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肖賢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長安城閒逛,街道上車水馬龍,各種新鮮物件琳琅滿目,百戲雜耍點綴一路,他卻無心觀看。

想必就算慕紫蘇今日對顧修緣沒有愛情可言,再過個幾十年便會日久生情。結為道侶更是順理成章。他忽然聞到空氣中飄來香甜的味道,一轉頭便看到了一家名為酥酥的點心鋪子,他駐足,看了很久很久。好像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襟,嫩生嫩氣的道:“師父,我餓了。”

他低頭看去,卻什麼也沒有。

——這三世情緣,終於可以妥帖的放下了麼。

現在的慕紫蘇在做什麼呢,一定是和顧修緣喝得酩酊大醉,躺在他懷裡聽他講小兔子和小烏龜的故事呢吧。說起來還是年輕人之間更有的聊,總聽他這個黃土埋半截之人絮絮叨叨,高談闊論,確實無趣。

他從未羨慕過他人,現在卻極其羨慕顧修緣,他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卻做不了的事兒。

正在他孤零零望著圓如銀盤的月亮感嘆一句月有缺時,情有遷日之時,忽然有人從他身後拍了下他的肩膀,他一轉身,就看到了慕紫蘇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正笑盈盈的瞅著自己,她手裡還捧著一盒桃酥,嘴邊滿是油渣。

竟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她鼓動著嘴道:“喂,你在這兒幹嘛。”

他愣了許久,霎時間以為自己在做夢。他沉浸在孤家寡人的悲傷中絲毫沒有察覺到慕紫蘇早就來了,還買了盒桃酥來吃。

“你不是……”

“本來是要和大師兄共進美味佳餚的,可阿奴說你出來了,她今日要閉關一天,”她別過臉道:“我怕某些人又走丟,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在街邊哭哭啼啼,又怕給無雙精兵添麻煩,所以才回來了啊。說罷,你要怎麼賠償我這頓大餐。”

他輕笑道:“任憑慕掌門吩咐。”

慕紫蘇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我要吃那個!”

本以為他會用天狗當說辭,肖賢卻道:“好,我去去就來。”

“哎!我隨便說說的,你真要去摘月亮啊!”

慕紫蘇在原地等了他很久,心想著他不會捅出什麼亂子吧,這樣想的時候,肖賢便回來了,他手裡竟然拿了個巨大的燒餅!

她噗哧笑出聲,“真是又大又圓啊。”

“慕掌門請用吧。”

“一起吃!”

兩個人坐在街邊的亭子裡啃著燒餅望著月亮,肖賢道:“你還年輕,何必為我守寡,應當早日另做打算,忘了我,重新再活一回。小顧便是上等的人選。”

慕紫蘇嘴撐的鼓鼓的,白了他一眼,“幹嘛,看見我年老色衰就不喜歡我,想要年輕貌美的了。”

他笑笑,嘆了口氣。

“對了,你剛剛你一個人在那裡幹嘛,看誰呢?”

他挑眉悠然道:“看年輕貌美的女郎啊,總比對著兇悍的老太婆好,一言不合便要用坤線索捆著我,還要吃了我。”

“你!不理你了!燒餅全是我的了!”

看著她狼吞虎嚥還氣鼓鼓瞪著自己的模樣,他在心底覺得好笑。

他想,這天下間哪有這麼可愛,那麼漂亮的老婆婆啊。

二人剛回到蓬萊仙島,便看到君遷子抱著觀音奴的藏星傘疾步跑來,神色慌張的道:“婆婆,阿公,阿奴她不見了!”

“她可能出去了吧。”

“不可能!她去哪兒會不帶著藏星傘,還有,今日是月圓之夜,是她元氣最為薄弱的時刻,她定會閉關不出,我方才還看她在寢殿裡調息,可我練完功回來再看她便沒了人影!”

慕紫蘇聞言心中也升出一片不詳,她問道:“為何月圓之夜是她元氣最薄弱的時刻,她怎麼了?”

君遷子支支吾吾道:“她……她、”

這時,一旁走來個人影,“我說,你們在這吵嚷什麼?”

憑藉著淡淡的月光,慕紫蘇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正是觀音奴。

君遷子急切的跑過去抓住她的手道:“你去哪兒了?今日……”

“我在登龍臺上調息打坐啊,那兒風生水起聚集日月精華,當然是調息的好地方了。”

慕紫蘇走過去,打量觀音奴許久,“君遷子你以後不要一驚一乍啦,阿奴不是好好的嗎。”她一把將想說什麼的君遷子的嘴捂住,連拖帶拽的拽向一邊,“我都說過了阿奴是不可能喜歡你的,你也不要每天偷窺阿奴了聽到沒有!”

