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局勢暫時穩定了下來,當然,宋硯的故去也讓眾多奸佞原形畢露。他們為一己私慾,將宋硯虐待至死的事情也被沈清淵一筆一劃清清楚楚的寫在了奏疏上。內閣次輔極其幕僚悉數斬首問罪,處死前,顧修緣讓他們跪在宋硯的棺槨前謝罪。

寒窗青燈,灰髯布衣,一提毛筆,洗清世間黑白。

一生無愧於天下。

故諡號名為——文湞公。

燕辭含著淚水,最後望了一眼宋硯。

他好像只是睡去了那般。

乾乾淨淨,清風磊落,世間淤泥從未將他染汙。

就在戰爭結束後,他一個人回到宋府,他總覺著只要踏進去就能看到一直翹首等待自己的宋硯還在躺椅上看書。

他也是頭一次覺著這並不大的府邸,竟然這般空蕩蕩。

那天,他同趙約羅一起整理宋硯的遺物,案桌上疊滿宣紙,大部分是他來這兒默寫成語時留下的,他想起來這都是十年前的東西了,那時宋硯總是手把手教他寫字。他竟然還留著。

層層宣紙下的最後一張,是一幅畫,筆觸清淺,畫的是一雙乳燕。旁邊是宋硯親手提上的字,瘦金體。

“七九花開,八九燕來。”

這時,燕辭憋悶在胸口中的淚水,才抑制不住的決堤而出……

顧修緣也很難忘記,當年他初次來到長生宮的那天。旁的一品大員都要講究個排場,出門時前呼後擁,只有他,那個一襲粗衣布衫,端莊沉靜清秀文弱的書生,打著把破傘頂著烈陽,千山萬水,荊棘縱橫,一步一步來到長生宮。

一壺連劉長生都不愛喝的高碎,他卻喝得津津有味。

但悲不見九州同。

燕辭將厚重的紫檀木板蓋了上去,趙約羅忽然道:“等等。”

然後,眾人看到她將疊得整齊的長袍放進了他的棺槨中,她紅著眼眶唸叨著:“有了衣裳,來生豐衣足食。聽飛雲說,我給你做的這身兒衣服,你總也捨不得穿,常常拿起來看了又看。下輩子你就別這麼節儉了,要好好待自己,別這麼辛苦,你要活到一百歲,答應我,好麼?”

隨後,燕辭,顧修緣和趙約羅,楚敘北一同將宋硯的棺槨抬起。

“宋大人!黃泉路遠,屬下送您一程!!”

那天陰雨綿綿,十里長街,站滿了相送的百姓。

鑼鼓伴著嗩吶聲,通天徹地般的響起,穿過雲霄。大雨中,百姓的哭聲如潮水般訇然湧起,跪倒一片,泣不成聲的高喊道:“文湞公千古!”

“文湞公千古!”

路過一片田地時,金燦燦的麥子映在了沈清淵眼裡,她輕聲道:“老師,您瞧,水稻熟了。”

岷江之上,一葉扁舟盛的是唐煜生前年少時的,還是神機堂弟子時的夜行衣和一些物件。隨著小船徐徐漂遠,厚重的烏雲間灑下一道燦爛的光柱,雄鷹展翅盤旋,像在為他保駕護航。唐驚羽打出的暴雨梨花針煙花一樣從九天散落,唐門弟子和一排排的傀儡人肅立,吹響的風笛一直飄向遠方。

鬼蜮

觀音奴和君遷子並肩行走在一條很深的九曲密道里,腳下便是深澗,雲深霧罩不見底,四周漆黑一片不見五指,只要一腳踩空便會跌落萬丈深淵,她並不知這條長長的道路要通向哪裡。二人就像盲人一樣摸索著前進,直到她觸控到了一扇巨大的石門。

當君遷子的手掌輕輕貼在石門的凹槽上時,伴隨著轟隆巨響,石門緩緩開啟。懸掛在四壁上的燈火熠熠生輝,映亮了上萬本整齊排列的書籍。

君遷子像被什麼召喚一樣緩緩走入,他拿起一本書,上面已經蒙著厚厚的灰塵,他用帕子細心擦拭,《傳習錄》三個字在燈火的照耀下彷彿在發光。他喃喃道:“格物致知,誠意正心……”

這裡埋葬的不僅是儒門弟子的芳魂,還有儒門的所有典籍傳記。

觀音奴也終於明白,為何君遷子給顧修緣默寫的書籍會和坐忘論不謀而合了。儒門所講的明明德,即是道德經中的天道。顧修緣將其整理編纂,在白止的基礎上修改,才有了現世度化世人飛昇的坐忘論。

二人默契的對視一眼,隨後,觀音奴拿出乾坤錦囊,默唸咒語後,萬本典籍像有生命般的,從書架上緩緩進入到錦囊中。

緊接著,他們又來到了王宮頂端。二人合力將天空的人造月亮打碎,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細碎緋紅的晶片像雪花一般紛紛落下。緊接著,烏雲散去,人界的陽光從千萬裡灑落在鬼蜮每個角落。

在慕紫蘇解開人類的封印後,八部眾對鬼蜮的詛咒也隨之消散了。

久違的陽光太過刺眼,千百年來深處在黑暗中的鬼蜮人無法適應,甚至有的老人怕的躲在家中不敢出來。可他們發現自己的身體並沒有消散。

他們紛紛走出家中,隨心所欲的沐浴在陽光下。

這一刻,鬼蜮和儒門,終於重見天光。

大戰結束那天,湯圓,阿芙和顧臻臻救治傷者時,遇到了一個奇怪的道士。那時,光明王正在給幾隻受傷的小貓包紮傷口,一抬頭,就看到個貌似無良的道士盯著自己看,給他看得發慌,他生平最討厭道士了,畢竟他前世就是被蓬萊殺死的。

“盯著本王做什麼,想死是嗎,愚蠢的凡人!”

