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江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天空已經發亮,呼啦啦的風好像也已經停止。他揉了揉大腿,四處張望了下,發現王彩霞不在山洞。

他走到洞門口,這一望還是吃驚不少,昨天又是狂風又是暴雨的天氣,突然都不見了。天空出現了一層淡藍,往大海處看,好像比平時更加清晰。

昨日的那場颱風已經北上,從東海一路到達較高緯度的黃海區,時後部進入了冷空氣,熱帶氣旋變成溫帶氣旋而慢慢的減弱到逐漸消亡。

“霞姐,你在哪?”李江站在山洞門口喊。

只見沙灘旁邊的灌木林中,王彩霞手裡拿著塊石頭片,朝他揮揮手。

“這裡吶,你下來。”

等李江下到沙灘時,看見王彩霞正在用薄石頭片在砍小樹木,她的腳邊已經亂七八糟的扔了四五根灌木。

“你去弄點藤條來。”

“幹嘛?”

“造船。”她揚了揚頭,笑了。

她說,如果有漁民來救我們,再好。如果沒有,我們需要自力更生。她目測過了,我們這小島離灣口不遠,我們用藤條把灌木綁住木板跳加擴,讓它能夠承受我們兩個人的重量。再改兩支樹槳,還是用我們兩邊劃的方式,離開這小島,回小漁村去。

“這,能行嗎?”

“相信姐,一定行的。”

王彩霞從小就倔強,不然不會闖杭城,不會在魚龍混雜的餐飲業殺出一條路來。她不是那種逆來順受,與命運妥協的女人。她往往在逆境中尋找到一條生路,她不屈服。

兩個小時後,沙灘上已經疊起了一大堆的灌木,和李江從灌木上拉下來的藤條。他們把這些東西都移到木板跳旁邊,開始王彩霞所說的“造船”。

所謂造船,其實就是在木板跳的基礎上,將灌木用藤條一根一根的綁上去。擴大和牢固木板跳的面積,增加浮度。王彩霞做得很認真,那雙粉嫩的小手,手掌處佈滿了血絲。那咬牙拉緊藤條的堅定,著實的讓李江相形見絀。

“霞姐,你歇會。”

“沒事,姐能行。造好船,姐帶你回家。”

每次她這麼說,李江的心裡便會湧起不一樣的情愫,那種感覺與愛情不同,彷彿有著他媽媽劉蘭的味道。他喜歡這種味道,溫暖而踏實。

在李江還沉浸在這份這樣環境下,有點奢侈的溫暖裡時,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他的手停了下來。

王彩霞的手也停了下來,她也聽到了一個“突突”聲音。

他們都站了起來,看大海。那聲音分明是從海里傳過來,那樣真實,又那樣令人振奮。

他們看見了大海里移動的一個點,是往沙灘而來的一個點。他們傻一樣的站著,呆呆地看著那個點,大起來。

“是船,是機漁船。”李江叫了起來。

李江拉起王彩霞的手往沙灘邊沿奔了過去,一邊奔一邊放了她的手,脫著身上的那件的確良襯衫,用力地朝那漁船拼命地揮著。

“喔。。。我們在這裡。。。”

他揮著叫著。

她也興奮得從沙灘上跳起來,雙手交叉著朝越來越近的漁船揮著。

那漁船上的人好像已經看見他們,有兩個立在船頭也朝他們揮手。那機船與他們昨天出海的大小差不多,樣式也基本相同。

立在船頭的一箇中年男人說他是村主任,昨天台風來時就接到漁民的報告,知道那船老大載著你們出海沒回來。這件事已連夜彙報給了鄉政府,鄉政府很重視,颱風一過就組織了7條這樣的漁船,分別向不同的海域和島嶼搜尋。村主任說,我們只是其中的一條路線。

村主任簡單地詢問和了解他們出事的經過後,遞給他們餅乾和水壺:“我們都已經出來搜尋4個多小時了,出了這個小島,那邊就基本沒有這樣的島嶼了。也算你們運氣好,如果錯過了這個小島,你們就順著大東海漂向太平洋嘍。”

王彩霞心有餘悸,拿餅乾的手合十:“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大難不死,以後我們得好好活著。”

2)

載著他們的漁船是傍晚時回到漁村,碼頭上有好些村民等著。其中就包括了那家旅社的老闆娘,一上岸就抓住了王彩霞的手,如同失而復得親人回來一般熱情。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闆娘領進門時高興勁:“你們先去樓上洗個澡,我給你們湯兩碗海鮮麵,洗好就下來吃。”

“嗯,好。”王彩霞點點頭。

等他們洗好澡,換好衣服下樓時,老闆娘已經把兩碗熱氣騰騰的海鮮麵放在桌子上。在吃麵的過程中,王彩霞才開始打聽船老大一家的事。

老闆娘說,船老大是個忠厚老實人,年輕時娶過一個老婆,結婚沒幾年就得病死了。後來一直沒有再娶,他唯一值錢的家產就是這條船,家裡除了一個70多歲的老孃,也沒其他人。這幾年,他老孃也一直生病,花了好多錢,還是臥床不起。大家都說不是因為錢,這種天氣他是不會出海的。