慕紫蘇將他拖到太上殿,君遷子猛然掙脫開她急切道:“婆婆!那個阿奴她!”

肖賢的眼睛也層層冷了下來,“我們知曉,她不是阿奴。”

慕紫蘇道:“但是還不能打草驚蛇,我方才也沒感受到饕餮獸的氣息,看來是先我們一步去找阿奴了。”

君遷子道:“是八部眾所為?”

“確切的說,是你七公,沈七歡!他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便是要用阿奴來威脅我和你阿公。”

君遷子道:“可天人怎能輕易進入人界又如何進入蓬萊仙島不被察覺呢。”

肖賢道:“方才那喬裝成阿奴的人,正是杜遺風。想必也是他所為,他留在此處也是為了要拖延時間。”

慕紫蘇道:“為今之計,只能讓一位朋友相助了!”

杜遺風來到觀音奴的寢殿,見風平浪靜,便放下心來,他在心中冷哼道:什麼饕餮娘娘,什麼蓬萊道祖,都是廢物罷了,連我的這點小伎倆都窺不破如何是離伽天主的對手。

天界中,兩個新人類扛著個大布袋向閒鶴樓飛去,路過兜率天宮時,突然被一群鬼蜮人給攔下了。

“你們做什麼!我們是九禍神尊的人,身負重任,若是出了岔子,神尊怪罪下來,即是九重春色也要被五馬分屍!”

“哦?那就讓那個碎嘴子來找我啊,我倒要看看他除了說書唱戲還有什麼能耐!”

二人聞聲望去,只見玉無香半臥在華麗血紅的轎攆上,輕搖羽毛扇瞅著他們。和他對視的同時,二人只覺毛骨悚然。

玉無香道:“滄溟,去看看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顧雪衣移形換影的瞬間,便出現在兩個新人類面前,他開啟布袋,看到竟然是觀音奴,他道:“舅父,是無上魔尊的孫女。”

玉無香又驚又喜,旋即咬牙切齒道:“竟然是那個死丫頭!很好,你告訴他們,這人懸賞很高,我要了。”

顧雪衣長眸一凜,“聽到了麼。”

一名新人類死死抱著觀音奴道:“不行!若是辦砸了這個事兒我們兄弟倆都會沒命!”

話音剛落,二人便失去了意識。

玉無香輕輕揮了揮羽毛扇,被五花大綁的觀音奴輕飄飄的落在了他的轎攆裡,此時觀音奴也恢復了些許的意識,一睜眼便看到那雙猩紅的雙目,“你!死孔雀!”

玉無香用羽毛扇拂過她的小臉,冷笑道:“小丫頭,你想不到吧,最終落在我手裡了,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救你。待我回去,要好好的折磨你。”

“死孔雀你放開我!我婆婆是不會放過你的!”

觀音奴罵了一路,給玉無香的八輩祖宗都罵了個遍,玉無香嫌她聒噪,一道黑霧便封住了她的穴道,觀音奴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一雙含淚的眼睛想要給她千刀萬剮。

玉無香好笑的看著她,“還是這樣看上去惹人疼愛一些。現在,我要讓你去做一件骯髒的事情。來人!”

鬼母躬身道:“主上。”

“從今以後,鬼蜮裡所有茅廁,都由她來掃,若不掃不乾淨,就不給她吃飯!”

“是!”

觀音奴掙巴著被帶走了,眼角還掛著淚珠。

玉無香猖狂的大笑道:“老魔!這就是你的報應!”

“何事如此有趣,不如也說給我來聽聽。”

沈七歡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大殿內,玉無香的笑聲戛然而止,“這麼快就找上來了。”

“那個小丫頭是我的獵物,你半路截胡,恐怕不合規矩。”

玉無香冷笑:“沈七歡,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兒是鬼蜮,我就是規矩!若換作旁人便算了,你不行!”

“嘖,我不就是和滄溟走得近了些,你何必這麼小氣呢。你應當檢討一下自己,平日是否待他太過嚴苛,又天生一副兇惡嘴臉,才讓他疏遠於你。”

玉無香睚眥欲裂,“滾!用不著你多嘴!”

