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即刻藏回牆後。

周瀾熙將荒宴團成一團,用力按住,低聲訓斥道:“夠了!”

荒宴的火光就熄了。

只剩下一點碎火花墜在尾端,可憐兮兮的。

常瀚側耳細聽,又轉頭往外看去,所幸荒宴雖然亮得令人髮指,卻並未產生明顯的力量波動,暫時還沒有輪迴官注意到這裡的變故,走廊上依舊空空蕩蕩,乏人問津。

常瀚和周瀾熙提到喉嚨口的心掉回了胸腔裡。對方人多勢眾,此時他們身處敵營深處,正面衝突絕不是個好辦法,除非迫不得已,不然還是能避則避。

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見了無語和哭笑不得。他們低頭看著荒宴,荒宴作為朱紋鬼巷的鬼王權柄,從來都是威名赫赫血氣洶湧,但此時整個鞭身的鬼氣卻被壓得很低,幾乎沒有存在感,很明顯就是為了潛入這間竹屋做的準備。

它受到術法和賀成昭的驅使,偷摸著闖進來,許是為了替他們引路,好逃出這間結界全開的竹屋。

周瀾熙不禁道:“賀成昭轉性了?居然這麼低調。”

常瀚:“沒想到他會來救你,你們關係很好?”

周瀾熙:“……好像也沒有?”

誰知道賀成昭那神經病心裡怎麼想的,他腦子一抽風起來連笑點都不對勁。

不過這暫時不重要了,周瀾熙感覺到荒宴身上傳來一股拉勁,彷彿在遠處有誰遙遙抓著荒宴,如釣魚一般要將這一端的他們給拉過去。

周瀾熙低道:“暫且信他。走。”

他們謹慎地步出躲藏的房間,用最快的速度衝過走廊,周瀾熙跑在前面,手裡緊抓著荒宴的鞭柄,順著荒宴上傳來的勁道奔過去,卻竟遇上了一堵牆!

周瀾熙煩躁道:“什麼鬼?”

原來是這力道指引的直線距離嗎?

常瀚轉過頭,看向不遠處道:“旁邊好像有扇門,我們從那邊試試。”

那門是鎖上的,周瀾熙廢話不多說,直接破門而入,卻竟一腳踩空!

“小心!”後頭的常瀚立刻拉住她,強壯的臂膀圈住她的腰,將她給拉向上進懷裡。

周瀾熙被失重感驚了一下,手腳並用地攀在常瀚身上,就這麼被凌空抱著。她心有餘悸地抬起頭,發現開了門居然是面向一堵牆,地板則開了個洞口,原來是個向下的通道。

她本能地低下頭看去,赫然對上一張上仰著看她的死白的臉!

“……!”周瀾熙眯起眼,“搞什麼?不是鬼差?”

常瀚也往下看:“好像是亡者。”

而且竟還不止一個。

又有兩個人擠過來,茫然地仰起脖子往上看。

蕭淹關這麼多亡者幹什麼?

周瀾熙捏了捏手裡的荒宴,感覺了下它的拉勁方向,半晌問:“下去?”

常瀚託穩她,抱著公主似的一躍而下,站穩後抬眸一看,竟然一整片烏壓壓的,全是亡者!

粗估也有將近百人。

幽幽的光線中,他們茫然無措地擠在這裡,有不少居然盛裝打扮,成套的昂貴西裝和漂亮禮裙明明白白地昭示著他們死前的狀態。

周瀾熙靈機一動:“赫臨山莊的宴會賓客?”

那些混在朱紋臣屬裡的厲鬼和輪迴官們所收集的賓客魂魄,原來都關在了這裡。

還有一些打扮相對普通的,也許是更早之前捉來的。

這些人是特別選定的嗎?他們有什麼特殊之處,讓蕭淹迫切地想將他們集中在一起?

