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瀾熙起步的那棟酒樓對面,是另一棟酒樓,並且高出了不少。
在抱住常瀚之後,兩人便如炮彈一般,衝著那棟高酒樓摔了過去!
周瀾熙嘴上說“接住”了常瀚,手臂也的確“抱住”了常瀚,可事實上,她根本是把常瀚給撞飛過去──
撞在了酒樓臨時張開的結界上。
由於自家鬼王素愛往巷裡招惹事端的性子,避霖臣屬們一個個都練就了粗壯且敏感的神經。一看見自家大小姐瘋子似的從對面酒樓躍起,這邊的避霖臣屬們立刻就做出了反應,一張巨大且富有彈性的結界登時展開,軟毯似的裹住了衝撞過來的兩人!
可那衝撞的力道太過巨大,在酒樓欄杆被撞碎的同時,結界竟發出不堪負荷的聲響。就聽嘶啦一聲,結界邊角慘遭掀起,脫離了固定,被“炮彈”連帶著扯進酒樓裡,隨著兩人滾了好幾圈,眼看就要撞上牆面──
樓內的避霖臣屬趕緊衝上前,險險截住了他們!
樓層內煙塵陣陣,裹在結界內的兩人一動也不動,避霖臣屬們焦急地解開結界:“大小姐!”
周瀾熙渾身痛得像是要散架。她自己也開了個保護自身的小術法,並且知道常瀚也畫了個臨時的護符,可依舊擋不住這恐怖的撞擊力──她若力道不夠猛,根本不可能對抗得了常瀚的重力加速度。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整個人壓在常瀚身上,忙鬆開抱住他腦袋的手,撐坐起來:“常瀚?常瀚!”
常瀚眉毛緊蹙,側過臉,一下就咳出了血來。
周瀾熙心口發緊:“你怎麼樣?”
常瀚喘幾口氣,睜開了眼,輕啞道:“你,太用力了……把我都,弄斷了咳咳……”他說著低笑一聲,“我喜歡你熱情的樣子。”
“……”周瀾熙怒道,“活該……你摔死了都活該!”
常瀚抹掉唇邊的血跡:“這麼生氣?”他的手摸索了下,抓住周瀾熙撐在他頭側的手,帶著她探向自己的右肋,“這裡,好痛啊……你看是不是斷了?”
周瀾熙吼他:“你是醫生還我是醫生?斷沒斷你自己不知道嗎!”她兇狠極了,手卻很輕地摸了摸那處,替他看看到底是斷了還是沒斷。
常瀚輕合了下眼,他非常難受,所有受刑過後的痛苦彷彿一下子又湧回體內,令他有些承受不住。可他對周瀾熙說話的聲音卻依舊控制得很穩,道:“我像是用肉體經歷了一場車禍,頭暈,判斷不了。你當我的醫生啊,好不好?我只給你一個人診斷……”
“我看你是想死得快一點。”周瀾熙臉色不太好看,半晌,她道,“恐怕是真的斷了。不只一根。”
常瀚口袋裡還有在石室摘的亡鍾花,便拿出來讓周瀾熙給他用了,低聲預告道:“我快要暈過去了。”
周瀾熙聞言立刻扣住他的下巴:“不準暈。你在石室裡待了不短的時間,花香還停留在你的身體裡,花的效用會很快,沒時間讓你暈的,給我醒著!”
“你好霸道。”常瀚只好強撐著睜開眼,仰著臉,輕輕地問,“你說很快,是有多快呢,嗯?”
周瀾熙被他暗暗的一撩再撩,心中的怒氣和恐懼都快被折騰沒了,道:“夠了,別說話。再忍耐一下。”
常瀚眸底劃過笑意。周瀾熙依舊跨在他身上,卻並沒有坐實,只用雙膝支撐自己,正低著頭仔細檢視他的傷勢。她許是淋過雨,彎下頸子時,柔軟而潮溼的髮絲隨著動作垂落下來,拂過常瀚的臉頰,帶來酥酥麻麻的細風,和一種淡淡的沁涼香氣。
常瀚看著近在咫尺的周瀾熙,再次輕聲開口:“小熙。”
周瀾熙抬頭,兩人的唇登時離得極近,呼吸似乎要交融在一塊兒。
常瀚好聽的嗓音帶著點笑意:“你這樣,卻不親我嗎?”
周瀾熙無聲地注視他片刻。
接著,她湊近,吻住了常瀚。
柔軟滾燙的唇瓣立刻回吻住她,周瀾熙閉上眼,熟悉的氣息很快地侵略過來,她順勢張開口,深入地親吻常瀚。唇舌交纏間,她捧住常瀚的臉,在這場柔情蜜意的長吻中逐漸放鬆下來,腦海中那彷彿尚未止歇的墜落感,終於在此刻停住。
她總算有種切切實實地碰觸到他的感覺。
常瀚溫暖的手掌撫過她的臉龐,按住她的後頸,安撫地摩挲幾許,貼著她的唇輕語:“我沒事了。別怕。”
周瀾熙:“你再敢這麼嚇我……”
常瀚:“再也不敢了。”
周瀾熙審視他幾秒,才又啄了他一口,算是接受了他的承諾。
她直起身子從他身上起來,這才想起身邊圍了一群避霖臣屬,猛一轉頭,就看見一圈虎視眈眈的視線。避霖臣屬們站得很直,沉默的目光如狼似虎,全盯在常瀚身上。
“……”周瀾熙警惕道,“你們幹嘛?”
避霖臣屬們靜默一秒,首先關心道:“您沒事嗎?”
“大小姐怎能做這般危險的事?”
