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面面相覷。
“發生了什麼?!”
“趁現在!殺了他!”
眾人再次集合力量進攻,卻在還未碰到他時就被護體元氣彈開。
離伽仰天怒吼,身後飛旋的暴風眼遮天蔽日,金髮靈蛇般烈烈飛揚,發出深沉悲慟的吼聲:“九禍!你背叛吾!!”
而後,離伽的身影頃刻間消失不見了。
眾人本以為鬆了一口氣,卻聽到從不遠處傳來的趙約羅急切的聲音,“不能讓他回到心臟!!”
離伽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心臟制止沈七歡!
他被騙了。
他被所有人都騙了!
罪魁禍首到底是誰,他已經分不清了。是慕紫蘇,還是肖賢,沈七歡,亦或是呈上錦囊的那個廢物杜遺風!
還是……隱藏在錦囊裡的謀劃全域性之人!
為什麼他的天眼沒有看到!那錦囊裡藏匿的,是那名為謝道年的少年的大腦!
濃豔猩紅的心臟快速鼓動不止,好像瀕臨崩潰那般,發出怨靈般的哀鳴。離伽衝入其中,血紅的暗影裡,煙霧迷濛,他依稀看到一個身影,那英姿風流的少年人,一襲大紅羅袍,披散及地的墨髮飛揚,肩如刀削,一段風流俱化眉梢,長眸輕輕那麼一瞥,便是丰神如玉。又像是經過歲月沉潛,月光流水洗練出的一把劍。
離伽如夢初醒般的凝視著他。
謝道年的錦囊初次生效並非是杜遺風呈給他時,而是在小豆子將錦囊帶到長生宮,慕紫蘇第一次開啟之時。
謝道年不知用了多麼殘酷的方法,將自己的大腦改造成為一個虛境,超然在三界之外,不遵從這世間任何法則,那裡沒有維度沒有時間,一無所有。所以離伽的天眼無法觀測到他。
在錦囊生效後,離伽墜入了謝道年編織的世界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虛像,包括他所創造的心臟。分明已經要瀕臨極限,他看到的卻是所差甚遠。在離伽衝破謝道年的幻象後,已為時已晚!
而沈七歡假意接受他令他死而復生的好意,殺了一個又一個天神取而代之,就是為了現在的這一刻!
亦是沈七歡暗中通知的顧修緣,顧雪衣要開啟結界,可他疏忽了一點,便是離伽明知不能吸收太初之心,不惜要冒著被反噬的危險也要用幻術抓走慕紫蘇,吸收她的神骨!
至於處死顧臻臻引來顧修緣一事,也在他的股掌之間。
此刻,離伽深知不能在心臟內殺他,否則整個心臟都會被毀,他的心血功虧一簣,卻也不能放任他釋放他所有的力量!
離伽第一次感到如此慌張無措,“九禍!本尊待你不好嗎?!你擁有無人可以企及的神力,可以隨意操控這世間一切!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
沈七歡笑而不語。
忽然,琵琶聲穿雲裂帛而來,四周暗影裡,離伽清晰的看到一個又一個少女的身影,她們在血霧中翩翩起舞,柳手鶴步,那是所有曾經用血肉之軀保護著九州的,閒鶴樓的女子!
她們帶著每個人美好的希翼和心願,和憤怒的仇恨,作這世間最後驚鴻一舞!!
離伽驚恐萬分,想要護住心臟卻為時已晚——!
天際那龐然之物在收縮片刻後發出恐怖的爆燃,將整個九州幾乎震碎一般!強光四射,試圖接近心臟的所有人的雙眼都被刺得睜不開眼。
血雨自九天嘩啦啦傾盆灑落,那是所有被離伽欺騙後怨靈的眼淚。
四周一片闃靜,趙約羅迎著血雨呼喊著沈七歡的名字,他的身體彷彿一團煙霧般,落在了她的面前。
“七叔……”趙約羅淚光顫抖的瞅著他。
沈七歡唇畔的笑彷彿染著桃花的色澤,光芒裡他依舊是那個一舞劍器動四方的荻花後主,瀟灑不羈,丰神如玉,談笑間便戲謔群雄。
“小紅兒,別哭了,你還是張牙舞爪的罵我時,更可愛些。”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請你轉告我那兩位故人,我沒有食言……”
“七叔!!”
她感受到了,在她沉睡時,就是這雙手溫柔的將她抱在臂彎裡,給她哼唱著小曲兒。沈七歡從未奪舍,他為了某個不可言說的目的,用神力幻化出她的模樣……
在趙約羅崩潰的呼喊聲中,沈七歡的身影化作一束光漸漸消散了,最後一刻,他的目光眺望遠方,彷彿在等著那不會赴約的人。
——功成,名遂,身退。
天之道。
滿地粘乎乎的血肉,唐驚羽極為不甘心的一邊大哭一邊鞭屍,“竟然就讓你這麼死了真是便宜你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個人害我們失去了多少!!”