常瀚和周瀾熙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太對勁。

不過此時還是得以逃出去為優先,周瀾熙從常瀚的懷抱中下來,牽住他的手,帶他擠進人海之中。荒宴的拉力似乎比剛才更明顯了,他們推搡著往前,那些亡者就讓開了路,表情困惑的望著他們,既不哭泣也不說話,彷彿被毒傻的狀態。

這個牢籠裡肯定有什麼侵人思緒的術法存在,周瀾熙的步伐更快了,用力擠開人群,想要快點將常瀚帶離這個令人不適的地方。

結果最後,他們遇到了一堵牆。

這其實是必然的結果,一間地下牢籠裡,難道還會有窗有門嗎。

兩人被迫停下。

周瀾熙看著牆,情不自禁的捏緊了荒宴,彷彿要捏斷它一般,語氣卻平靜道:“……我們殺出去算了,這不是在添亂嗎?”

常瀚抬起手,摸了摸泛著潮意的竹製牆面:“如果直接殺出去,勢必會驚動蕭淹他們,那麼衝突就無法避免了。”

周瀾熙深吸一口氣,顯然已經逐漸失去耐性,她非常厭惡這種被人囚住的感覺:“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他們的防護每分每秒都在變得更嚴實,與其在這裡走迷宮,不然趁現在可能還有漏洞,我們就和他們打吧,我們會打不贏嗎?”

“嗯,我們不一定會輸,但一定會受傷。你現在是魂魄狀態,沒有肉體的保護,一點割傷都會成為巨大的風險。那是我承擔不起的風險。”常瀚道,“現在所有對外的牆面都開啟了最高等級的防護結界,但這一面牆沒有術法波動,是對內的,另一頭是別的房間。我們直接破牆過去。”

周瀾熙:“又是破門又是破牆的,我們是在逃跑還是拆房啊。”

她嘴上小聲懟著,動作卻很快,舉起自己的傘刀往牆上用力一切,無聲地切開了一個洞口,既沒有塌牆,也沒有驚動任何輪迴官。

常瀚誇了一句:“好精湛的刀工。”

他總喜歡在奇怪的情境裡說些奇怪的調笑,周瀾熙唇角微彎,竟頗為受用。

兩人影子似的迅速穿過牆洞,丟下那群茫然的亡者,來到一個黑漆漆的房間裡。

空氣中飄著舊書頁泛潮的獨特氣味,似乎又是一個儲放資料和畫卷的地方。和常瀚起初前進竹屋時,遇過的書房的味道很像。

這間藏在濃霧中、極度不起眼竹屋中,顯然儲藏著許多蕭淹經年來的秘密。他所有的鑽研和圖謀都偷偷的堆積在這裡,堆在這個其他司長勾不到的地方。

執念是一種能夠傳染的東西,他在這裡安靜地蟄伏,悄悄地觀察自己輪迴司中可以信任的手下,一個又一個的說服他們,激起他們的共鳴,讓他們陪著他一步步實現他的執念,實現他想要復活死去老師的執念。

所有心甘情願的逗留在此、欺瞞地府的鬼差們,都和蕭淹一樣,不可抑制地思念著桂肅君,想要那強大又溫柔的桂肅君回來,想要挽回不可能挽回的逝去之人。

他們明知道自己觸犯了一直以來信守的地府戒律,明知道繼續下去也許會萬劫不復。

可他們一陷再陷,控制不住。

蕭淹恐怕沒有想到,他其實造了一座鬼巷。

竹屋的大小,地獄的深度。

倘若這座“鬼巷”被地府給發現了,蕭淹將會是個怎樣的下場?

常瀚抿住了唇。他拉回了注意力,強迫自己專心在眼前的困境上。

這個房間比剛才的監牢小了不少,同樣四面都是牆,宛如密室。

周瀾熙抬步往前,腳邊碰到了什麼東西,黑暗中傳來叮噹一聲,像是金屬鏈條的聲音。她低下頭,荒宴的尾端晃過去,熹微的橘紅火光照亮地面,居然是好幾條交錯相疊的鐵鏈。

這些鐵鏈似乎已經有些年歲,長滿了溼氣浸出來的鏽斑,被堆砌在一旁,象是被汰換掉的舊物,一些紙張和書籍也在地上堆得亂七八糟,同樣像是被淘汰的物件,就這麼隨意地和就鐵鏈混在一塊兒。周瀾熙蹙起眉毛,看來這個房間比起儲物間,更像是個用來扔棄品的垃圾堆。

可扔棄品的地方為什麼需要是個密室?

