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銜枝不知道該怪誰。

立場不同,觀點不同,好像從哪一方來看都說得通。

她不是聖母,也會有陰暗的情緒。

褚星祈執意要用自己的身體去蘊養褚玄鴻脆弱的神魂,待褚玄鴻神魂稍強時,必定會擠掉褚星祈的神魂,獨佔他的軀體。

同血脈的軀體對神魂的養護效率,是不同血脈的幾十倍不止。

褚星祈是比褚淮青還要好的選擇。

鹿銜枝突然想。她為什麼要摻和進去,去當一個他們眼中的壞人?

插足這件事,她現在手痛,腳痛,脖頸痛。心裡還不舒服。

吃力不討好。

等他們追悔莫及時,自然會知道她當初沒有說謊,她沒有做錯。

鹿銜枝不管了。

她靜靜地站在一旁,當一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

女主和反派第一場正式的對手戲,帶給她許多自己都說不清楚的複雜感受。

“明樓滅於朝夕,就算道君非你親父。兩百年,養育之恩高於天!”

“黑白局勢一朝蕩亂,暗域之主,你下次想屠盡哪一座城池?你可有想過數萬流離失所的百姓?!”

“從前我顧念同門之誼,對你照顧不淺。若當初知曉你未來是個禍害,我就不該對你留有一絲憐憫!”

慕輕衣厲聲訓斥。有失偏頗的理解,正義凜然的斥責。

沒有封樓聿坐鎮,暗域的怪物會源源不斷地竄入民間禍亂百姓。僅靠些斬妖除魔的小分隊,不過杯水車薪。

那才是真正的生靈塗炭。

家國大義,國泰民安。

原來這麼偉大的詞彙,在某些時候,也會失去本該有的重量。

鹿銜枝突然懂了很多。

就像她來時,以一腔尊崇的法誤判一個人。

反派,不一定是很壞很壞的人,但他或她在男女主眼中,一定很壞。立場不同罷了。

這個世界,本就鮮有絕對的黑白……

主角,配角,反派,都是灰色的……

她也是。

鹿銜枝看向封樓聿。

在月光下,少年沒被陰影吞沒的半張臉白如淨瓷。若是忽略掉幾抹懾人的血紅,笑時應當比月華皎潔耀眼。

他一聲不吭,沉寂與殘冷縈繞在身體四周。

鹿銜枝彷彿看到了從前在明樓隱忍殘喘的少年。

她不確定是不是封樓聿性格使然,不欲向看不懂他的人多做解釋。

她不想再摻和進劇情裡去。

鹿銜枝挪動腳,後退幾步,悄無聲息地走離開了。

封樓聿是不會對慕輕衣動手的。

在慕輕衣的懇求之下,他會選擇放棄誅殺褚星祈,以及暫時放棄抹除殘魂。

鹿銜枝心裡很平靜。既無多少難過,也無多少憤慨。

來這一趟,最終的結果還是和劇情一樣。褚星祈未死,連帶著目標殘魂也未滅。

她突然挺想笑的。笑劇情太過強大,笑自己太過愚昧。

這裡果然不是她的淨土。

鹿銜枝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蕩,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異鄉人好歹有個旅居之所,輪到她,全然就是個流浪漢。

走著走著,她又繞回到那個賣小餛飩的攤販面前。

“小夫人可是逛乏了?過了飯點,咱這小攤暫時沒多少客人。”

“小夫人若是不嫌棄,可以在這兒坐著等自家夫君。”

鹿銜枝聽著小商販一口一個“小夫人”,突然很想反駁他。想了想,還是算了。第一次來她又何嘗不是預設了這個稱呼?

她確實腳痠,索性應下,“多謝老闆。”坐在最角落的板凳上,望著人來人往的亮堂街市,她有些恍惚。

她的小鎮,每逢趕集時,也是這樣熱鬧。

“小夫人,你受傷了!”

老闆是個中年男子,為了養家餬口賣了多年餛飩。為人也淳樸善良。

“我去給你找點藥酒來。”

鹿銜枝忙擺手推拒,“不了不了!磕磕碰碰的小傷,我馬上就要回去了,不打緊的!”她站起身忙往外走。

她看得出來,這小販的生活十分拮据。估計是把生意錢都往妻兒老母那寄去了。

佔了人家的位置她本就不好意思,又怎麼能讓人專程去給她買藥酒消毒?

鹿銜枝竄進人群,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人流之中。

她想回家。

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有系統,沒有貴人,沒有金手指。

主要是她不確定原主到底是什麼情況。如果原主穿進了她的身體裡,那她或許可以嘗試著找找君弋。

可若是原主死亡了,只怕君弋不僅不會幫她,反而會誅殺她。

鹿銜枝聳聳肩,笑笑,挺無助的。

被褚星祈使勁兒拉扯過的手腕突然一疼。意識到有人握住了那隻手手腕,她反射性地轉頭望去,對上封樓聿冷冽的眸。

他應當是處理過,臉上手上的血都消失不見。

少年站著一動不動,他身後幾個大嬸被遮擋,不耐煩地嚷嚷。

“還走不走啦?不走別擋路啊!”

“就是,沒瞧見人多啊!”

鹿銜枝趕忙將封樓聿拉到街邊無人的空地,“不好意思哈幾位嬸兒!”她訕訕一笑。

沒了簇擁的人群,兩人就這麼幹站著。

鹿銜枝不說話,等他開口。封樓聿也不張口,只是俯首凝視著她。

鬨鬧聲自周圍傳來,可兩人之間這小範圍卻很是安靜。

他的手太冰,刺激著她因外力而紅腫淤青的手腕。不舒服。

鹿銜枝揚揚手腕,示意他放手,“放開。”

男主男二反派,一個德性。說話就說話,硬要對她又拉又拽的。不知道他們力氣很大,她很疼嗎?

封樓聿鬆了鬆力道,卻沒有鬆開手,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鹿銜枝深撥出一口濁氣,索性任他拉扯,“你到底想要什麼?”她問,語氣沉涼如水。

她面色徹底沒了若有似無的笑,整個人都透著與外表不相符的冷意。

沒有得到他的回應,鹿銜枝扯扯嘴角,是自嘲的弧度。

“我就不該來。”

不該來幫他找殘魂,不該來暗域陪他。

果然,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

她明白又不明白。

終究是沒有經歷過的人,再如何自以為懂,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的層次。

封樓聿抬手扶住她的側臉,逼迫她轉正臉,讓她的視線正對著自己。

“不該來我身邊?”他問,嗓音啞得厲害。

鹿銜枝冷笑一聲,“沒錯。”

“你說過,願意嫁我……”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談婚論嫁,我們現在提這個,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