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苗疆鬼商

朗州，艾草巷十號。

正是月圓之夜，潮汐來去，牽引著體內的禁制隱隱作痛，因為動了人間的因果，五行之制全部被引出，身體冷熱交加，有窒息之感，玄清亦踉蹌著從側門回府，直接進了後院的溫泉，一觸碰到泉水，體內亂撞的氣息才稍顯安靜。

她這次回來，他體內的禁制竟然如此焦躁不安。

心臟狂跳不已，體內好像有一條游龍在不斷撞擊他的心房。他努力調整氣息，水霧升起，凝成一串串水珠掛在他墨色的髮間，晚風一吹，水珠順著臉上的輪廓，緩緩地從青筋暴起的脖頸流下來。

約摸一個時辰過去，玄清亦終於把翻騰的氣血撫平了一些。

此時，只聽後院的門吱呀一聲開啟，玄清亦用餘光一掃，是他。

“爺，您這是又受傷了？”來人急急地往這邊走來，手裡端著雪白的浴巾和狐皮大氅。

“爺，您要我跟您說多少次啊，那人沒朝您揮刀之前，您萬不可先動手殺他啊，會動了禁制受傷的......”

“我的爺啊，您說您這，心臟還受得住嗎？”來人伸出一隻粗壯的手臂就要朝玄清亦的胸口按去，玄清亦長臂一揮，“啪”地將對方的手開啟：“囉嗦。”

無神悻悻地縮回手，上輩子莫名其妙變成的太監，整天為了聖上的起居憂心，可不就囉嗦嘛。

想他堂堂主子的貼身侍衛，跟隨著他經歷了無數次輪迴，總有那麼幾次，不慎變成了假太監，整日裡勾著個蘭花指。原本裝得挺辛苦，後來也習慣了，這回又變成了這偌大一個府邸的侍衛長，這角色轉換太快，他還需要些時間好好適應一下。這麼想著，便把自己情不自禁伸出來的蘭花指給收了回去。

哎！他太難了！

——

“她降生了。”玄清亦低著頭，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完全沒有管無神的心潮起伏。

月光很亮，卻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憂，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夜風裡緩緩擴充套件開去的漣漪：“我犯了禁制是因為用神力替她接了骨。”

無神倒抽一口冷氣，“動神力”說得那麼輕鬆，那可是把自己的命渡給對方啊，這非人非神的半吊子肉體，哪受得住主子渡命，那搞不好可要丟了性命重新修煉的啊。真嚇人。

無神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主子，默默在心裡說了句“對不住”，他著急忙慌地趕來，實際上心裡也掛念著那終於降生的神尊呢。

“神尊降世了？骨頭全斷......”還沒說完，就被玄清亦一記冷冽的眼刀刮來，硬生生把後面“光了嗎”三個字給吞了回去，可不是他沒有同情心，主要是如果只是斷那麼一兩根，他們家爺也不至於犯了禁制又動神力去治傷了。

這倆苦命的鴛鴦喲。

不對，似乎神尊更苦一些，每一次好不容易降生，降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對方的腦袋沒掉就算好的了。有一次降生，脖子都去了一半了，硬生生被他家主子給接上了，守了三天三夜，神尊是活過來了，他家主子的神力差點被卸了，在溫泉裡持續療傷了五天五夜才保住了性命，只有他在旁伺候，哎......真慘......

“她看上去不大好，這回的身子單薄，又只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你出入時打聽著點。”

“是！”無神應道。

“還有，她目前是南山家的嫡小姐，你改改你那神尊神尊叫喚的毛病。南越國民智未開，別因你的稱呼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玄清亦閉著眼睛囑咐道。每每這千年，他沒有在輪迴中找到她，他的心臟就絞成一團。

“好的，請主子放心。”哎，瞧瞧這操碎了心的樣子。

還好主子現在動神力時自己心裡都會有數，不然又要像幾千年前那樣，為了讓神尊順利降生，直接把自己神力全部貢獻了，給自己來了個神形俱滅，緊趕慢趕修煉了幾千年才又修煉成形啊。

那多年間，幸虧他在人間時時照應著神尊，助她安然度過了幾個輪迴，不然主子修煉回來，怕不是要傷心死哦。

——

說話間，只見一個黑影從牆外飛入，無神眼睛一豎，放下原本端在手裡的浴巾便往來人的方向掠去。

待他把那黑影一把抓過來，才發現是府中的千衛首領趙一，只見他的臉在月光下白得像剛出鍋的白麵饅頭，一隻手捂著右胸，上面有一些暗色的液體：“侍衛長......”趙一看見無神，知道自己安全回了府，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趙一！趙一！”無神晃了晃暈過去的趙一，見沒反應，便和玄清亦交換了眼神，立刻將人放在不遠處的廂房，隨即飛身往西苑去了。

不一會兒，無神手裡拎著個白鬍子老先生到了廂房，後面的藥僮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這白鬍子先生便是府醫蘭先生，待他剪去趙一的衣服，藥僮才將將趕到，滿臉滿身的汗水。

“我就說讓你平時多鍛鍊。虛得很。”蘭先生一邊檢視趙一的傷勢，一邊對藥僮說道。

無神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只見趙一前身死死地被一支飛鏢給咬住了，蘭先生拿了工具先把飛鏢取下，只見飛鏢上的血跡呈暗紅色，是中毒之狀。