“您想啊,我們若是沒接住您可怎麼辦啊。”
“您若是在巷內出事,鬼王大人不會饒恕我們的。”
接著,他們話鋒一轉。
“那個男人讓您做出危險之舉,是個巨大的威脅。”
“您喜歡他,珍愛他遠勝自己麼?”
“請讓我們殺了他吧。”
“是的,殺了他吧。我們會將他留在巷裡,永遠陪著您的。”
周瀾熙眼神轉冷:“給我閉嘴。”
樓層裡的燈火被撞壞不少,周遭光線很是晦暗,可週瀾熙一抬眸,那血紅色的眼睛依舊爆發出恐怖的威懾,宛如邪祟盯視獵物時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避霖臣屬們雖然早先就從平大人那裡得到訊息,說大小姐失去肉體容貌大改,但性情不變,命令眾位臣屬尋常待之。然而此時乍一對視,避霖臣屬們齊齊僵硬起來,心中浮起莫名的恐懼。
周瀾熙看見他們的反應,自己也怔了一下,哂笑一聲:“怎麼,怕我?”
其中一名臣屬終於打破沉默,無奈道:“並非怕您,而是怕您受傷。您是鬼王大人的掌上明珠,我們只是想要……給您您想要的東西。”
周瀾熙:“我想要他活著,所以你們不準動他。”
“遵命。”
“其實鬼王大人方才已經警告過我們了。他親自領著那個人進主樓,巷內沒人敢動他的。”
“大小姐不必擔憂。”
“是的,我們定會保護好這位駙馬……”
那個詞簡直讓周瀾熙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即刻打斷道:“夠了,不要再討論這個了。”她轉向常瀚,提起正事,“你剛才究竟為什麼會從主樓摔下來?潤停呢?你們不是待在一起嗎?”
常瀚按著傷處慢慢坐起來。亡鍾花對活人的效用確實很快,這次又更快了一些,斷掉的肋骨已經有癒合的趨勢,可以移動了。他聽著周瀾熙和避霖臣屬們的對話,心中覺得很是可愛,不過現在確實不是打趣的時候,他正色道:“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要轉交一個遺物嗎?那遺物是要給潤停的。裡面的東西已經預設了不允許讓潤停以外的人看見,潤停突然在我面前開啟它,裡頭的術法就直接把我給彈出來了。”
周瀾熙蹙起眉:“潤停會有危險嗎?”
常瀚:“沒有感覺到殺意,但是……”他微頓一下,“短時間內,潤停恐怕是醒不過來了。”
避霖臣屬全緊繃起來:“什麼意思?”
“鬼王大人怎麼了?”
外頭再次傳來巨響,又一個結界坊倒塌了,隆隆的低鳴聲震盪著整座鬼巷。
常瀚:“你們得在沒有鬼王的情況下打贏這場仗了。”他看著周瀾熙,“潤停說你在朱紋,為什麼這麼快就回來?”
周瀾熙和他說了賀成昭的事:“我總覺得不太對勁。現在正是攻入避霖、復活桂肅君的大好時機,蕭淹沒道理忽然就要分心殺賀成昭,至少不該這麼急迫。我在想,該不會,是早就準備要拿賀成昭祭陣……”
常瀚:“可能性非常高。賀成昭身上有蕭淹那個崖下陣法的力量回饋,而且力量相當龐大,他對於已經有數千年未曾動過的避霖陣法來說,就像個源源不絕的活泉一樣。即便蕭淹和潤停的陣法不是一模一樣,卻也已經足夠相近了。無論對哪個復活陣法來說,賀成昭都是個完美的祭品。”
“該死。”周瀾熙煩躁道,“真是個噁心的敗類,偏偏心思這麼縝密。對了,還有關賜,我得儘快確保他的安全。”她問避霖臣屬,“你們誰知道平哥在哪?我要拿路引。”
常瀚忽然從口袋掏出兩個路引:“這裡有。”
周瀾熙有些詫異,看見是朱紋和避霖的路引,意識到大概是潤停要他去朱紋:“賀成昭不在,鎮不住那幫厲鬼,你不能過去了。”她轉頭對一旁的避霖臣屬們道,“我在朱紋留了人,你們儘快趕過去,跟他們談條件,說交了關賜就還他們鬼王。留在那邊的那一個知道關賜是誰。談不攏就搶,或隨便怎麼樣,總之把關賜給我帶回來。”
避霖臣屬們二話不說,即刻去辦:“遵命。”
周瀾熙問留下來的一位避霖臣屬:“外面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避霖臣屬道:“獄刑司和輪迴司合力強攻,暫時被平大人擋在巷外,可結界坊已經倒了兩個,鬼王大人又不出面……”說到這裡,她不禁抿了下唇。
周瀾熙對她道:“即便真的攻進來,也絕不能讓他們靠近主樓。絕對不行。尤其是輪迴司司長。”
常瀚:“你覺得那個陣法壓在主樓底下?”
周瀾熙沒想到他也知道了成功陣法的存在,稍稍點頭:“潤停只要有在巷裡,就是待在主樓。那是他久居的地方,守備又一向比其它地方森嚴數倍,陣法在那裡的可能性最高。”
常瀚確實也覺得陣法被鎮壓在主樓的可能性最大:“先過去看看潤停的情況,也許我有辦法把他喚醒。”
周瀾熙:“走!”
他們一起下了酒樓,剛踏出酒樓大門,突然,一滴冰涼的雨落在周瀾熙身上。
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周瀾熙猛然抬頭,看見庇護了鬼巷數千年的花傘猶如折翼的蝶,正在一個一個墜落。
寒涼雨灑向了避霖鬼巷乾燥澄淨的大地。
所有燦爛的燈籠,都朦朧起來。
震耳欲聾的冷雨聲裡,鬼差們從上方攻破,直接在最接近主樓的方位,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