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瞪著阿蠻,上前一步,身體已經貼到石桌,只要伸手就能夠到阿蠻。

阿蠻紋絲不動,嘴角竟還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

九爺咳嗽一聲,從院門口走來。

阿大恨恨地伸手,卻是一把抽走桌上的紙條,目光卻還是瞪著阿蠻,咬著字說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這當口,阿成竟然不自覺地跟著點了點頭。也怪不得阿大火大,人家一句話都還沒講完,阿蠻就給人來這一出,連阿成都有點看不過眼了。

不過阿成也更加佩服阿蠻了。

看看這氣場······

阿蠻全然不當一回事,輕鬆笑道:“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呢?你可以不聽呀。”

阿大頓時愣在當場,憤怒的氣勢潰如洪洩。

“我······”終究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扭頭就走。

阿二自然跟上,臨了還忍不住一臉迷惑地瞧了阿蠻一眼。

“記住!不論去哪,只要出了月亮灣,絕對不要做任何違法亂紀的事,一丁點都不要。否則······”

阿蠻說得很大聲,阿大阿二都要出院門了,聽到這一句,忍不住回頭。

可阿蠻只是莫名其妙地笑著看著他們,後面半句話就是不說。

“否則怎麼樣?”阿二忍不住問。

阿蠻輕聲一笑,手指尖在石桌上輕輕點選。

阿二遲疑一下,從阿大兜裡掏出個紅包,走回來放在阿蠻手邊。

“否則怎樣?”

阿蠻冷冷說道:“死無葬身之地。”

阿蠻的話冷,眼神更冷,激得阿二打了個冷戰,鬼使神差的,也沒追問個為什麼,就轉身出門去了。

最後一撥是個乾枯瘦小的女人,從阿蠻進院子,她就遠遠退到偏山屋的簷下,到阿大兄弟倆離開,才在阿蠻的注視下,湊到近前來。

這婦人也是熟人,是前門村黑皮的婆娘,大家都叫她苦妹。

黑皮在梅坡開了好大個磚廠,家裡日子過得很是富足,只是苦妹的命還是苦。阿蠻生平見過最兇狠的打老婆場景,就發生在苦妹身上。

只是那事尚未發生,是初三暑假時期的事,阿蠻當時正好在磚廠打零工。

當時的場面記憶深刻:黑皮單手掐著苦妹的脖子摁在牆上,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大耳刮子,抽得苦妹一嘴血沫。苦妹出奇的扛揍,尋常人這兩耳光早就被抽懵了,她腦袋竟然還能不可思議地彎轉,一口咬住黑皮的腕子。黑皮吃痛,巴掌握成拳頭,一通猛錘,苦妹只是死咬著不放······

嗚嗚的哀嚎和狂暴的怒吼聲,彷彿再次震顫耳膜,阿蠻不禁苦笑。

苦妹正尋思如何開口,阿蠻驅散走記憶的干擾,溫和問道:

“苦妹嬸子,你這是······”

瘦小的女人順勢接過話頭,故做親近討好地笑著說:“蠻子老弟,大傢伙都說你神機妙算,我也想請你老給我算上一算。”

混亂的稱呼,不當的措詞,聽得一旁的阿成不禁咧嘴一笑。

阿蠻瞪阿成一眼,忽地心裡一驚:今日當真這麼巧,剛才阿大的事情,關係到藍藍的命運;這會兒苦妹找上門,這一家又正好牽扯到阿成的人生。

比之藍藍緩慢沉溺的命運,發生的阿成身上的劇變,更加突然且毫無徵兆。

阿蠻忍不住再瞪阿成一眼,又轉向苦妹問道:“苦妹嬸子,你想要問什麼?”

