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宴當天,場面的確不大,只兩桌人,卻也是觥籌交錯、人影綽綽。

到後來高談闊論之際,顧只只跟莫京南兩個人湊在一處。

顧只只兩頰酡紅,眼神些許迷離,捏著酒杯八卦道:“你確定好了要復讀?”

“嗯。”莫京南順手給她扶正,一雙眼睛黑沉沉掃過另一邊談笑風生的生意人、政客們,輕扯了下嘴角:“只只,往後你和傅言捆綁在一起,要面對很多,你可能會承受不住。”

她聞言笑了:“我確實有些害怕,我只是想和他談一場戀愛,怎麼就牽扯了這麼多,好像跟我想的不一樣。”

顧只只這時候不知道,事態遠比她想象得更不一樣。

大一的時候傅言就在學校外買了套房子,大二那年顧只只也搬了進去。

她彷彿一眼就望到人生的頭。

她內心恐慌,卻也不知道怎麼改變,傅言這個人寵她的時候恨不得天上的星星也要摘下來給她,專制的時候又連她回宿舍住一晚都不肯依。

傅言好像比他表現出來得更在乎她。

但顧只只也是個人,她也需要自已的空間,需要自已的社交圈。

就在她又一次和傅言吵架,她以為又和之前一樣被他不輕不重哄回去的時候,傅言和她分手了。

顧只只躺在宿舍的單人床上接到顧爸爸的電話,“只只,傅家出事了。”

很快林顏和莫京南的訊息也傳了過來。

這三年,只有顧只只在原地踏步。

林顏在軍訓時的一段舞蹈衝上熱搜,連帶著她也正式走向公眾視線,學霸加成的她很快就被莫家的娛樂公司捧出道,現在正在h國的造星工廠交流學習,而莫京南在最初學語言都費勁的預科班抓瞎過一年多時間後,開始拿著top20院校的獎學金。

顧只只在床上縮成一團,被這些資訊砸得有些生理不適。

傅爺爺被上面派人保護起來了。

名為保護,實為監禁。

傅執被關進某監獄,據說罪名是涉嫌違規操作,可傅執不認罪。

傅言找了很多關係,見不到任何一位庇佑他長大的家人。

曾經在飯局上恭維殷勤的大多數人都把他拒之門外。

莫家的生意也在被上面打壓,分不出餘力去幫傅家,更別提被反撲的顧家。

兔死狗烹,原來就是這樣。

顧只只在宿舍悶了一天,在一個風和日麗的週五,重新拿起課本進入了圖書館。

傅言正從圖書館裡出來,手上拿著幾張a4紙,他大概沒料到會碰上顧只只,一時有些發愣,腳步頓了頓,和她圓溜溜的眼睛對上。

她看上去情緒並不低靡,整個人呈現出輕鬆的模樣,臉色還不錯,嘴角的梨渦在身旁男生的注視下甜蜜得誘人。

他不知鬆了口氣還是更心悸。

只重新抬起腳走了出去,和她擦肩而過,聽到那個男生喊她“顧師妹”。

顧只只捏緊了懷裡的書,回過神來,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師兄,你剛剛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老師說這個專欄文章要求高,還要寫得足夠有趣,你最好這周寫出來給他審一下……”

她是一個沒有本事的普通人。

有些大事面前,她的作用太小。

如果這就是傅言的選擇,那麼她,只會接受。

可是傅言也要做好她不會停下腳步等他的心理準備。

六年後。

顧只只在莫京晝的娛樂公司裡做劇本顧問,其實也就是給劇本抓蟲,糾正些文學常識錯誤,平時也寫點文章。

大多時候日子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過著,那件事後,她已經很久不跟顧爸聯絡了,倒是莫女士一再給她電話催她找物件的事,甚至安排起相親來。