“蘭先生，飛鏢有毒？”無神看著紅黑色的血跡，擔憂道。

“可不是麼”，蘭先生兩眼銳光乍現，一邊手下不停地翻飛著處理趙一的傷口，一邊說道：“苗疆箭毒木，又名，見血封喉。”

“苗疆？”一道低沉冷冽的聲音劃破廂房裡沉重的氣氛，廂房很小，瀰漫著血腥味，這一聲似乎把血腥味打散了：“無神，立刻派人掃尾，你親自帶人去，要活的。”

“是！”無神即刻出門。

“先生可有解毒之法？”

“主子放心，老朽得您救命前行走苗疆半生，箭毒木並非無藥可解。”

只見蘭先生從藥箱裡拿出一些草葉，灰綠色的葉子上透著深色的紅，遞給身邊的藥僮：“此乃紅背竹竿草，記清楚，碾碎了給趙領兵塗上。”又拿出一顆棕色藥丸，給趙一服下。這才站起來給玄清亦行了一禮：“不出意外的話，趙一過兩個時辰便會醒來，老朽會在這裡陪著，主子便請回聽風院處理事務吧。”

“好，有勞先生。”

玄清亦看了一眼趙一，見他臉上已恢復了一些血色，便轉身往聽風院走去。

一柱香不到的功夫，便見無神拖著個商人打扮的人進來，此人錦衣素袍，穿得像是江南人士一般，但是眉眼間是苗疆人的樣貌，無神臉上沒掛住，一臉生氣地把人丟到地上：“主子恕罪，他先無神一步，把自己給結果了。”

“毫無收穫嗎？”

“倒是有，給。”無神遞過來一枚腰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了一句話：本月十七日午時，青衣樓交貨。

青衣樓，京城最大的青樓。那裡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是交易的好地點。

“好，明日你先去探探。你去看過趙一後便回房休息吧。”

“是！主子早點休息。”無神看了一眼主子手中拿著的兵書，又眼神複雜地看了看他丰神俊朗的主子。

“去吧。”玄清亦揉了揉太陽穴，繼續拿著兵書看起來，無神轉身正要關門，還是忍不住小聲道：“爺......那個......”

“有話就說。”桌子後面的男人瞪了他一眼。

“你的書拿反了。”無神說完趕緊關上門，只聽得身後一聲大吼“滾！”，然後啪地一聲，有東西被摔到了門上。

艾瑪，嚇死他了。

無神一路小跑回到後院的廂房，見趙一面色恢復了，呼吸也均勻了。多虧了蘭先生。

“你來啦？”旁邊打盹的白鬍子老頭腦袋向下頓了一下，從瞌睡中醒來，打了個哈欠，乾澀的眼睛瞬間充滿了水霧，老頭眨了眨眼睛：“老夫年紀大了，阿呆又體虛，你既然到了，就換你守夜吧，老夫回西苑了。”說著便招呼藥僮阿呆一起逃也似地出了門。

“額......”無神扶額，這老頑童倒是會借力。

“藥在桌上，一日三回，連服五日！”

緊接著，沙啞的嗓音便從窗戶外飄了進來，這中氣十足的，別說守夜，就說在軍中不休不眠治傷數日也是不在話下的。

人老了，就愛偷懶了。

無神失笑，搖了搖頭，便坐到了蘭先生原本坐的太師椅上陪著趙一。

還別說，這太師椅還挺舒服。坐在上面還能打坐，放空自己，還能冥想，墊著柔軟的雲錦靠背和坐墊，伸腿就能夠到一個腳凳，睡起來也算是很舒適了。比他們在大漠打仗時的條件舒服多了。

——

這邊，罵退了無神的玄清亦已經放下手中的兵書，正對著燭火發呆，彷彿回到多年前的竹屋。

那時，他還是正在修煉的蛟龍，她還是他需要守護的神族，也是在這樣類似的竹屋裡，發生了他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絞之事。

那一晚她心珠將成，他不放心，便在整頓完軍務之後趕去看她，不想剛到就看到敖翼咬住了她的鎖骨，將追魂索牢牢卡在她的身體裡。

他將敖翼打飛出去，可追魂索已入南山的血肉，敖翼一召喚，她便被它拖著追他而去。他飛身出去抓住她的手，她卻眼神堅毅，告訴他只有一個方法才能砍斷追魂索，但是她也會被打入輪迴，他抱緊她不想要她離開，她卻說：“沒關係，你會找到我的。”便揮手將他打飛，朝著敖翼而去。

那時她定是想要奪回心珠的。

於是，山神印被喚出，追魂索斷，將他的南山和敖翼一同打入了輪迴。

之後，山神印直衝進他的體內，玄清亦輕撫胸口，當年山神族的長老要將他身體裡的山神印引出，他拒絕了，他已經失去南山，如果再失去山神印，那麼他這千萬年，就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度過了。

雖然山神印在他身上下了禁制，讓他一動神力便如萬蟻噬咬，千年道行消散，甚至會讓他神形俱滅，但這是他唯一能夠感應到一點點她位置的東西了。於是他拜別族人和山神長老們，毫不猶豫地追她入了輪迴。

她如何了，她跳下初雲峰時，是否奪到了心珠，如果奪到了，那麼此刻心珠回到她體內了嗎？如果沒有奪到，那麼它又在哪兒呢？在敖翼身上嗎？還是在輪迴中跌落到了某處？這些，是當時的他迫切想要弄清楚的事。

——

書房的燭光閃爍，像極了她的眼睛，玄清亦心中一痛。

南山，南山。

你還是不記得我，但是沒關係，人世百年，不長，他等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