阿蠻腦子飛快運轉,思考著如果一年後的事情果然發生,自己能在此時做些什麼。現在事情連個影兒也沒露,可若是能埋個伏筆······

“我就是想問一問,要到啥時候,我的命才不用這麼苦。”苦妹說罷,語音不禁變得悲悽起來。

這話說得如此悽苦,阿蠻聽得微微一怔。

將來的事,能避免固然好,若是不能,也怪不到苦妹頭上。

阿蠻心裡輕嘆,柔聲說道:“會好起來的,頂多不出一年······平日裡,能避你就避著點。”

苦妹驚訝望來,阿蠻神情平和,衝她安慰地點了點頭,彷彿關於苦妹的一切,他都瞭然於胸。

苦妹有些不敢信,下意識問道:“真的?”

阿蠻不解釋,補充說道:“只是······”

阿蠻頓了一頓,吊起院子裡所有人的好奇心,才悠然說道:“只是天下敗人氣運者,莫過於官司二字。一年之內,只要不惹上官司,必然萬事大吉。”

苦妹初聽官司二字,一臉迷惑,鄉野之地,尋常人一輩子連個差人都難見到,哪裡又會遇到什麼官司?

如是一想,立馬喜上眉梢,望向阿蠻的目光裡,也多出一絲光亮來。

“如此,如此就多謝蠻子老弟了。”苦妹如此唸叨,就好像阿蠻突然給了她一段美好的命運一般。

阿蠻看得有些不忍,善意提醒道:“還得等一年呢。”

“等得起,等得起。”苦妹竟似有點激動,搓著手,摸出個紅包來,又從另一邊褲兜裡摸出一卷五塊十塊的散鈔,一併遞到阿蠻面前。

阿蠻沒接,苦妹便也學著之前的人,將錢擱在石桌上。

苦妹一走,阿成便迫不及待地坐下來拆紅包。

阿蠻的心情卻一時難以平靜。

苦妹是來算命的,問的是她的苦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就因為得到個不到一年的答案,她便歡喜成這樣。

阿蠻想到了藍藍,阿大的紅紙條上,女方就是藍藍。阿蠻不知道藍藍的八字,只是知道初三畢業,藍藍沒高中可讀,家裡兩個弟弟上學也要用錢,父母就張羅著要把她嫁人。阿大早就看上了藍藍,他父親是本地屠夫家境富裕給得起彩禮,順理成章便被藍藍父母相中。

之前阿蠻為當神棍做準備時,傳出的斷言裡有一條:藍藍將來能進大廠,賺大錢給弟弟們上大學。這是阿蠻編的,就算將來一步步改變藍藍的人生軌跡,這也未必就能成真。

阿蠻給出這麼個預言,為的是先給藍藍的路前踩出一排腳印,引導事情儘可能往那個方向發展。

如果沒有這些,藍藍原本的命運是,畢業後嫁給阿大,沒過很久便開始頻繁回孃家,跟父母吵架,孃家也漸漸不得安寧。終於在某一次被父親強行送回去後,上吊了。夫家的人怕出命案,主動送她回來。

也是那一次,藍藍跟母親吵得格外兇,崩潰時哭喊了一句:“誰敢想我嫁個男人,還要給他一家人操!”

阿蠻路過,聽到了。那一年他們都是十六歲,除了看著藍藍受苦,阿蠻什麼都做不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那樣過去,過了幾個月,藍藍懷孕了,再後來藍藍不見了,村裡人都說藍藍打掉孩子跑了。恐怖的是,藍藍又偷偷回來了一趟,不知她怎麼把打掉的胎兒偷出來的,還扔進了夫家的院子······

之後的事情更是人間慘劇,沒過幾天,阿大用殺豬刀捅死了屠夫,又被阿二一棍子打爛了腦袋。阿二被抓走那天,是阿蠻第二次看到閃燈的警車和穿正裝的差人。

第一次看到是因為阿成,差不多一年後,一輛警車停在村口,走下來兩個差人,問正好站在路邊的阿蠻:“唐小成的家是哪一間,你可以帶我們去嗎?”

······

“哇,開磚廠這麼賺錢的嗎?黑皮這個老混蛋,天天打婆娘,錢倒是沒少給。”阿成拆完紅包,忍不住鬼叫。

看到阿蠻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勁,不禁問道:“幹什麼這麼看著我?”

阿蠻怪異一笑,問道:“唐小成,你要不要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