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綠芹醒來的時候,墨渲已在床前候著了。綠芹一見到他的身影,就把眼睛緊緊閉上,但心中有一個聲音卻在對自己說,必須看著他,必須笑。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再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容,這才對墨渲的背影嘀咕了一句:“你來了。”

墨渲有些意想不到的轉身看著她,點點頭,不以為然地說了句:“你猜怎麼著,昨晚羅警還沒把我帶到派出所,半路就把我送回家了。”

“為什麼?”綠芹心不在焉地問。

“沒什麼,我就說你偷人了。”

綠芹冷笑了下,繼而說:“他們相信你說的?”

“他們勸我不喜歡分開另外找就是,不能動手。可是我不想分開啊,我就說我在你身上又付出了感情又付出了金錢。”

“錢呢?”綠芹好笑地問。

“那不都是糊弄人的麼?不過,現在不是我養著你麼?”

真是不要臉,綠芹在心裡罵了一句,但嘴上卻在問:“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我還是去上班呢?”

“沒有,綠芹,我養你就是,你是我的女人。我都想著,是不是去把證領了……”

綠芹看著這個男人,這個從來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其他人其他事其他感覺的人,他的腦神經到底是怎麼長的。然而目前要做的,是擴大他的這種腦神經。

“行啊,你養我我真有福氣。證不證的,以後再說吧,我這一身是傷的,要結婚也不可能啊,你的股票不能及時回本,車子又不找錢,要不就把車賣了,不就可以結婚了麼?”

“綠芹,我的意思是,先去把證領了,以後再辦。”

“不用了,那就沒意思了。到時再說吧。”

墨渲見綠芹態度轉好,也就雷雨轉晴,轉身把陪護端過來的稀飯放到綠芹面前,綠芹拿起碗,也就吃了起來。

一會兒墨渲又說:“綠芹,咱們回去吧,我找個擔架,抬你回去,醫院惹不起。昨晚我給周麗打了電話,想再和她借點錢,沒想到她和華哥在一起了。”

綠芹什麼也沒說,她知道了墨渲今天態度轉好的原因,但無論墨渲是因為在乎綠芹,還是因為吃醋,都不再重要,一個女人如果真的死了心,那就無可救藥。

綠芹在家躺了一個月後,就嘗試起床了,她找了個藉口搬到了放著布衣櫃的那間小屋,每天看看佛經,聽會靜心的音樂,恍如回到了小時候和外婆在一起的時光。在她苦難的歲月中,這樣彌足珍貴的時光,像開在懸崖上的花朵,倍感難得和幸福。

墨渲照樣晚上開車出去,上午才回來。綠芹每每問及利潤,總是被各種理由搪塞。綠芹想以賺不了錢說服墨渲賣車,墨渲卻又堅決不同意。

一天晚上,墨渲出去後,綠芹正打算看會電視,卻收到了吳總的資訊,資訊大意是,分開這麼久了,不知道近況如何?很想見個面,探討下佛學實修。不知為什麼,雖然吳總身處黑道,綠芹卻總覺得吳總不是個壞人,相反同為學佛人,根本不需要考慮太多,就有那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和依賴感。

於是綠芹回了個信:“吳總,我正好有些事想請教。但身體前不久受了點傷還沒痊癒。”

吳總把車開到公園門口,接到綠芹後就驅車去了附近的一個茶坊。要了一個單間,等到服務小姐把茶具擺好,又拿出一盒上等的鐵觀音後,就對服務小姐說:“我們自己煮茶,不用進來打擾。”小姐知趣地應了一聲,又進來把各色小吃糕點和水果拼盤放好,才屈身退了出去。

吳總和綠芹面對面坐著,一邊的茶壺插著電正在燒水。一會兒水開了,吳總撕開鐵觀音的封口,對綠芹說:“這鐵觀音是我一個朋友送的,據說飲之如浮,飄然若仙。是難得的精品。我特意放在這兒保管著,誰來都捨不得吃,現在正好,好茶配佳人。”

