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堂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漫長，卻又好像很短暫的夢。
“月堂……”
細弱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林月堂恍惚著眼神看去，只看到了一層模糊而凌亂的黑髮。
“嗯？”
她輕輕地應了一聲，努力聚焦著自己的目光，試圖看清那個叫醒她的人。
“月堂……”
那人卻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一滴溫熱粘稠的液體滴到了林月堂乾燥的嘴唇上，順著唇縫滑進口腔中，帶來一絲甜到發膩的味道。
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近乎乾渴地將那絲甜膩全部咽入了喉嚨中。
“月堂……”
那人依舊在唸著她的名字，像是某種特殊的儀式。
更多甜膩的液體滴入了林月堂的口中。她迷濛著雙眼看著面前模糊成一片的黑髮，覺得自己大概還沒有從夢中醒來。
所以她循著自己的本能，貪婪地將所有的甜膩吮吸入口中，一點一點地全部吞嚥進喉嚨裡，直到四肢開始發熱，身體所有的感官漸漸迴歸，她終於能夠抬起自己的手，輕輕地撥開了眼前的黑髮。
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眼皮半闔著，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地張合，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反反覆覆地念著她的名字，聲音越來越輕。
“月堂……”
陰影中被染成黑紅的液體在那張蒼白的臉上輕緩地流淌，粘稠地墜落在她的唇邊，甜到讓人發膩。
“月堂……”
林月堂怔怔地看著那張即使沉在陰影中也彷彿白到發光的臉，舌尖下意識地舔舐著唇邊甜膩的液體，思維遲緩地從記憶中拖拽出了面前人的名字——
“書……念？”像是許久沒有用過於是生了鏽的機器，林月堂艱難地咬出了兩個字，聲音沙啞而撕裂，“……江……書……念？”
那張蒼白的臉沒有動靜，像一個被設定了固定程式的機器一般一遍又一遍地，用細弱得彷彿下一秒就要斷氣的聲音，反反覆覆地念著她的名字。
“……江……書……念？”
林月堂又咬了一聲。
沒有回應。
“……江……書……念？”
她伸著有些麻木的手，輕輕地觸碰上面前感知不到溫度的臉，費力地咬著那三個彷彿從記憶深處扒拉出來的字。
好像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她臉上劃過，轉瞬間又變得冰涼，像雪花落在了她的臉上。
“……念……念……”
那張蒼白的臉終於有了動靜，半闔的眼皮緩緩睜開，一雙漆黑的眼眸在陰影中呆呆地看向她，像烏雲散去的夜空一般閃爍出了點點繁星般的溫柔笑意。
而後在下一秒像鏡面一般破碎。
失去了支撐的石塊攜帶著灰塵鋪面而來，徹底淹沒了殘留在林月堂視網膜上的泡影。
“砰——”
一聲不輕不重的悶響，在一片空蕩蕩的廢墟間並不起眼，除了空氣中翻騰了片刻的灰塵，那一小片塌陷的石塊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至少是沒有引起任何神殿成員們的注意，即使他們就在不遠處與巨狼對峙的戰場上。
黑髮的少年眯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踩在遠離戰場的碎石廢墟上，遙遙地注視著塌陷的石塊，嘴唇輕緩地上揚。
“轟隆——”
一聲巨響，裹挾著碎石塵土的氣流一陣翻滾，一個一身金線黑衣的神殿成員帶著滿身的鮮血飛出了戰場，重重地砸在了一面半頹的牆壁上。
“哎呀，真可憐啊。”
少年側頭看了一眼那位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神殿成員，摸了摸下巴，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一隻蒼白的手伸出了塌陷的石堆，在半空中僵硬了片刻，緩緩地向一邊倒伏。
一張屬於少女的蒼白的臉緊隨其後地緩緩升起。
大小不一的碎石自少女繡著銀線的白色外衣上滾落，滿是塵土的凌亂長髮糾結著飄在她的臉側。少女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空空蕩蕩的碎石廢墟，眼中有著顯而易見的迷茫。
“……江……書……念？”
她嘶啞著聲音，一字一頓地費力地念道。
“……念……念？”
像一個卡了殼的復讀機，她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那幾個似乎對她來說很重要的字，眼中的迷茫越來越深。