御七殺敏銳的嗅到了危險的意味,驚呼道:“當心!”
地脈轟隆作響,裂出長至百里的縫隙,屍山血海中,那些粘稠的物體像是活了一般迅速移動,聚集到一起,凝結成一個巍峨巨山般的怪物!
觀音奴驚恐的睜大了眼,“那、那是什麼!?”
“離伽還沒死!眾人退後!”
無限膨脹的軀體,巨大的陰影下,唐驚羽雙腿發軟瑟瑟發抖,御七殺移形換影將他拽走。
烏雲再次遮蓋天際,牽扯著暗黑色的雷暴,與此同時,九州各地的天族人像是感受到了來自神明的召喚,漫山遍野不計其數的怪物狀天人從深淵地獄中爬出,發瘋般攻擊撕咬著人類。
戰火燎原。失去心臟後的離伽就算死,也要把全體人類全都拉入地獄陪葬。
觀音奴和君遷子同時被離伽的元氣震到了千米之外的密林中。君遷子昏迷不醒,後背滲滿了鮮血,觀音奴的肋骨也斷了好幾根,可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只能將君遷子扛在身上,尋找救援!
可僅僅五百米,她便再沒了力氣,跌倒在地。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突然間,余光中她看到不遠處有一座破舊的小廟。她咬緊牙關再次將君遷子背了起來,鉚足了力氣踉踉蹌蹌來到廟中。
“請問有人嗎!救命!!”她嗆咳的血沫嘶吼著。
廟裡空蕩蕩的,破敗一片,她抬起頭,才發現面前屹立的是蓬萊道祖的雕像,這裡是蓬萊的廟宇!
哪怕蓬萊的雕像已經被時光風蝕,她卻依稀看得到那和肖賢一模一樣的面容。
“阿公……”
她再難抑制淚水,決堤而出。
香爐中有些許的灰燼,旁邊還有幾根香,想必是有人曾在此祈願。觀音奴其實從不相信有轉世之說,她一直覺得也許只是二人長得相似罷了,或者肖賢是蓬萊的後代也有可能。但如今她走投無路,見到蓬萊的雕像彷彿找到了黑暗中最後一縷絲線。她鬼使神差般的拿起那根檀香,顫抖的抬起手,捻出了一縷火苗。
煙霧徐徐升騰,她顫巍巍的將線香插入香爐中。
她發誓她這輩子就從沒像現在一樣誠懇的向神明乞求過什麼。
觀音奴雙手合十閉目,開口時便淚流滿面,“阿公,不,不對,是蓬萊道祖,求求您……能不能保佑婆婆平安歸來,保佑全天下的人類度過此劫!阿奴願意付出所有!求求您!”
外面墜入密林的流星火雨燃燒成一片,火勢兇猛,就快蔓延到了這座廟宇中。殿頂嘩啦啦的掉下碎土,即將傾塌。
也許……她的心願無法傳達給所謂的神明。
她已經沒有半分力氣逃跑了,昏昏沉沉倒在地上,迷濛的視線內,那根檀香依舊在燃燒著。
山崩川竭,冰碎瓦裂,道盜潛移,長離永滅。血河匯聚,燃燒的業火幾乎將九州吞沒。
顧修緣模糊的視線內,看到身邊的同伴一個又一個的倒在血泊中,無塵丹的力量已經近乎殆盡,他卻不能停下!
離伽仰天怒吼,“法相天地!”
顧修緣用最後的力量抵擋旋轉落下的金光法陣,虛空中有輕微的破碎聲!
他的琵琶骨被完全震碎!!
與此同時,那破舊的蓬萊廟宇也在烈火中傾塌成廢墟……
離伽俯視著血泊中的顧修緣,又環顧著滿地的屍山血海道:“終究是凡人,元氣耗盡了,一切都結束了。”
顧修緣大口喘息著,每一下都如撕心裂肺,他卻彎起了一個笑。
“結束的人,是你——”
檀香燃盡的剎那間,彷彿整個世界被剝離。
遙遠的天際傳來一個離伽最為恐懼的聲音!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急急如律令!!”
無數昊天鏡懸浮在半空中,每一個鏡面迸發出萬丈金光,九天之上雷聲轟鳴,原來那正氣凜然的雷聲便是離伽在沉睡時聽到的戰鼓之聲!而這金光陣正是由無數道門英靈組成,專克邪門歪道!
