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這個詞...

彷彿觸動到了尹歡歡某根神經。

讓她空洞的目光裡浮現出痛苦和恐懼的情緒。

而這一抹情緒自然被距離很近的柳景林捕捉到了。

他也明白了這其中或許還有著什麼其他緣由。

柳景林點了點頭,一邊給下屬打眼色,一邊安撫著尹歡歡道:

“別擔心,我們都在這裡,不會出任何問題的。”

但尹歡歡整個人的身體都在發抖。

十分痛苦的模樣。

她忽然劇烈掙扎起來,掙脫開鄭芹莉的懷抱,捂著自己的腦袋蜷縮在了地上。

顫抖著聲音自語道:

“不要...我錯了...別叫他們來...”

尹歡歡的這個表現更加證實了樓宴堂之前的猜測。

試問一個正常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在提到有關自己家人的時候...

會是這種反應?

按照保護法的規定,這次甚至是不報警都不行了。

鄭芹莉紅著眼睛扶著尹歡歡,啞聲道:

“尹歡歡家裡離學校很近,你們等警察到了再叫行嗎...或者叫兩個女警察來...”

正在打電話的邊野點了下頭。

也將現在的情況告知了另一邊的報警接線員。

請他們帶兩個女警察來。

屋子裡的氣氛非常令人窒息。

眾位領導是呆在這是如坐針氈。

但是領導沒有發話他們就不能走...不然就等著秋後算賬吧!

柳景林深吸一口氣,儘可能讓自己語氣平穩下來。

他蹲在這鄭芹莉和尹歡歡跟前,輕聲問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鄭芹莉眼眶通紅,她看了眼面前這個新上任的領導,嘴唇動了動...

最後還是低下了頭,只是沙啞道:

“等他們到了你們就清楚了...”

好在沒讓他們多等。

十分鐘後,警車停在了校門口。

兩輛警車裡下來很多穿著警服的民警,其中還有兩個年輕的女警。

當警方們來到報警人所在的位置的時候。

就被裡面亂糟糟的人群給擋在了外面。

帶隊來的明顯是個經驗老道的警察。

看到蜷縮成一團的那個身影,熟練的給兩個女警使了個眼色。

讓兩個女警先去安撫一下。

而他則是疏散了其他無關緊要的人員。

那些校領導是巴不得趕緊走呢。

倒是溜得一個比一個快。

當屋子裡只剩下幾個當事人的時候,這位警察這才溫聲問道:

“誰是報警人?來說一說詳細情況吧?”

邊野舉了下手示意,快速解釋道:

“是我報的警,從剛才不多的對話來看...或許是因為校園的霸凌而想要跳樓...”

說到這,邊野停了幾秒,這才繼續道:

“不過...這位學生的家庭環境似乎也不是很好...非常牴觸學校通知家長。”

邊野已經說得很中肯了。

即便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也沒有帶自己的主觀猜測來回答。

而這時,鄭芹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紅著眼睛頹廢道:

“是我讓她報警的,我是這個學生的班主任,我作證,指認那些參加過霸凌的學生。”

方玉虎愣了一下。

正在記錄備案的手都停下了。

還是第一次見到老師指認自己學生的事情。

老實說...這麼做就是準備不想幹了。

到時候學校不要她、家長不容她、學生討厭她...

這不就是給自己斷了後路嗎!?

看了眼那個滿臉驚恐和絕望的女生,他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綜合這些條件來看...

原因已經很明顯了。

“好吧...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

方玉虎把目光投向了這位班主任,身邊的同事們也都調整好了裝置。

記錄著她所說的一言一行。

鄭芹莉低垂著頭,聲音沙啞著將尹歡歡過去快一年時間所遭受到的困境緩緩道來:

“那是一個星期三,我記得很清楚...

那天下午大課間,尹歡歡來找我,說她的書被人撕爛了,一些女生把她鎖在宿舍廁所裡,不讓她回宿舍...”

說到這,鄭芹莉自嘲的笑了一下,坦白道:

“當時我只是口頭教育了那些女生一次,也確實安穩了幾天。”

“或許這中間還發生過其他事情...但尹歡歡再也沒有主動找過我。

“再後來,是體育課的時候,尹歡歡的運動服被人用剪刀剪開了褲縫。

導致她在操場上被很多學生看到了狼狽的一面。

這件事很嚴重,我嚴肅批評了那些學生,以及通知了這些學生的家長們。

但尹歡歡的父母選擇私了。

各打五十大板,經過一系列教育後,事情就過去了...

然後轉天我就收到了處分。

有學生家長告我冤枉學生,嚴重損害了學生的自尊和心理。

嗯,這個不是重點...”

鄭芹莉捂著自己的腦袋,痛苦地繼續道:

“再後來這些精神方面的欺凌好像變本加厲了...

反正我所知道的情況...

大概就是起外號、藏東西、作業丟失...

或者在課本上用記號筆寫下難聽的辱罵言論...”

“這都是我曾看到過的...”

方玉虎聽到這,終於忍不住反問道:

“既然你看到了,難道沒有通知雙方家長嗎?”