“林月堂？”
一道清潤的嗓音從身後響起，帶著些微的喘息，像是剛跑完步的樣子。
“林月堂？”
片刻後，似乎是發覺面前的人沒有反應，那聲音又叫了一聲。
林月堂呆呆地動了動眼珠子，終於遲鈍地轉過了頭，正正地對上了一雙如琥珀般流光溢彩的眼眸。
一雙滿含擔憂與慶幸的眼眸。
幾縷黑髮自額前垂落，交錯著擋在琥珀色的眼前，憑白為那雙本就線條柔和的眼眸增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的溫柔。
溫柔得讓她有些無措。
“你……是？”
面前黑髮的少年愣了愣，剋制地將臉湊近了一點。
“你不認得我了？”
林月堂呆呆地凝視著他，許久，遲緩地點了點頭。
少年直起了身子，環視了一下週圍空曠死寂的廢墟，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勉強膠著著的戰場，似是頭疼地嘆了口氣。
“那你還記得江書念嗎？”
話音一落，像是觸碰到了什麼開關，林月堂原本呆滯的眼眸頓時瞪大，瞳孔劇烈地震顫著，沒有焦點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頭與脖子扭曲出了一個不自然的弧度。
如同一個被人隨意扭過頭的木偶，詭異得不再像是一個活著的人類。
“看來你還記得。”
墨遷笑了，笑得依舊很溫柔。
他伸出了一隻手湊到了她的眼前，手心躺著兩片糖果似的淺藍色藥片，一雙染上灰色的眼瞳溫和地注視著她。
“沒事了，吃點糖吧。”又有一隻手輕柔地碰上了林月堂的臉頰，將她的頭一點點地推回了正常的角度，伴隨著一道誘哄般的聲音，“接下來，一切都會好的……”
……
空曠的街道中央，路雲停推著滿滿當當的手推車，遠遠地望著汶水學院中倒塌成一片廢墟的食堂小樓，臉上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表情，讓人看不出他的思緒。
“什麼時候到？”
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語。
“唔……大概……5秒後？”
青年的聲音在他身側懶懶散散地響起。
下一刻，女孩清澈透亮的聲音輕緩地響起，悠揚的曲調轉瞬間響徹整座小城。
“看看星光看月亮……”
“看看我的心……”
“月亮代表我的心……”
“夢想是甜蜜蜜……”
頓時，風聲、水聲、貓叫聲、狼吼聲……一切的聲音都彷彿為這曲歌聲讓步，悄然地消弭在了漸漸停止流淌的風中。
兇惡的巨狼平和地垂首佇立，瘋狂的白貓迷茫地側頭凝望，驚慌的人群默然地閉目聆聽，彷彿全世界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精神類？是個脆弱的小姑娘啊。”
青年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無所謂地打斷了籠罩在城中安靜平和的氛圍。
路雲停側頭看了歲安一眼。
“所以，勇者都是靠唱歌來施展能力的嗎？”
歲安愣了愣，沒忍住笑出了聲。
“哈……當然不是，只不過喜歡唱歌的勇者比較多而已。”他低下頭，帶著笑意的殷紅色眼眸對上路雲停的視線，“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關於勇者能力特性的事？”
路雲停沒有應聲，只是沉默地注視著他臉上燦爛卻從不明媚的笑容。
該他知道的，歲安遲早會說；不該他知道的，問也沒有答案。所以，他沒有任何回應的必要。
歲安也早就習慣了從他的沉默中讀出他的想法。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下次再說吧。”
歲安做作地嘆了一口氣，偏過頭，遙望著遠方那在輕緩悠揚的歌聲中毫無抵抗地消散的巨狼，眼神平和而死寂。
“啊，對了，差點忘記提醒你了。”深沉不過三秒，歲安又笑著轉過頭，以一種抑揚頓挫的語調感嘆似的說道，“墨遷又回來了，嗯，帶著一個……女孩？嘛，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就在你身後。”
路雲停悚然一驚。
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同時，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越過肩頭從他背後伸出，將沒來得及跑路的路雲停牢牢地按在了原地。
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熟悉的語氣響起，說出了一令他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話。
“好久不見，小云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