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祈春枝,他舞了五百年也沒求來滿城青枝。生機勃勃的枝椏不會偏長於不乾淨之處。

過去他守著死寂空樓,其感受,也許就如她留在他身邊這般

他十五歲時,懵懂到骯髒,想過用身體去換取片刻自由。當然,他沒資格,他還是要守著空洞的高樓。

賤命一條,除了好看的皮囊和無用的貞潔,少時的他,一無是處。

所以十五歲的斷玉是沒有靈魂的,他永遠能睜著一雙比死水還空還暗的眸,坐看雲起雲落。

可鹿銜枝與他截然不同。

同樣是漂亮的外表,同樣是脆弱的內裡,同樣是被一隻大手緊緊攥在手心。可她不會枯萎,永遠也不會。

鹿銜枝低眸望著他,怔忪半晌。

“為什麼?”

奇了怪了,她以為聽到他願意幫她找回家的路,自己會很開心。

可她現在笑不出來。

她眼中的少年,仰躺著,墨黑的長髮鋪展開,凌亂中透出無法言喻的美感。若是面色沒有這麼蒼白憔悴,徹底褪去稚嫩的他,必定比魅妖還惑人心智。

“因為我愛你。”

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

他聽她說過,卻也還是一知半解。以至於他當時沒看明白,他對她,是愛而不是喜歡。

他認同她,認同她的思想,認同她的信仰……他從心底裡信仰她的信仰,視她為信仰。

當人人都朝最好最完美的東西看去時,只有她會注意到殘缺的不好的斷玉。

他從前信仰強為尊,弱為卑。認為只要自己能站上權力巔峰,弱者,皆為蜉蝣螻蟻。

可她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弱者不是螻蟻,弱者也可以很強,甚至很多時候,弱者比強者更為恣意堅韌。

強者不一定有坦然的勇氣,可她有。所以她在他眼裡,從不需要如花瓶般捧在手心裡保護。

她不需要憐憫,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愛護。

鹿銜枝深深凝視著他,他的眉眼清明如月,映入她眼簾,烙下一幅刻進她骨髓的畫面。

她想,她大概一輩子也忘不掉這樣溫柔的少年。

是了,溫柔。

從前她以為,“溫柔”這個詞是用來形容君弋的,而不是用來形容封樓聿的。

可她錯了。

詞彙不是定義,不是標籤,不是她看小說時用來判斷一個角色人設的固定針。

封樓聿是她眼中最最好的少年,不由別人定義,僅僅來自於她內心深處。

“好。”鹿銜枝粲然一笑。

封樓聿見她笑,勾唇,回以一笑。

只為了這一刻煙火綻放,他甘願去死。

沒有她的未來,他比死好不了多少。他不願意去深思,不願意庸人自擾。

在封樓聿鬆開手,側開臉之前,鹿銜枝驀然俯身,在他頸側的傷疤上落下一吻。

這是她咬的,她不後悔,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咬他。

異樣的癢意,封樓聿遏制不住地悶哼一聲。

他兩手掐住她的腰,將她推開,“枝枝,別……”

當過魘,他自然不是當初那個純到只知最後一步的少年,他很容易被撩撥,很容易情動……

可他不打算碰她。

往生因果鏡內的一切尚且可以當做大夢一場,但現在不行。

既然已經決定送她回家,他就想好過一種可能:她的未來永遠也沒有他。

她可能會愛上另一個少年,可能會承歡於另一個少年,可能會孕育她與另一個少年的孩子。

他不希望自己因一時情.欲帶給她的疼痛和歡愉,會成為她與另一個人圓滿時的噩夢。

她若後悔,他會難過。

鹿銜枝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她僅僅是想親近他,想盡可能地親近他。

她必須回一趟家。

她的爸爸媽媽只有她一個女兒,從小對她要求就不高,只希望她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長大。

她也確實快快樂樂地長大了,可她還沒來得及回家過年,就穿書了。

她給媽媽準備的紅衣裳和給爸爸準備的軍大衣擱置在客廳,還沒送出去。

“你可以……可以愛我久一點嗎?”鹿銜枝問,“我很貪心,如果我回家了,我希望你能來找我。”

她的臉捂在他頸側,聲音顯得悶悶的,卻又有曙光,不是全然黯淡無光的寂夜。

“我家那兒有一種節日,叫春節,一家人天南海北都要團圓。”

“我想帶你去見我爸媽,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爸媽?”封樓聿試著念一聲,音調有些怪異。

鹿銜枝抬頭親了他一下,笑著解釋道:“媽媽就是母親,爸爸就是父親。”

封樓聿沉默下來。

被天道影響後那幾日他翻遍古籍,確實找到了移魂秘術。移魂之法,換魂不移軀體。

也就是說,就算他能成功送她回家,也不過是她的神魂跨越時空。

而他,要麼迎來一個明樓鹿仙子,要麼守著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論哪一種,他都不會再擁有她。

在鹿銜枝迫切炙熱的視線之中,封樓聿不想叫她失望。撒謊也無妨。

“好,我會一直愛你,會陪你去見爸爸、媽媽。”

他口中的後兩個詞,說得實在彆扭,以至於聽起來太過可愛。

鹿銜枝開心了,抱著他就要蹭蹭他的脖頸。

她撐得太久,怕她累著,封樓聿抱起她一滾,將她放躺到床上。

兩人側著身子相對。就像她和他曾擠在一張矮榻上那樣。

“我還沒脫鞋!”鹿銜枝趕忙蹦起身,將鞋脫下扔在床邊。

她側躺回原位,正對著他的臉,笑嘻嘻地看著他。

“枝枝,我想聽聽你說,你家的樣子。”

或許,他可以根據她的描述,打造出一片與她的故土相似的空間。

鹿銜枝想了想,“我家有一個小院,房子是方方正正的……有一間木屋是爸爸為我和我的小羊造的……有乾草,有漂亮的小白羊……”

“我本來要回家過年……我媽媽還說隔壁家的大兒子他……”

鹿銜枝看了封樓聿一眼,咳咳一聲,自動忽略掉她媽媽眼中的好女婿人選——隔壁家大哥。

“他什麼?”封樓聿逮住這個問題。

“沒什麼?”

“什麼?”他死活不放。

鹿銜枝摸了摸鼻子,“他小時候說要娶我來著……”

“但是你別胡思亂想!我小時候沒答應他,長大後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