聽到請家長,鄭芹莉忽然笑了一下,笑聲格外諷刺:

“請家長有用的話,你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鄭芹莉語氣終於稍微冷靜下來一些,她深吸一口氣道:

“自從尹歡歡進了我的班,我和她家長聯絡的次數只有一次。

即便就那一次,也能看出來這個家長平時從來沒有關心過孩子...

不問緣由動輒打罵。”

說到這,鄭芹莉抬起頭,一字一句道:

“你能指望一個生活費都不想給的家長什麼?

她沒錢吃飯了都不敢打電話朝家裡要...這還不能證明什麼嗎?”

屋子裡所有人都安靜地聽著鄭芹莉訴說著那些令人感到窒息的事實。

但鄭芹莉所說得終究還帶著她個人主觀的猜測。

畢竟...她自己也說和家長聯絡得不多。

並不瞭解真實情況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這樣的言論只能當做參考。

具體的還得看當事人的說法和解答。

方玉虎扭頭看向身後的校方領導:

“家長通知了嗎?”

柳景林連忙點了點頭:

“通知了,已經在路上,應該很快就能到了。”

在警方的記錄和協助下。

鄭芹莉將她所知道的那幾個欺凌尹歡歡的學生名字說了出來。

而柳景林也給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

讓底下的人去把這幾個學生叫過來問話。

鄭芹莉說完,又轉頭看向旁邊的尹歡歡,神色有些萎靡地問道:

“我就知道這些人,你看看還漏了哪些人沒有說?”

尹歡歡旁邊一直陪伴疏導的兩位女警察也在溫聲勸解著:

“是啊,別怕,說出來法律幫你做主...”

“別怕孩子,這種事情不能一忍再忍,有我們在,絕對不會讓她們再欺負你的。”

可無論大家怎麼說...

這個叫做尹歡歡的學生就是一聲不吭。

把頭埋在膝蓋裡,就跟自我封閉了一樣。

很快,鄭芹莉所指認的那幾個學生就被帶了過來。

一共4個女生。

被帶進來的時候,看到屋子裡又這麼多人...

又是警察又是校領導的。

陣仗非常大。

在看到被兩個女警察護在中間的那個身影。

或許她們自己也多少有點心虛,知道可能是什麼事情。

所以每個人看上去都非常僵硬,神色明顯有些緊張。

眼神飄忽躲閃著。

方玉虎擺著公事公辦的臉色沉聲問道:

“有人指控你們欺凌同學,有什麼想說的嗎?”

其中那個看上去最冷靜的女生脫口而出反駁道:

“誰欺負人了,我沒有!”

似乎她的聲音給了身後幾個人一些底氣,陸陸續續也都搖頭反駁自己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

不等方玉虎繼續發問,這個女生快速道:

“你們這是汙衊,我要找我家長!”

鄭芹莉掀起眼皮看了眼這個最冷靜的女生。

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這不就是當時舉報自己的那個學生嗎?

還叫家長...

家長什麼德行,從她這個孩子身上就能看出來!

方玉虎看著這個明顯是個‘頭’的女生,手中的筆尖輕輕點了點筆記本。

這女生看上去精明。

但是精明得有點歪...還沒有修煉到成年人那種爐火純青的老油條。

讓人能一眼看出來她在耍什麼小心眼子。

方玉虎點了點頭:“好。”

說著,他給校方領導們打了聲招呼,讓他們把這幾個女生的家長也一起叫來。

見動真格的了,另外三名女生下意識朝那個女生靠了靠。

在等待雙方家長的時候。

屋子裡重新陷入了安靜。

兩撥人各站一邊,看著所有人都圍在尹歡歡身邊。

而另外四個女生則是畏畏縮縮地躲在另一邊無人問津...

一時間還真有點讓人分不清是個什麼情況。

十分鐘後。

一個略有些刺耳的聲音在樓道外面響起。

很快,一個身形壯碩的婦人推開門衝了進來。

一邊跑一邊哭嚎道:

“我的兒啊,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

一聽到這個聲音,兩位女警就敏銳察覺到身邊的這個女生身體顫抖了起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將人護在了身後。

把那個壯碩的婦女擋在了旁邊。

這個婦女上前就要推開女警,質問道:

“你們幹什麼!我是她媽!”

一位女警面無表情道:

“孩子現在情緒還沒穩定下來,你不要過來刺激她。”

這位婦人一拍大腿哭嚎道:

“我不就是不讓你轉學嗎!?咱家哪來的錢供你轉學!你這不是要敲碎了我跟你爸的骨頭吸血喝啊!”

“...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怎麼就養了這麼一個不懂得父母辛苦的閨女啊...”

這哭嚎聲迴盪在寂靜的教室裡。

非常刺耳。

尹歡歡頭埋得更低了。

埋在雙膝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下。

絕望、悲涼、死氣沉沉的目光。

最後一點勇氣和自尊心被這位生物學上的母親按在了地上踐踏。

這一刻...尹歡歡比之前更加強烈的自殺心念噴湧而出。

為什麼要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