顧只只也是不明白,山高皇帝遠的,莫女士怎麼還能在京城給她篩選青年才俊。

這不剛從林顏錄製的節目裡出來就急匆匆趕去餐廳。

車子停在市中心的一家很著名的情侶餐廳外,顧只只仰頭看著高聳入雲的大樓,有些咂舌。

她大學搬回宿舍以後就不朝家裡拿錢了,平時賺點稿費,花錢自然不像以前大手大腳,工作以後更別提了,莫京晝按市場價給她算的工資,這種地方她已經很久不來了。

莫女士大手筆啊。

顧只只其實也斷斷續續談過幾場,只是沒叫家長知道。

她的愛,太依賴感覺。

愛原本就瞬息萬變,永遠只是助興詞。

她報上名字後就被帶到窗邊的桌子。

這裡視野很好,穹頂之下川流不息,夕陽的餘暉遙掛在天邊,將落未落,帶著赤霞和墨藍的曖昧。

這是個不守時的人。

顧只只撐著腦袋有些不耐煩。

她不缺追求者,也沒斷過戀愛,犯不上為個亂七八糟的男的在這做冷屁股。

正準備拎包走人,對面坐下個熟悉的男人。

顧只只還維持著望向窗外的動作,但玻璃窗上隱約映出了來人的身形。

他沒開口。

她垂著眼睛,半晌,也沉默著。

其實他們後來還遇到過幾回,他總是行色匆匆。

有一回是在她宿舍樓下,遠遠走來,她拉著男生的手就僵硬了,他瞥了一眼,神色都沒變就走了過去,她也很快自然起來。

他們已經分手了,她開始新的感情很正常。

後來,傅言就參軍去了。

再後來,他們就徹底不聯絡了。

忽而,她嗤笑一聲,“傅長官果然是身居高位,習慣了壓軸出場,叫別人都等著。”

“我怕你看到是我,就轉身走了。”

顧只只轉過頭來,言笑晏晏的樣子,語氣甜蜜又做作:“怎麼會,傅長官都能和莫女士聯手了,我又怎麼敢打你的臉?”

他沒接話,目光繾綣盯著手裡的酒杯,嘴角的弧度似有深意,惹她心煩。

她想起青春期和他一起看過的一場電影,一場足以讓所有青春荷爾蒙無緒跳動臉紅心跳的電影,妖嬈的女主角語調慵懶,指尖輕點就是風情。

她又望向桌對面的男人,他一身正裝顯得肅冷不可冒犯,儼然脫下早年的溫和皮囊,顯出一派上位者的陰冷沉穩。

可顧只只偏偏看不慣他的衣冠楚楚。

桌上的餐前酒晶瑩透亮,泛著清亮的光。

她手若無骨搭在他把玩酒杯的手指上,新做的指甲上倒映著流光溢彩,她眯著眼睛,一雙杏眼被描摹得萬種情千般媚。

他的目光透過人模人樣的鏡框,一眼鎖住她。

曾經蹦蹦跳跳不著調的姑娘,如今紅唇輕啟,輕搖慢晃的調子問他:“coffee、tea or me?”

說完,眼裡綻放出狡黠的光。

她向來知道如何拿捏他,哪怕分開多年,再相見,他依舊吃顧只只這套。

他眸光深沉,似有濃墨暈染。

她等半天沒等到期待的場景,頓時索然無味,嘴角下拉兩下,臉龐換上虛情假意的微笑。

沒勁透了。

這些年,她在阿爾卑斯雪山上滑過雪,在土耳其的熱氣球上喊過想念,在夏威夷的海灘上毫無顧忌曬過全裸日光浴……她做過一切可供划進人生清單的瘋狂張揚,那點微不足道的年少的不可得,不該困住她。

怎麼一見他全然沒有當初神色的姿態,就變得沒事找事起來?

就當自已又是一場人來瘋吧。

她若無其事收回手,手指刮在精緻絲綢上,一串勾絲。

傅言看了一陣,那隻嬌嫩的手快要藏進桌沿時,伸手撈住。

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