顧臻臻以為光明王偷懶,又或是在兇別人,上去劈頭蓋臉的就罵了他一頓,“光明王!你手腳麻利些,那邊還有很多小貓小狗受傷了!竟然還有閒心在這兒欺負人,快給這位道長道歉!”

光明王好委屈,倔強的別過臉,“憑什麼!是這臭道士先惹的我!”

“光明王,老孃可沒湯圓那麼好說話,若是不想捱揍就快些的!”

光明王撂挑子不幹了,“要打你就打!我不管了!死丫頭!從今天開始你記住,我再也不回長生宮了!可惡!臭道士,你給我等著!”說著,他就氣鼓鼓的跑開了。

那道士一溜煙跑到顧臻臻身後啜泣著,“他好凶啊,貧道好怕。”

“放心,有我在,他還敢像三千年前鬧翻天?”

顧臻臻打量著這一襲水藍色羽氅的道士,覺得有些眼熟,很像長生宮那座水榭裡的主人,她驚愕道:“你、你是!”

他依舊含著那吊兒郎當的招牌式笑容,“你合該喚我一句小師叔。”

正在這時,阿芙和湯圓聽到方才顧臻臻和光明王拌嘴,阿芙張望半天問道:“光明王去哪了?”

顧臻臻沒好氣的道:“離家出走了。”

湯圓數著手指頭道:“這是他……第一百零三次離家出走了吧。”

反正每次他都會留下記號,目的就是讓他們找到自己,哄他回家。

阿芙道:“這位道長是……”

白止道:“事態緊急,我的事先放一邊。貧道前來是想同你們說——光明王超度一事。”

???

白止看著瞠目結舌的三隻道:“光明王降臨於世,他即不屬於人類,也並非神明,而是因‘業力償還’所生,是為了替八部眾償還。不料他重生後被湯圓小師侄反奪舍,而湯圓你所用的力量也出自於他。可光明王寄生在你身上,反而會拖累你,長此以往,不是你將他吞噬,便是他將你吞噬,合二為一。”

顧臻臻倒抽一口冷氣,“我可不想讓他做我師弟。”

湯圓傻乎乎的道:“這是何意?”

阿芙淡定的說著恐怖的話,“你被他吃掉,永世不得超生。”

顧臻臻急切道:“道長,我們是不是應該殺了他?”

湯圓脫口而出道:“不可!”

顧臻臻道:“你在說什麼?湯圓你也被他蠱惑了嗎?他會害死你的啊!”

可這話說出,她便也猶豫了。

雖然光明王好吃懶做,愛端架子,又惡貫滿盈,可對於他們三人來講,他救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相處那麼久,他們早就預設他是朋友了。如今無論是誰都對他下不去手……

阿芙道:“師叔可有良策?”

白止看著三個咋咋呼呼的孩子無奈笑了笑,“我一開始便說了,我是要超度他,不是殺死他。”

湯圓喃喃道:“超度……是什麼意思?”

“讓他再入輪迴,轉世為人。不,也許是小貓小狗。”顧臻臻苦澀的笑道:“可人海茫茫,日後再見就難了。但或許這是他最好的去處,擁有自己的身體,難道不好麼?”

這時,橫空貫入一個聲音,“湯圓!”

三人看到光明王從天而降,惡狠狠的掐住湯圓的脖子道:“你要對我做什麼!?你要殺了我!”

湯圓掙扎著,憋得快喘不過氣,顧臻臻上去開啟他的手道:“不是殺死你,是超度!”

光明王一雙淚眼瞅著顧臻臻,她微微一怔。

“再也不能相見,和殺死我又有什麼區別!”

顧臻臻也吼道:“可你會害死湯圓!”

光明王的表情也僵了一瞬。

阿芙道:“你要是當真為了湯圓好,離開他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很殘忍。

光明王勾起邪魅的冷笑,“我就不!這個矮子奪走了我的力量,我吃掉他後合二為一,我依舊是我,這才是公平!”

顧臻臻怒道:“你!我們看錯你了!”

光明王白了一眼她,“那要怪你自己眼瞎罷了。”

“既然你無情,也別怪我們無義了!”說罷,她就亮出峨眉刺要擒住光明王。光明王輕飄飄的身姿來回躲閃,並嘲笑她道:“愚蠢的凡人,打不著,哈。”

說罷,他又一溜煙不見了。

三人滿懷心事的各自去忙了,卻都不約而同的在心中牽掛著光明王。入夜時分,阿芙正望著圓月時,看到了湯圓灰頭土臉的身影,她走過去拍了下他,湯圓氣餒的道:“我找不到他……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阿芙道:“反正過不了幾天就會回來了。”她欲言又止,才道:“可那件事……”

湯圓堅定的道:“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就算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

阿芙笑了笑,“好,我陪你一起找!天涯海角,也要尋到。”

湯圓身後的劍動了動,阿芙雙眼明亮起來道:“小頌說,他也會幫湯圓哥哥找。”

這時,顧臻臻匆匆跑來道:“不好了!這次光明王離開後並沒有留下任何記號!”

三人異口同聲,“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