“不敢。”綠芹欠身客氣了下,又雙手合十,表達了下謝意。吳總便笑了笑,用沸水沖洗茶具,溫杯燙盞,再用右手拿茶匙,將要衝泡的茶葉撥入茶壺中洗茶,用溫潤的茶水清洗品茗杯。再用鑷子夾個小口杯在綠芹面前。再往茶壺注水連續上下三次,最後傾壼出湯。

綠芹稍覺有些不好意思,便直言道:“吳總,我不諳此道,平時都是牛飲。”

吳總忍不住笑說:“那我看看佳人牛飲是個什麼情況?隨意吧,你我不必拘泥。”

於是綠芹端起小口杯一飲而盡。這一飲進,瞬間覺得身體內騰起一團如煙似霧的感覺,就好像站在崇山峻嶺之間,山雨欲來,風雲動。而自己慢慢升騰浮上雲端之間。

“真是絕了。”綠芹端著杯子,呆在了原地。

“不錯吧,這可是出了幾十萬我也不賣的喲!”吳總看著綠芹的面部表情變化,很自豪地說。

綠芹一驚,連忙放下杯子:“吳總,這也太貴重了……”

“不是說了嗎,好茶配佳人。在我心中,只有你才配。天生麗質,談吐不俗,和這好茶渾然天成。”吳總的目光好似在虛空中飄著,飄在綠芹的身上,也似飄在一個未可知的空間。

“真的過獎了,吳總。”綠芹有些臉紅。

“說吧,誰讓你受傷了?”吳總突然轉移了話題。

綠芹低頭沉思了會兒,既然墨渲對吳總不是很熟,不如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說給吳總聽,說不定吳總的閱歷能拿出個好辦法來。於是將自己和墨渲的這段孽情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吳總一直端著茶杯,表情雖風輕雲淡,有時也露出一絲憤怒。綠芹說完後,吳總半晌才嘆口氣:“沒想到你如此不幸。我來遲了。”

綠芹驚訝地看向吳總,但聽吳總又說:“你說的病,我這裡有一個根除的法子。是在一個老中醫那裡用的中藥,病好後就有了抵抗力。但我還是希望你能順利離開他後再來治病。費用不低,我願意幫你。但不想和他打交道。約個時間我把車開到公園口,我想在車裡看看這個人,之後再說罷!”

綠芹想了想,擇日不如撞日,便對吳總說:“他是上夜班,要不你乾脆送我到公園口,我找個藉口讓他過來。”

車停在公園口後,又開出幾步躲在了幾棵樹下。綠芹下得車來走到公園口,便給墨渲打電話。電話接通了,裡面好像傳來一些嬉笑聲,墨渲問了聲什麼事。

“墨渲,我覺得悶出來走了會兒,現在突然覺得胸口疼得不得了,根本走不動路,你能不能過來送我回去?”

“誰讓你亂跑出來的?出了事找我,我不用找錢了?真是的!你自己打個車回去!”

綠芹也根本不想和這個混蛋多說話,對這種人,一切說法都不能成立,唯有關係到他本身利益的事情他才會在意,於是綠芹又說:“我可以打車啊,但我上不了樓啊,那不如這樣吧,我讓開車的司機送我上樓如何?再麻煩他幫我端點水洗腳。”

墨渲聞言,便衝手機說了聲:“等會兒,一會兒就到!"

等了十多分鐘,一輛計程車停在了綠芹面前,綠芹看了看車號32701,墨渲下車走到綠芹面前來:"怎麼這麼多事?哪裡疼?"

綠芹指指這裡,又指指那裡,又引導墨渲到路燈下,面向吳總的車那邊看傷口,折騰一會兒,方才讓墨渲扶著自己往小樓走去。

墨渲來不及開啟門便下樓開車跑了。綠芹有時想,其實如果就這樣,墨渲忙著找錢,自己打理家務,不打鬧不干涉,管他幹什麼,也挺好的。

綠芹剛開門就收到吳總的資訊:"方便電話嗎?"綠芹立即按了過去。

"這個人來過凱麗酒店,不常來,我見過幾次。"吳總說。

"他去凱麗酒店幹什麼?"綠芹好奇地問。

"因為計程車整夜整夜地停在門口的很少,所以注意到他的車牌號,就是這輛,沒有錯。至於幹什麼,我這裡幾百個小姐。"

