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感受到痛楚倒好,看來藥方的方向沒錯。”子敕抱著雙臂,又掀開裴晏清的眼皮上下檢視。

裴晏清的唇色疼得發白,只能安靜地坐在床上任由子敕動作。

他斂著眉,片刻,又向子敕問起洛泱的情況。

“洛姑娘身子漸好。”子敕淡聲道。

裴晏清微微地點了下頭,倚靠在床邊輕呼了口氣。

子敕探查完裴晏清的情況,囑咐了他幾句,又在藥方上改動了幾味藥材,這才出了房門。

裴晏清輕咳了聲,手肘撐著床支起身子,他的身體不似之前那般無力,此刻站在地上,身子恍若刀割一般,他卻渾不在意,一點點走到銅鏡面前。

裴晏清垂眸,細細打量自已的面龐,除卻面色慘白,他的面容與平時幾乎無異。

他心底鬆了口氣,指腹摸著眼底的兩點紅痣,輕輕撫了下。

裴晏清沒忘記,他與小姐做夫妻的那段時日,小姐便很喜歡揉弄他的這兩點紅痣。細細想來,曾經在洛府時,小姐也用煙花描摹過他臉上的這點不同。

小姐還問自已能不能看出她在畫什麼,她刻意著重點的那兩筆,傻瓜才看不出來吧。

可他當時沒有回答小姐,還惹上了小姐的白眼。

裴晏清想到洛泱的嗔樣,驀然笑了下,若是子敕那些方子讓他的容貌有了瑕疵,他唯一能吸引小姐的東西也沒了。

幸好……

裴晏清蓋上銅鏡,強撐著走到房門外。

他有意想看洛泱,走到洛泱房前,又生生地止住腳步。

子敕根治的方子尚未研究出來,他還是怕出岔子。

裴晏清遠遠望著屏風後面的虛影,溫柔的目光留連片刻,終是轉身離開。

洛遲今日來縣衙,終於看見了裴晏清。

他將整理好的百姓名冊放在案上,本想譏諷裴晏清躲懶,看見裴晏清的臉色,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嚥下,他劍眉蹙了下,甕聲道:“幾日不見,裴相的面色怎這般慘白?”

裴晏清停下筆墨,翻開洛遲送來的冊子,啞著嗓音:“晏清不小心染上了疫,洛統領將冊子送來就儘快離開,今後患病名冊讓底下的人送來就好。”

洛遲聽見裴晏清的嗓音,面色一怔,聽清裴晏清的話,心底更是驚慌:“怎這般突然,你身子不是一向強健?”

縱然洛遲不喜歡裴晏清,也不希望他此刻出事,廣陵百姓染上疫病這段時日,他已然見識到裴晏清卓越的政治才能。

可以說,若沒有裴晏清坐鎮,廣陵和萊州都會大亂,更別說鬼醫還是裴晏清找來的。

“晏清無大礙。”裴晏清不欲解釋,又道,“子敕正在試藥方,想必過不了幾日就能找到根治的法子,柳御近日也要抵達廣陵,晏清和曹縣令不便見他,屆時還需要勞煩洛統領。”

“好。”洛遲點頭,見他做事如往常一般沉穩,心底鬆了口氣。

看來裴晏清的身子骨還是強健的。

待洛遲走後,裴晏清垂眸看了眼名冊,簡單勾畫幾下便放置到旁邊,胸口一陣陣地發疼,他精通藥理,知道這是藥方起作用了,可這種悶疼仍是讓人身體不適。

也不知小姐能不能受住。

裴晏清又想起洛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已經與小姐隔了好幾個秋天了。

洛泱迷迷糊糊醒來時,裡間空無一人,她下意識往門楣處望去,依舊是空蕩蕩的一片。

她的身子好了許多,舌苔處的積粉慢慢消下去,只是喉嚨還是腫痛得不像樣。

洛遲幾乎每日都來,她不準哥哥靠她太近,洛遲聽她的話,每次只遠遠看她,只有裴晏清不聽勸阻,非要湊到她跟前。

洛泱抿著唇,心底有些擔憂。

裴晏清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子敕從門外進來,入目便是少女呆愣的模樣。

他在萊州和廣陵來回奔波,又徹夜研究藥方,平素精氣十足的臉龐露出疲態,此刻看見洛泱醒著,笑問:“今日看著精神倒是好很多。”

洛泱回過神,點了下頭,她蹙著眉,圓潤的杏眼露出憂色,道:“阿泱好幾日沒看見裴大人,他身子可好?”

子敕見她問起裴晏清,挑了下眉,他還以為小師弟是純粹的單相思,現在看也不盡然。

少女面色如常,可眼神裡流露出的關心和在意不會作假。

真是彆扭的兩人。子敕心裡嘟囔,卻還是記得裴晏清的叮囑,沒有告訴洛泱試藥之事,只道:“他自小習武,身子好得很,只是近日公務纏身。”

子敕語氣一頓,又試探問:“洛小姐這是想我小師弟了?”

洛泱揪了下手下的被子,搖頭。

子敕輕笑一聲,照舊給她把脈。

自瘟疫席捲廣陵,平素熱鬧的安玉街空蕩異常,雖有零零散散的鋪子營業,卻比不得之前熱氣騰騰的模樣。

柳御押著朝廷派送的藥材來到廣陵,入目便是這蕭條的街景,他不敢耽擱,緊緊跟在洛遲身後,將清點好的藥材送到各個醫館。

“洛統領,藥材已經分發給各個醫館,餘下的放置何處?”柳御問洛遲。他現在官階比洛遲高,卻還是像以往那般稱呼洛遲,語氣不敢輕蔑。

洛遲應他,見柳御待他如常,心裡那點隱秘的疙瘩消下去,二人閒聊幾句便來到縣衙。

子敕正在給裴晏清施針,他給裴晏清試的新藥方太過兇險,疫病和藥材在身子裡相沖,裴晏清竟昏了過去。

洛遲見子敕面容嚴肅,不敢出聲打擾,手心卻沁出密密的汗。

柳御站在一邊,垂眸望著平躺的男子,心底突然湧現不可名狀的情緒。

他沒想到裴相竟也染上了瘟疫。

朝堂上風光無量的男子驟然躺在床上,唇色慘白,絲毫沒有往日運籌帷幄的模樣,乍眼一看身子骨竟有些孱弱。

柳御蹙起眉,想起臨行前絮言的叮囑,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子敕在裴晏清面容上落下最後一針,擦著額間的汗,深呼一口氣,他凝神太久,收針時才發現身後的洛遲和柳御。

“你們杵那幹嘛,兩尊門神似的。”

“這是朝廷派來送藥材的。”洛遲指了下柳御,又問,“裴晏清這是……”

“試藥方差點把命試沒了,現在沒事了。”子敕沒安好氣,一時之間竟將裴晏清試藥方的事脫口而出。

洛遲沒想到裴晏清以身試藥方,一時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