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元旦

緊趕慢趕的,買下那棟縣城北面的小樓三個多月之後,在一家人的注視下,請來的工人把最後一件大傢俱擺放好。

接著便是搬家,按照習俗得請親朋好友來吃入火飯。

韓春風本來已經說好元旦休息兩天,正好可以帶著趙和平回雁山村接奶奶,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都要出門了,他卻突然接到電話,晚上要跟領導去市裡出差,他接完電話出門就走了。

挺著肚子的蘇小北想開車帶趙和平回去接人。

從安陽縣城到雁山村,要開上一整天的車,路況複雜,絕大多數路段都是盤山公路。

趙和平看著蘇小北的肚子,搖頭說不行。

“我可以的,你要相信我開車的技術。”

“我不信!”

“真的,我會開得很小心的,你要相信我”

“你知道什麼是車匪路霸嗎?”

“哎?噫?好吧。那我們要幹嘛?”

“去街上逛逛看有什麼新鮮事。”

兩個人說著就出門。

新房那邊要買的東西已經添齊了,他們在街上沒有目的的散步。

“傻兒子你現在攢了多少錢了?”

“我怎麼知道?不是你管著的嗎?”

“哎,一百七十八萬哎,好多好多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房子了哎。”

“好,我們去買房。”

“可是我們買那麼多房子幹嘛?”

“讓你當包租婆。”

母子倆說幹就幹,回家拿了書包和還有證件就出門。

“傻兒子,你說買哪裡的房子好呢?”

“去市裡買。”

“那邊太遠了啊,誰去住啊?”

“如果你老公被調過去呢?”

“那到時候再買唄”

“那我們還是回家吧。”

“東西都帶著了,怎麼能回去。”

蘇小北嘟著嘴,看到一輛停在路邊拉客的小巴車,她眼前一亮,把趙和平的腦袋朝那個方向扭過去。

那裡有一輛在路邊等客的小巴車,去三百公里外的省城的。

趙和平有些疑惑:“你想幹嘛?”

蘇小北嗲嗲的說:“人家好久好久都沒有回省城的說…”

趙和平一陣惡寒:“蘇小北你別這樣,知道的說你在撒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犯病。”

蘇小北一哼:“我就要去省城,怎麼著吧!”

“那就去唄。”

曾明半年前從縣裡的化工廠下崗,東拼西湊又向工商銀行貸了款,花掉全家所有的存款和人情關係籌到十萬,買了輛三手的小巴車拉客,從待業中年變成了光榮的個體戶。

一開始每天來回跑一趟省城還能賺得不少,後來下崗的人越來越多,拉客的人也越來越多,省城這條線路甚至有五輛車,安陽縣這麼一個小縣城,每天往返省城的最多不到四十個,車多人少,漸漸的也就入不敷出。

“今天邪了門,一個客人都沒有,媳婦,我下去再喊兩嗓子。”

曾明說著從駕駛室開門下車,點了根菸抽了一口扯開嗓子喊:“省城了省城了,上車就走,五元一位!”

“省城了省城了,上車就走,五元一位!”

他正喊著,一個年輕的孕婦帶著孩子朝車子走過來,他連忙把手裡的煙掐了,上前笑道:“妹子,去省城不?”

“師傅,我們不去省城,我們是想問問。”

“問路啊?”曾明失望的看了眼車裡坐著的媳婦,她今天早上起來就有點發燒,這會兒無精打采的,“你們要去哪兒?”

“師傅我們不是問路的,您這車包一天多少錢?”

“包一天?”

曾明有些愣,開天闢地頭一回,還能包車?他拉客的他怎麼不知道?

他媳婦也睜開眼睛從車裡看了過來。

“是的,您先說個價,合適的話再說。”

“你等等啊妹子,我和我媳婦商量一下。”

看著曾明上車,蘇小北摟著趙和平的手臂,低聲問道:

“傻兒子,你說多少錢合適?”

趙和平心算了一下,這樣十一座的小巴車,平時往返一趟省城就算滿員的話就是一百一,加上中途上下客的,一天下來頂了天就一百五十塊錢。

“最多150。”

這時候曾明的媳婦王麗娟拉開車窗,問道:“妹子你包車是要去做什麼?”

“就今天往返一趟省城。到了省城你們再拉我們跑幾個地方,不麻煩的。”

“這樣啊,那上車吧,現在就走。”

“大哥大姐,你們還沒說包一天多少錢呢。”

曾明兩口子對視一眼,王麗娟說道:一百塊,妹子你放心,我們指定不會多要你的,你要同意了就走。”

話音都還沒落下,蘇小北已經拉著趙和平上了車坐好了!

“出發出發!”蘇小北雀躍道。

趙和平看了一眼爬進駕駛位上的曾明,又看了一眼病殃殃的王麗娟,放下心來。

夫妻倆一看就是老實人,不像是孫二孃的妹妹。

車輪滾滾,很快就離開了縣城,因為是冬天,車窗都關上了,半路上曾明煙癮犯了,好幾次想點菸都被王麗娟咳嗽一聲阻止。

趙和平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車裡發生的情況卻瞭然於心。

無論哪個朝代,只要做得好,搞物流的都能掙到錢,但是他現在的本錢太少了,現在的貨車汽車動不動就十萬起步,做不到規模化運營就不成氣候,還是得再等等。

同樣的,從古到今,人們出門在外都會得到一條老祖先的忠告: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無論哪個時代,哪個行業,中間都會混進一些心術不正之輩,坑蒙拐騙偷不成,就變成搶和殺,多少無辜的亡魂死在旅途中。

趙和平一直暗中留意那對夫妻的一舉一動,就很累。

蘇小北上車之後就開始犯困,靠著趙和平的肩膀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睡醒了,見傻兒子正側頭看著窗外,她突然發現他長高了。

去年夏天她還能把他的腦袋按在懷裡揉,今年冬天自己站在他身邊卻只能挽著他的胳膊了。

“徘徊著的”

“在路上著的”

“你要走嗎viar viar”

“易碎的 驕傲著”

“那也曾是我的模樣”

他輕輕的哼著,她靜靜的聽,突然覺得心裡很疼。

很疼很疼。

“蘇小北你睡覺流口水啊!”

趙和平突然回頭看向她。

“你看,口水都流到你眼睛裡了。”

蘇小北噗嗤笑出聲,抓起他的衣袖擦了眼淚,“真是傻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