他知道他抓觀音奴的目的,無非就是跑去離伽那裡邀功,所以才要橫插一槓,誰讓他把髒兮兮油膩膩的爪子伸向他最愛的外甥的!

沈七歡挑眉道:“話說回來,你這等舐犢之情,我確實比不上,為了讓滄溟獲得更強大的力量,你竟然將自己的功力悉數傳給他,看你如今的力量,只剩下不到兩成。不過你這麼做,恐怕有弒君之嫌。”

玉無香的確從未屈服過八部眾,他比任何人都痛恨八部眾,玉無香道:“滄溟!送客!”

話音未落,燃著業火的熒惑劍破空而至!

玉無香低估了沈七歡的力量,他可是奪取了乾達婆和緊那羅兩位天神的力量才成為九禍魔尊,殺龍帝都僅在須臾間,滄溟的確不是他的對手。

眼看著顧雪衣落了下風,沈七歡的攻擊直衝著他的弱點而去,玉無香心疼外甥,用身軀擋在他面前,結結實實的吃了沈七歡的一擊,剎那間鮮血四溢。

然後,沈七歡就看到茅廁裡淚眼汪汪拿著掃帚的觀音奴,他不由然噗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觀音奴只覺生無可戀。

慕紫蘇和肖賢順著饕餮獸的氣息找了許久,最終在一處密林中尋到了被打傷昏迷不醒的它。慕紫蘇將它扛起帶回蓬萊山,肖賢忽的發現饕餮獸尾巴下面的一封信,他拆開看,上面是用鮮血寫滿的字型。

‘無上魔尊去死去死去死,饕餮妖女去死去死去死……’

字裡行間都充滿了怨氣……

慕紫蘇驚訝道:“阿奴是被那隻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孔雀抓走的!?”

肖賢道:“看來要走一遭鬼蜮了。小頌那邊還未有訊息麼?”

慕紫蘇道:“估摸著是被死孔雀纏得走不開。”

這時,通天鏡傳來了君遷子的聲音,“婆婆!七公來蓬萊仙島了!”

三人馬不停蹄趕回蓬萊島,只見太上殿前,沈七歡手中擒著觀音奴,慕紫蘇二話不說就要衝上去奪走阿奴,卻一拳打了個空。

沈七歡笑道:“你以為我會這麼傻,帶著她自投羅網嗎?!”

肖賢道:“是幻影。”

——這個老狐狸真是詭計多端啊!

慕紫蘇咬牙切齒道:“你有什麼衝我來!”

沈七歡道:“那還請慕掌門幫我個忙——將天啟陣摧毀!”

觀音奴大吼道:“婆婆!不要!”

慕紫蘇心急如焚,卻佯裝淡定道:“我還以為這麼事,要不你還是殺了她吧,她死了我再生一個,下一個更可愛。”

觀音奴簡直欲哭無淚。

沈七歡笑了笑,手中煙霧貫穿了觀音奴的手臂,鮮血汩汩的湧出,“如何?慕掌門當真見死不救麼?”

緊接著一道又一道煙霧貫穿了觀音奴的身軀,她卻咬緊牙關道:“婆婆……別管我!”

肖賢雙手緊攥,手背繃得雪白。

“怎麼?看不下去了?肖老道,你也別裝了,我知道我打在她身上,疼在你心上。可是你們沒有資格做她的祖父母,你們對她一無所知,就連她琵琶骨裡的傷哪兒來的都不知。”

慕紫蘇愕然,“你說什麼?她琵琶骨上何時有傷?”

一旁的杜遺風怔住,心絃高懸。

沈七歡道:“杜遺風,這事兒合該由你一一道出。”

霎時間,杜遺風感到一陣陰冷的目光下來,他抬起頭,正對上慕紫蘇的目光,“是你?!”

沈七歡道:“你們同她朝夕相處,就沒發現她有過身孕嗎?”

肖賢和慕紫蘇同時驚怔住,又聽沈七歡道:“多年前,便是這杜遺風欺騙觀音奴的感情,為了成仙,與她交合渡氣,暗中汲取她琵琶骨的力量,甚至在她懷有身孕後依舊貪婪的汲取,觀音奴元氣逐漸流失,那無辜的孩兒也胎死腹中,若不是龍汲君,她早已命喪黃泉,你們哪兒還能見到她!就在不久前,這杜遺風用觀音奴和我做交易,只為喝上一口你們的太初之血,便趁著那日十五將觀音奴擄走。不僅如此,他也是離伽親自派往人間的兩位細作之一,龍吟軍的情報亦是他交給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