周瀾熙剛抬了一步,手裡的荒宴就像是感應到什麼,忽然顫動起來。她落下視線,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拉勁倏然出現,大到她根本握不住荒宴的鞭柄。

就聽嗖的一下,荒宴猛地脫手而出,明滅著碎火的尾尖朝前,猶如點燃的箭矢般往牆角竄了過去!

周瀾熙和常瀚齊齊扭頭看去,赫然發現那處的牆面上有個細小的孔洞,如星點般透出隱隱光芒。直飛過去的荒宴直接穿過那個狹小的口徑,衝了出去!

橘紅的光芒像流星一樣一劃而過,短暫地照亮了那片牆角,周瀾熙眼尖地發現那個孔洞附近,掛著一副鐵鎖鏈,看起來比較新,並未生鏽。

周瀾熙心中一動,忽然道:“這恐怕是關賜被關住的地方。”她快步過去,“蕭淹為了操控賀成昭,關了關賜十年,這麼長的時間,若想不被發現就不可能把他關在地府裡,得關在外頭。這個竹屋確實是個好地方,隱密,還方便。”

她說著抬起頭,果然看見天花板上也有一道隱約的小門。光是改了門的位置,對只是個普通人的關賜來說,就已經是個插翅難飛的牢籠,何況他還被鎖上鍊子,外頭甚至還有結界。

周瀾熙冷笑一聲,道:“難怪賀成昭能這麼快找來,他不是自己行動的。關賜本就知道這個竹屋的存在,想必也是他讓賀成昭低調行事的。”

兩人來到那孔洞旁,常瀚摸了摸牆面,感知到附在上頭的結界能量,道:“這是對著室外的牆。”

話音剛落,另一頭就傳來一聲招呼:“嗨!總算來了。”

常瀚雖然沒有聽過成昭鬼王的聲音,但既然荒宴竄到另一頭,那麼那一頭定然就是荒宴的主人。他也挺有禮貌地和賀成昭打招呼:“嗨。長話短說,荒宴可以出去,意味著你有辦法把結界卸掉是嗎?”

回答他的卻不是賀成昭,而是另一個聲音,問:“常瀚?”

這個聲音常瀚倒是有點印象,他的記憶裡面有,是關賜。關賜果然也來了。

關賜又道:“是你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常瀚:“嗯,是我,我的聲音果然很好認。”

關賜雖然不解童年玩伴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眼下情況不容他多問,他雲淡風輕地解釋道:“你們現在待的那個房間,有我之前做過的手腳,可以讓一小區塊的結界失效,而不被其他人察覺。只是我學藝不精,那個大小還不足以讓成年人鑽出來,頂多就讓荒宴透過,不過成昭說小熙很厲害,在那上頭稍加改良,你們很快就可以安靜地出來了。”

學藝不精?周瀾熙瞥向那些和廢鐵鏈混在一塊兒的紙張與書籍,有些恍然,也感到荒謬。蕭淹知不知道養虎為患四個字怎麼寫?他居然這麼自信,認為關賜絕對不敢背叛他,未來還會和賀成昭一樣,為他所用嗎?

常瀚傾身檢查牆面:“做隱藏標記了?”

關賜:“做了,很淺,你找找。”

常瀚看了看,果然發現了一個小標記,他修長的手指往上頭一抹,一個複雜的術紋就在潮溼的牆面上浮現。他仔細去瞧,拿過周瀾熙的傘刀,在上頭又多補了好幾筆,邊補邊溫聲道:“真是幫大忙了,現在可沒時間從頭畫這個。你這做的很不錯,很精細,很有天分,時間再長一點,這裡肯定是關不住你的。這是你第一個破結界的術式吧?很有紀念價值,可惜你沒能親自啟動它,留給我們用了。有點小遺憾呢。”

關賜靜了一瞬,忽道:“你不是常瀚。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