鬆一點,全心全意地衝最終結果指標。

事實證明不挺好的嗎?”

清歡頗有點恨鐵不成鋼,“我一直覺得人的力量來自於他穩定強大的精神核心。

你也工作這麼久了,對於收到的資訊,你要學會自己去辨別,然後去調節。

你看,從苟總在招人這件事上來說,你自己想想她除了各種言語上的威壓,在限定時間內再定一些高強度的工作要求,還有給我們提供過其他實質性的幫助嗎?

並沒有。

那就表明她其實並不著急,她作為一個領導,怎麼會完全放任局勢失控?

而你倒好,不說領導的要求對自己的工作有助益,反而還讓自己中了招。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今天不問,這麼高強度的工作要求,你就這麼接了,別說什麼績效指標了,要幹抑鬱也是分分鐘的事。

如果在工作上一個領導做不到讓別人產生力量,那就只能表明這個領導本身就不具備什麼力量。

你懂我意思嗎?”

梁星緊閉著嘴不說話,清歡說的這些話讓她羞愧難當。

“歡姐,我……”梁星的眼眶慢慢溼潤了,喉嚨有點哽咽。

“你知道我們定下來的那個高階工程師人選是怎麼來的嗎?”清歡換了個話題。

“是之前那個機械經理朱元,他推薦給我的,他的朋友。”

梁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小星,陳總跟我說過一句話,只要我們是以工作本身為立場,那麼我們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也能自救。

苟總她當時跟朱元談薪時那麼幹脆就把一切可能都給掐斷了,是後面我再找了他跟他溝透過。”

清歡把事情簡單提了一下。

“你看,這不後來我們真的就自救了嗎?朱元他不僅理解了還給我們推了人。

我知道你對工作的態度,但那如果是需要以消耗一個人自己為代價,那不值得。

真正好的工作,再苦再累也是一種滋養。

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工作嘛,路很多,總有一條路是會留給我們走的。”

清歡沒有明說的是,苟彤玩的這一手,她再熟悉不過了,這不就是職場霸凌。

“歡姐,”梁星還是有點哽咽,“我真的好羨慕你,羨慕你的強大,羨慕你總能那麼冷靜,能在再不利的形勢下保持自己的立場跟判斷。

苟總說的那些指標,我知道自己完不成,但是我就是沒有勇氣拒絕,寧願自己難受也不去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說的對,我的承受能力真的是太差了。”

清歡道,“沒有誰是一朝一夕變強的。變強也不一定就好,至少不會是討領導喜歡的。

每個人的生存法則不同,我也就這麼跟你說這一次了,自己的路還得自己走。”

點到為止。

清歡也並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但她可能天生性情就比別人清冷些,久而久之,她也發現這些來自上級或者別人明面上打著什麼“對你的期望”、“你很重要”“你的奉獻”“能者多勞”之類的話,往往會讓自己陷入一些不太切合實際的期望裡。

因為過多地關注了這些人的想法,繼而給自己錯誤地暗示,自己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證明那些別人加在自己身上的話沒有錯一樣,事實上這對自己的能力培養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當然這些起碼還算是正向積極的,如果自己願意聽,還是可以聽聽的。

而像苟彤那樣的,更多的是採用在限定時間內人為施加高壓去完成不太可能為之且價值又不大的任務。

就像清歡跟苟彤講的那樣。

假如一個A這個月搞了十個人選到她那複試,最後一個都沒錄用。

一個B這個月只搞了3個人選給她複試,但錄用了2個。

那A跟B到底是誰的能力強?

在打績效的時候,絕對是真正作出了產出的B才是她心目中有能力的人。

小B做出的是功勞。

而那個為了完成她的要求,每天吭哧吭哧要跟簡歷拼命,飯也不吃了,覺也不用睡了,沒日沒夜找簡歷找人選,就為了有個好看的資料可以給領導彙報的小A呢?

她會怎樣?

作為領導可能給個“苦勞”兩個字,然後績效該怎麼扣還是怎麼扣。

運氣好的也就是扣個績效的事,運氣不好的,就像梁星那樣,把自己給整出狀況來了。

沒有人開導,每天在高強度的工作中陷入付出跟結果嚴重不對等的惡性迴圈裡,繼而就是自我懷疑跟自我否定,真能整出抑鬱來。

到那時候梁星該看的就不只是醫院的醫生,還要再去找心理諮詢的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