須臾,一聲鶴鳴劃過蒼穹,隨後滾動著幻變萬千的雲翳訇然燃燒開來,血紅一片,業火如流星般墜下,翻滾的烏雲被人生生撕開了一道裂縫——
那正是當年肖賢弒神的景象——天裂!!
緊隨而來的聲音更加令離伽肝膽俱裂。
“一畫開天!九九歸一——!”
狂雷天火相輔相成,是謂木火通明,交織扭曲在一起紛紛劈落,無數只怪物身上燃起火焰,悉數化為碎末!
兩道身影從天而降!
虛空而來的火焰翻卷,將天空染紅,七彩琉璃之光遍佈慕紫蘇的全身,逐漸形成星芒組成的赤紅色輕甲。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不羈,揚眉轉袖間便是驚駭世俗的絕美。
雲端上那離世孤絕的身姿,鶴袍輕輕飛揚,靜謐,清冷和時光永恆之感暈染開來。微風徐徐,拂過他的銀髮間。他像一個沉默千年的謎語。任開天闢地,江山易主,金戈鐵馬,他都這樣巋然不動的站在那。
聖顏如雪山,世尊無染,至大善見。
如日初出,淨無塵翳,明若秋月,詣一究竟。
拈花傳道,造化鍾靈。不捨眾生,乘願再來!
——是肖賢和慕紫蘇!!
忽然一道星芒落在顧修緣的身上,傷口和琵琶骨都奇蹟般的癒合了,他仰起頭,正對上慕紫蘇那雙豔麗的雙眸,她蹲下身,凝視他許久才開口道:“怎麼一會功夫不見,又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他已經說不出話,只是看到她明豔的臉龐時,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劃過臉龐。
離伽睚眥欲裂,龐大的身軀發出深沉的低吼聲,“九禍明明打碎瞭解脫香!為何!!”
慕紫蘇身側環繞著燦爛的繁星,輕笑道:“沈七歡說的沒錯,再好的東西,若是死死攥在手裡不放,也會成為累贅!”
肖賢道:“那解脫香燃盡時,並非我神魂絕滅之刻,正是我歸位之時。”
慕紫蘇不由自主的望向身側的肖賢,氣息悠遠綿長,肅穆深沉,浩浩然如四大海水,她再難感受到他對自己炙熱的愛。他究竟是蓬萊道祖,還是她的夫君肖賢呢?她只覺得他離她越來越遙遠,不可觸碰。彷彿一個轉身間,他便去往那遙遠的天宮了。
曾經的那些誓言,可還作數?
然而,她的心情又明亮起來,無論日後他身居何處,都沒那麼重要了。他還好好的,就好。
慕紫蘇怒視離伽道:“今日我便要讓你血債血償!”
“僅憑你們,還差得遠!”
慕紫蘇挑眉道:“是嗎,那你看看後面?”
黑暗中,亮起了點點星光,離伽驚愕的回首望去——
三花聚頂,五氣朝元。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天機所致,自在流出,終能念念相成!
一時間,光柱撥開厚重的烏雲傾灑在每一位戰士的身上,霞光漫天,日月同輝,無數星際塵埃組成的七彩絢爛的光環繞在他們身側!
御七殺,畫笙,阿芙等人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傷口悉數癒合,呼吸吐納間,琵琶骨越發的炙熱滾燙——
光芒中,唐驚羽和燕辭奮力睜開雙眼,隱約看到面前站著兩個身影。
那人他嘴裡叼著個精巧的煙桿,一隻眼睛戴著黑色眼罩,精雕般的五官上是慵懶的笑意。他的身姿有種被時間遺忘的孤絕和悽豔,慵懶而斜挑起的長眸裡,染著深秋的紅彤,塗上了燃燒般的陰影。寶石藍長袍,在他視線內和柔軟的光融合一體,搖曳飛舞。
他側頭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道:“我說,小燕子,這麼快就放棄了嗎?倒不像你了。”
“爹……”
另一人,他長長的墨髮飛揚,周身散發的邪氣好像將月華吞噬一般,骨子裡透著薄情寡義,卻風采殊絕,如孤松獨立於山間。唐驚羽還是認出了那雙如玉般修長的十指。
“既然已無路可退,便盯緊你眼前的獵物!不能再讓八部眾為所欲為了!還有,你每年清明時送來的好酒,我都喝到了。”
唐驚羽揚起頭,看到那從來兇惡的眼神此刻卻變得溫柔無比,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
“師父……”
離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靈幡七曜動,瓊障九光開,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岐山丹鳳雙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
許許多多的修士,甚至是平民凡人,竟然——飛昇了!!
千軍萬馬,逆光而來!
他們才是真正的——天眾、龍眾!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唯有那最該飛昇的人,沒能飛昇,便是顧修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