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將茶盞擱置一旁,並未說話,只是盯著婦人身上的衣著笑的有幾分神秘。
青蔥婦人順著七娘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衫。
恍然大悟。
自己身上著的是翡翠色縑稠布,這是北方特產的一種厚密佈料,穿上不僅禦寒,還可以防止雨水侵入。
而這種布料,在南方甚是少見,若不是著急趕路,怎的會連衣裳都顧不上換。
她掀開放在手旁的茶盞蓋子,撇了撇茶沫,望著杯中漂浮不定的茶葉緩緩道“妾身早就聽聞這華城漠瀾江畔有一樓,名曰“紅玉閣”,閣主雲熙姑娘通古今曉未來,聰敏慧智,談笑風雅,看相占卜,樣樣熟絡,這世間看似疑難雜症的事到了姑娘這裡就如同掌中雲雨,真乃百年難遇之奇人,從前妾身還不信,今個總算見識了,姑娘果真好手段,潯州宋槿畫見過閣主。”
說著青蔥美人起身朝著七娘欠了欠身,此時七娘才發現她手腕上掛了一隻布包,果然是遠道而來。
七娘掩口失笑,忙擺了手解釋道“我可不是什麼閣主,雲熙閣主隨兄長回鄉祭祖,一時半刻回不來,所以這紅玉閣由我暫管,夫人有何心事未了,不如就說與我聽。”
宋槿畫嘆了口氣,無奈點了點頭說道“原是閣主不在,妾身看姑娘觀察入微,能出現在這紅玉閣定然不是一般人,那妾身就說與姑娘聽聽,看看姑娘能不能替妾身拿個主意。”
七娘莞爾,倒也不是她真的觀察入微,而是她自小生長的地方,也曾穿著這種衣裳,她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朝著宋槿畫默默點了點頭。
宋槿畫頷首,目光黯然,似乎是有難言晦澀,她壓低了聲音說道“妾身想託姑娘幫我尋找一人,算算時間我與他已是三年未見,不知道姑娘能否幫我找到那人?妾身想再見那人一面,從此心裡再也了無牽掛。”
“何人?”
“三年前,他曾是妾身的夫君。” 她低聲道。
原來是尋人,可尋的還是……
即是三年前的事,難道這婦人是被人休棄的棄婦?
可看她談吐舉止端莊,樣貌也秀麗,合該是個賢妻孝媳,真不知她當年究竟犯了多大的罪過,能讓夫家狠心休了她。
再者說,這夫家既然已經休了她,那就是說兩人情分已斷,從此郎娶女嫁,互不相干,可這婦人怎麼還來個千里尋前夫戲碼?
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七娘思量一陣忍不住語重心長勸道“這位夫人,既然三年前你的夫君……哦不,你的前夫已經休了你,你又何必再去找他,只怕找到了也是徒增傷心罷了!”
宋槿畫聽到這句,猛的抬頭,矢口否認道“不,不是的,他……他並沒有休了我,是我……”說到這裡,她晦澀的壓低聲音道出實情“當年,是我自己離開的。”
自願離開?莫不是當年她與人私奔?七娘一時啞然。
過了一陣,她才撇了撇杯中的茶沫斯條慢理說道“他既然曾是你夫君,夫人該清楚他在哪裡?,就沒有回原先的府宅再去看看?”
宋槿畫搖著頭失魂落魄說道“去過了,可是那裡早就易主,四處打探也沒有結果,不然也不會花重金來到“紅玉閣。”
七娘望了一眼宋槿畫,覺得說的也在理,便悠悠道“那夫人可有什麼線索沒有?也許能幫助夫人早日尋到那人!”
宋槿畫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突然低頭看向自己懷裡的包裹,那包裹的一頭尖尖凸起,不知裡面放了什麼,打從一進門開始她就如珍如寶般的牢牢抱著。
只見她解下系在腕子上的布包,妥帖慎重的放在膝上,緩緩將包袱攤開。
七娘遠遠瞄了一眼,除了幾身換洗衣物外,還有的就是一幅精心裝裱的卷軸畫。
她輕柔的拾起卷軸,一寸一寸展開。
七娘覺得稀奇,繞過宋槿畫,走得近些。
原來是一副仕女圖。
畫上的少女二八年華,身著素色衣裙,裝束簡約,容貌秀麗,臉頰上自然暈開兩朵胭脂色,更顯嬌俏可人,而少女的身後則是是大朵大朵花開正盛的各色芍藥。
少女手上捧了一本書,翻開幾頁,雖說是在垂首看書,可看那少女的眉眼,黑漆漆的眼珠子早就越過了手中的驚豔絕倫的詩詞。
分明是忍不住的抬眼偷瞄,似乎看到了比她手中詩文吸引她的事物。
那個時候她是在偷看誰?難道是作畫的人?
宋槿畫伸手輕撫了一下畫中少女的眉眼,語氣輕柔“此畫是妾身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為妾身作的畫……說出來姑娘可能不信,那年妾身第一眼見到他時,就被他的才情所吸引,那時就暗暗發誓,日後定要嫁與他為妻。”
七娘盯著畫中十六七歲的宋槿畫,確實有幾分相似,坦然道“那夫人也算是如願以償了。”
宋槿畫嘴角扯了扯,扯出一個微彎的弧度,笑的很是勉強,只見她上下嘴唇張開些許,好像有什麼不吐不快,可下一刻又緊緊閉上了,似乎想到了傷心事,眼眸下垂,手指有意無意拂過畫作左上角的提款。
‘乙酉年仲夏日午後茶香作’
乙酉年,算算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年。
旁邊還有一方淺紅色印記,七娘歪了腦袋看了半天,才看清了‘趙延聆印’四個陽文篆刻的字元,那方印記歷經常年風霜,早已變得有些迷糊不清。
‘趙延聆’就是這次尋找的人,家住潯州而且還會作畫,這樣打聽起來應該不算難事。
“那如夫人所願。”
七娘一錘定音,揚聲喊了一句青兒,那圓臉青衫的少女應聲進入屋子,領著宋槿畫在後院廂房下榻,她依舊是抱著懷裡的布包,跟隨青兒離開了屋子,單單將那幅畫卷留在了桌角上。
目送宋槿畫離開,七娘長舒一口氣,算起來她來紅玉閣尚不足一個月,這樁生意是她接手的第一樁,以前常聽青兒說過雲熙閣主的事蹟,每一項事蹟都是精彩絕倫,聽者不禁揚手稱讚,也不知道如果今天在紅玉閣的人是她,她會怎麼辦?
七娘俯下身子細細瞧著面前的畫作,一側的烏髮順著她的肩背滑落耳畔,如流瀑般散落在胸前,正思索這該從何處著手,眼角眸光一閃,卻瞥見屋角木質隔斷後一片淺色衣角,她嘴角微微扯了扯,但片刻化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