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亭山哽咽著開口，“我媽去世了……”
沈禾梔沉默了，笑容逐漸僵硬，她想給自己掌嘴，真該死啊！她為什麼要問？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媽就分居兩地，雖然沒有領離婚證但也跟離婚無異，我跟我媽兩個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雖然日子窮了點，但是非常溫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每天都是快樂的。後來有一天，我爸回來了，他帶回來另一個女人，然後說要和我媽離婚，本來我爸是不準備要我的，結果他發現他以後可能都不能生育了，所以強行和我媽爭奪撫養權，因為他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好，結交了很多有錢有勢的人，顯而易見，他贏了。”
“最後我媽落得一個淨身出戶的下場，然後我媽就帶著所有的悲傷回了鄰省老家，那天我想跟著她一起離開，卻被我爸反鎖在了家裡，無論我怎麼哭怎麼鬧他都不讓我見我媽。雖然他爭奪了撫養權，但卻因為那個女人的關係從不給我生活費，也不怎麼管我，所以我媽拼了命的打工，加班加點賺錢，每個月都寄生活費給我，正因如此，也直接導致了後來她生了病。”
“一直見不到我媽，我真的很想她，後來得知我爸好面子，所以總會在他的朋友面前炫耀他有一個成績優異的兒子，我就和他談判，跟他達成協議，只要我永遠考第一名，永遠讓他面上有光，就放我每年暑假去我媽那兒，他答應了，從此以後，考第一名和見媽媽成為我全部的生活。
“很幸運，我做到了，他也兌現了承諾，所以從小學四年級開始，我每年都會期待暑假，可以見到媽媽，可以吃她做的飯菜，可以和她依偎在那個三十平米的小房子裡，可以和她訴說我所有的開心和不開心……其實我很恨我爸讓我們母子分離。可是我媽卻對我說，她希望我不要恨，希望我永遠開心，永遠正直，希望我可以簡單幸福的成長，不要捲入任何上一輩的恩怨裡，所以，她也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答應她了，我也做到了，我努力快樂的活著，她喜歡我考第一名，我就把每一次得的獎狀都帶給她，我還對她說，等我努力考上清大，會賺很多很多錢，會買一棟大房子，把她接過來和我一起住……可是，她都沒有等到……”
聽著蘇亭山哽咽的話語，她很難想象他此刻是怎樣的傷心，也不知道蘇亭山消失的第一天，那個在所有人都在慶祝元旦即將來臨的日子裡，他竟然接到了媽媽病危的電話。
*
跨年的當晚，蘇亭山接到了媽媽同事的電話，得知了媽媽住院的訊息，他火急火燎的趕往鄰省。
站在滿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門口，他不敢推門進去，正好打完開水的女人走過來，她看著那雙神似梅枝的眼睛問，“你是亭山嗎？”
蘇亭山點頭，女人開始介紹自己，“我是梅枝的同事，我姓楊，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楊阿姨，請問我媽媽是什麼情況？”蘇亭山焦急的問。
楊海燕一臉愁容將他拉開，遠離病房門口，嘆了口氣，“我還是帶你去見醫生吧！”
來到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醫生拿給他一堆檢查報告和病例單，“病人的情況很不容樂觀，最多還剩半個月時間，你們還是……準備後事吧！”
拿著那一疊檢查報告，站在走廊上，蘇亭山的手有些顫抖。
胃癌晚期……
他眼眶溼潤，想要問些什麼，張張嘴，又好像問不出來。
他暑假來的時候，感覺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身旁的楊海燕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有很多疑問。
“梅枝她早兩年胃就不太好了，我們只以為是因為她總是加班工作不按時吃飯導致的問題，直到三個月前她第一次病發進了醫院，才知道原來已經胃癌晚期，醫生說她的情況是已經擴散，做切除手術也沒用了。我們都勸她把工作辭了，然後把你接過來，陪她走過最後的時光。”
“可是她卻說，不行的，我不賺錢了亭山怎麼辦？當初是我沒用，沒有爭到撫養權，讓他受苦了，我也只能多賺一些錢留給他，雖然他從初中開始就一直拿獎學金，學校也給他免了學費，每次都說不需要我打錢過去，可我還是想多為他做一點。這件事情你千萬別告訴他，他高三了很忙的，不要打擾他考大學……”
蘇亭山捂著臉聽楊海燕訴說著這些他都不知道的事情，心像被活活撕開一樣，他從門縫裡瞧過去，病床上躺著的那個瘦骨嶙峋的人。
他靠著牆慢慢滑落，蹲在牆邊哭了。楊海燕抹掉眼淚，提起地上的熱水壺，“我先進去了，等會你進來的時候別哭，她不希望我告訴你這些。”
接下來的幾天，蘇亭山都守在病床前陪著梅枝，給她講各種學校的事情。可是梅枝的情況很差，她連簡單的流食也吃不下，吃了就吐，整個人瘦的只剩骨頭架子。
蘇亭山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他希望她最後的日子裡能開心。
他很希望她可以撐的久一些，可以度過今年除夕。
“媽媽，你有什麼願望嗎？”
病床上的梅枝有氣無力的說，“……我想穿一件漂亮的旗袍，然後看著你結婚……”
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楊海燕捂著嘴，強行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雖然不可能，但蘇亭山還是應了聲“好。”
然後拜託楊海燕去買了一件旗袍，還借了一套蘇亭山能穿的西裝來。
除了楊海燕，還有兩個同事也來了，他們替梅枝梳洗，換衣服，還帶了玫瑰花，紮在梅枝的胸口處。
梅枝看著一身西裝革履的蘇亭山久久沒有說話，她彷彿已經看到了五年後或是十年後，蘇亭山站在婚禮臺上的場景，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她挽著蘇亭山的胳膊坐在一起，兩人拍下了最後一張合照，梅枝滿意的離開了。
她連這半個月都沒有撐過，蘇亭山抱著她逐漸冰涼的身體痛哭。
之後，他全程操辦了葬禮，梅枝的葬禮上來的人很少，她孑然一身，身邊只有蘇亭山和幾個關係近一點的同事。
葬禮結束後，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那個三十平米的小屋，在那個還留存著梅枝生活氣息的地方，他坐在書桌前，翻開那本日記，裡面一字一句全都承載著媽媽對他的思念。
桌旁還有一個沒寄出去的包裹，裡面是一條嶄新的圍巾，一針一線，都是梅枝親手織的。底下還有一張銀行卡，下面壓了一張卡片：亭山，18歲生日快樂！媽媽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不過你要記得媽媽永遠愛你！
蘇亭山抱著圍巾，捂著嘴泣不成聲，他將自己鎖在小屋裡足足關了兩天，最終收拾好所有的遺物回了夏城。
蘇遠華看著消失了半個多月的他，沒有一句關心，他將梅枝離去的事情告訴了他，本以為蘇遠華會念著夫妻情分會有一些觸動，沒想到他卻說，“要過年了你在這給我找晦氣是吧？滾出去！！”
所以他才一個人跑來籃球場打球發洩。
“可是以後再也沒有人愛我，再也沒有人關心我了……”
沈禾梔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從來都不知道，在所有人眼裡光鮮亮麗的蘇亭山有著這樣的故事。
她俯下身子，給了蘇亭山一個緊緊的擁抱，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外婆去世的時候，媽媽對我說，離開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永遠看著我們，守護我們。所以我們要好好活著，好好吃飯，不要哭……你要相信，她只是換了一個方式陪伴著你，只要你抬頭，還是可以看見她……”
“而且，你還有我，還有席筠，還有很多朋友們，我們都會愛你，會關心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