第二天,村主任根據他們出事的地點,加當時洋流原理分析船老大可能漂向的海域,再派出去5條機漁船,向北搜尋。黃昏回來時,依然一無所獲。

在村主任出海搜尋時,王彩霞和李江也在旅社老闆娘的引領下,去看了船老大的老母親。躺在床上的老母親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出事,見有人來家看她,那瘦弱的臉上還是帶著淳樸的笑。

那笑,讓王彩霞一下子難過到了極點,一出他家的門就淚流滿面。

為船老大的事,他們在小漁村住了下來,一住就是5天。這5天裡,村主任每天都組織漁民出海去尋找船老大的訊息,但每天傍晚又會失望而歸。這天,又開始下雨刮風了,村主任說,放棄吧,我們也盡力了。

村民們都沒說話,好像世世代代在這麼個漁村裡住著,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死離別,習慣了這種早晨出去晚上再也回不來的現象。

村主任對王彩霞說:“這不關你們的事,是他的命數。你們也別難過,該回去就回去吧。”

“那他老孃怎麼辦?”王彩霞還是不放心這臥床不起的老太太。

“老太太我們村裡會安排的。村子本來就不大,彼此之間都有著親戚關係,排起來也都還沒出五房。養老送終我們會處理好的。”

王彩霞再也不說什麼,臨走的一大早從旅遊包的底層裡掏出1千元錢,硬塞給了村主任,說是給老太太一點意思。走時,她沒去看老太太,她說,她看不了那場景。

她是個善良的女子。

3)

李江回到杭城綠湖小區後,昏天黑地的飽睡了兩天,下午起來時才想起自己在小島裡的想法。出小區,在小賣部的公用電話給李家村小學辦公室去了個電話,電話響到沒人接。

他又給磚瓦廠去了個電話,接電話的還是李陽光:“江哥,以為你放暑假了,要回來呢。”

“我媽呢,怎麼打學校電話沒人接?”

“劉媽昨天說學校需要交流去上海了,今天上午才走的。”

“她說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個,沒說。你有事嗎?”

李江忙在電話裡說,沒事沒事,只是想她了。他擱了電話時,心裡還是有點失落,想想假期也快結束,想著就不回李家村了。

劉蘭說的學校需要交流一事,其實是她的一個說辭。這麼多年了,她做夢都想著回家去看看,雖然那家已經沒有親人,但那是她童年長大的地方,那地方留著她刻骨銘心的記憶。

她的家就在上海外灘。

黃浦江兩岸的建築在風格樣式、建造年代等方面相距甚遠,但都那麼赫赫有名,都帶著上海變遷的時代印記,因此,只好用“傳奇”來形容這些奇蹟般的建築。特別是外灘這邊是近代的歐美建築群,據說總共有五十多座不同國家、風格各異的建築,這裡曾經充滿傳奇色彩,遊走其間,有點置身異域的感覺。

哥特式的尖頂、古希臘式的穹窿、巴洛克式的廊柱、西班牙式的陽臺,盡收眼底。

這些建築對她來說並不陌生,二十多年前她就生活在這裡。記得小時候她每次看到這些建築,除了親切以外,更多的都是震撼。外公說,近百年前,中國還處在半封建半殖民的社會時期,這些建築正是在那個時期建造的。一磚一石皆有靈,那建築很真誠。

老建築的韻味,像她外公手裡提著的文明棍,和他身上穿著的紳士禮服。那些銀杏樹早已經會溶進這座傳奇城市的歷史。不知道她家的法國梧桐樹還在不在。

劉蘭憑她的記憶和印象走著,看門牌時有點恍惚。她記憶裡這條路叫黃浦路,現在的門牌標著的卻是中山東一路。但那些建築沒變。

真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

她在一幢蘇俄式的小洋房前停了下來。院子裡那兩排高高的法國梧桐樹,還在。那是外公栽下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一下子全都湧了回來。

那年她6歲,那是1949年,父親走了,去了臺島。留下她和母親,還有外公,從此杳無音信。由於父親的這層海外關係,十年革命時期,外公受盡了委屈和欺辱,在那座關著他的筒子樓裡用一根麻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死了去火化,連個名字都沒有表注。母親受不了這種折磨,也跳了黃浦江,至今連屍體都沒找著。

她就是在那時離開的。這一晃,24年了。

劉蘭收了收神,用手捋了捋短髮,抓住門上的紫銅門環敲了二下。不一會兒,門上的小窗開啟來,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人出現在小視窗。

她打量著站在門外的她。她短髮,五官層次分明,臉上和衣著襯托出了,高貴而不奢靡,端莊而不做作,熱情而不浮躁。她是知性智慧的,自信大度的,聰明睿智的。

裡面的女人就一眼便開啟了大門:“你好,你有事嗎?”

劉蘭說,她小時候就住這裡,原來這裡是她的家。她許多年前就離開了,現在只是想回來看看,是否有她親人的訊息。

現住的女人很客氣地讓坐到梧桐樹下的藤椅裡,從小罐裡鑰了些咖啡,煮水泡上。她說,這房子是政府分給他們住的,她丈夫是政府裡工作人員。他們住這裡已經十幾年了,自從他們住進來後,從來沒有人甚至連信件也沒有收到過關於這房子主人的一丁點資訊。

她說,如果方便或者願意,你可以留下地址和聯絡方式,如若有人來問,她也好答覆,省得錯失了機緣。

劉蘭笑著,在她給的一個軟皮本子上,用漂亮的行書寫了:銀華市,李家村小學,劉蘭。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