綠芹沉默了,吳總停了下又說:"你若有興趣,打一個計程車,和司機聊兩句不就清楚了。"

"我們先走第一步吧,先賣車,你沒必要受損失。接下來我來安排,到時候我通知你提出來賣車的時候,你再對他提。"吳總淡淡地說。

綠芹當即覺得一股力量從心底湧上來,眼淚都要衝出來,這些年來都是她自己孤軍奮戰。從來沒有一個人,哪怕說句關心的話,這時她的感動尤如雪中被送炭一樣,即使這事不能成功,她也會感激一輩子。她感到被認可被支援,就再也沒任何力量能摧毀她的鬥志。

"吳總,大恩不言謝,你這麼幫我,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綠芹是真心話。她真沒把握吳總為什麼幫她。

"你我之間不要言謝。我做件好事不行嗎?我做這麼多壞事……"綠芹和吳總都忍不住笑了。

綠芹已走近公園口,便掛了電話,攔了輛計程車,鑽進副駕駛座,想了想說:"去電影院。"

司機側頭看看她,說:"美女這麼晚了去看電影?"

"哦,不,有個朋友在那邊喝多了。"

"哦,喝醉了那可麻煩……"

"是啊,師父你們平時在哪裡拉的酒醉鬼多?"

"紅燈區唄"

"我也去紅燈區接過朋友的,坐的是32701那個車。"綠芹慢慢靠近主題。

"32701啊?你很熟?"

"不是很熟,只是有兩次晚上接人都是這個車號。"

"是不是看錯了,美女。32701的老闆可有錢了,人家晚上開車出來是去玩的,一般都是整夜停在紅燈區,那可真是夜夜歡場啊。……"

綠芹聽在耳裡,全身卻如被浸進了冰窖,她抑制住身體的顫抖,繼續追問:"他晚上都不營業麼?白天呢?那還幹什麼計程車?"

"B市的計程車行誰不知道32701啊!晚上都在紅燈區停著呢!有人叫車也不會去的。人家生意也不錯,白天請的司機跑上幾千,晚上正好拿去消費。"

"去紅燈區是和朋友談生意喝酒?"綠芹杜絕一點點沒搞清楚。

"嫖!那個老闆是個嫖客,漂亮小姐都被他玩過。請朋友的時候少,一個人都會去的。"

腦袋又是一片空白,綠芹呆住了。她雙手緊緊抓住座墊,嘴唇微微顫抖,牙齒痙攣,兩眼空洞無神。

所有得過且過的思想,所有對墨渲存在的任何一點僥倖希望,都四散逃逸。正如華哥所說,墨渲已經是這種人,也正如吳總剛在電話裡說的,有的業力你想好好償,但你償不了,它會把你拖向一個無底的深淵,讓你下地獄。

綠芹強迫自己從慣常會有的,遭遇挫折時遲純麻木的狀態清醒,又陸續坐了二輛計程車,說法如出一轍。

是夜,綠芹眼望著天花板,想想自己以前闖蕩商場,並非輕信愚笨的人。輸在哪裡,輸在對親人,對愛人的信任。輸在本能地當成自己人,而這些人為了自我的利益和享受,對綠芹能用就用,無所顧忌。

我不是聖人。綠芹衝著黑暗中那本發光的金剛經掃了一眼,我做不到割肉飼鷹,割我的肉我會痛,會死。在這萬丈紅塵的幻境中,就算我們是假的,是在演戲,但這場戲也該彰顯正義。讓這幻境明是非,有公理,就算這些陰暗是虛妄的,但它顯現了,並傷害到了我,那我的顯現,並不是等著受死,當容忍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們有義務重見光明。

綠芹想,如果過去對父母的無奈當報了生養之恩。那麼現在,對墨渲的容忍已經像吞噬光明的黑暗,如果不逃開,也會被這黑暗吞噬。而自己並沒有更多能量來改變黑暗。那麼唯有逃,逃開這些陰暗,逃開這些妖魔。如果說人本來就具有魔性和佛性,那就逃離魔性太重的人,保護好佛性。大光明中本一體,可現在沒有光明。2023.11.13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