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沉風沉默地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瘦了。”
這一刻，蕭沉風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久未歸家的孩子，嚴肅卻又難掩關懷。
八年過去，傅清池高了些，也更瘦了些，整個人看起來比年少的時候瘦削了不少，蕭沉風都看在眼裡，心中喟然一嘆。
傅清池則因為他這一句話抿緊了唇，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顫，眼裡的淚光幾乎快要抑制不住。
當年事發突然，原本無憂無慮的少年郎突逢變故，失去了所有親人，遭人陷害被迫成長，孤身一人在苦痛之中前行了八年之久，如今一朝得見愛護自己的師父，如何能控制得住不斷翻湧的情緒。
白玉章看了兩人一眼，倒是頗為識趣，主動開口說道：“你們師徒二人多年不見，想必有許多話要續，此地便暫且留給你們，白某片刻後再來叨擾。”
白玉章腳步一轉，對著站在一旁侍候的黑衣人說道：“你們也跟我一同出去，我有事要你們去做。”
說罷，利落地轉身向外走去。
偌大的空地上很快便只剩下了師徒二人。
此處也不知是何人所造，竟種了大片的桃林，淡粉色的花瓣緩緩飄落，空氣中都泛著淡淡花香。
蕭沉風以前話就很少，現在更是沉默不語，又或是面對多年未見的徒弟不知從何談起，便只能保持著緘默。
最終還是傅清池紅著眼眶率先開了口：“師父，我能向您要一個真相嗎？”
蕭沉風看著自己心愛的徒弟臉上的懇求之色，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愧疚，卻依舊沒有張口回答他的問題。
傅清池也不覺得失望，他仰起頭，壓下眼底熱意，面上若無其事地扯出一抹笑來：“好，既然您不願意給，那就由徒兒來說。”
“其實您一開始就是帶著任務來的，對吧？”傅清池語出驚人：“從您收我為徒的那天起，這個計劃就已經開始了。”
他像是講述著一個漠不關己的故事一樣，開始將自己拼湊出的真相娓娓道來：
“我爹總是很忙，沒有時間教導我，是您一點一點地教我習武，認字，讀書，還有為人處世的方式，像一個真正的父親一樣將我一手帶大，您對我太好了，好到有時候我甚至都會懷疑，是不是其實您才是我的親生父親。”
傅清池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這個想法有幾分幼稚好笑，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後來聽說您和我爹孃一起出了事，我就感覺……好像天都塌了。那個時候我腦子很亂，一心只有報仇，直到重傷墜崖僥倖撿回一條命，我才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
傅清池的聲音很輕，語氣中帶著一股莫名的情緒：“您的功力那麼深厚，又生性謹慎，怎麼可能會出事呢？”
“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有些事其實並不是我想的那樣。而當我開始著手查的時候，不對勁的地方就越來越多了。”
偌大的桃花林，只能聽得見傅清池一人的聲音迴響。
“當年朝廷找上我哥，讓他給我下毒，我哥性格純善，狠不下心害我，所以假意答應，然後在暗中偷偷換了其中的幾味藥材，可我最後卻還是中了毒。”
他停頓了一下，低聲問道：“師父，朝廷的人不止找了我哥，還找了您，對嗎？”
聽到這裡，蕭沉風的身形微微一動。
傅清池耐心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蕭沉風的反駁，唇邊那抹笑多了幾分苦澀。
他嘆息一聲，語氣中帶著不解：“師父，您為什麼總是這樣固執呢？您就不怕我會恨你嗎？”
沉默許久的蕭沉風終於啞著嗓子開口，卻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傅清池點了點頭：
“沒錯，這些都是真的。可您為什麼不說朝廷找了您，您卻並沒有答應，為什麼不說我爹孃出事的時候，您被人故意引開絆住了手腳，為什麼不說您現在會在這裡，都是為了我？”
一身紅衣的高大男人此刻竟像一隻委屈至極的幼獸，聲音中難掩哽咽：
“師父，這段時間我總是在想，我的運氣真的有那麼好嗎？我重傷墜崖的時候，恰巧就有神醫路過，先所有人找到我，花盡心思保我一條性命，在竹樓高燒不醒的時候，我舅舅恰巧被人引過去，救下了我，我要尋找臨淵盟的線索，就有密信和火藥箱子送到眼前……怎麼會那麼巧呢？師父，徒兒不明白。”
世間凡事如若巧合太多，必是有人故意為之。
哪有人能一直這般好運，他之所以能夠屢次死裡逃生，撿回一條性命，不過是有人心有不捨，暗中一路看護罷了。
“您寧可讓我誤會您，恨您，都不願意為自己辯解半句。師父，我不是不明是非的幼童了，您跟我說句實話不行嗎？”
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看著原來那個膽大妄為恨不得把天捅個窟窿的臭小子，如今卻拖著一身病體和一雙盲眼站在他面前，字字如泣，蕭沉風如何能不心疼。
他緩緩走到傅清池身前站定，佈滿老繭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隨後才落在了傅清池的肩上。
“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連我膝蓋都不到的孩子。我奉命而來，本是為了監視，卻不想你第一次見面便抱著我的腿，喊著要我做你師父。”
蕭沉風的聲音很低，透著一股滄桑的味道，眼裡帶著幾分懷念：
“我原本不想接下這個麻煩，你卻像中了蠱一樣，日日纏著我不放，為了不引起懷疑，我只能收你為徒。”
“你很聰明，也遠比我想的更有天賦，雖然有些頑劣，卻總能把我佈置給你的任務做到最好。有時候我故意為難你，想讓你知難而退，你卻每一次都咬著牙堅持了下去。”
“我看著你一點一點長大，看著你從懵懂無知的幼童變成人人讚譽的大俠，也看著你逐漸成為了那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傅清池低著頭，情緒有些失控。
蕭沉風嘆道：“清池，是師父對不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