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蔭城有兩條往北的路。

一是西北方向,穿過紫土高原和荒什盆地的陸路,可以到達突突城,這條路乾燥炎熱,全程約五百里,容易迷失在盆地的荒漠中,需要經驗豐富的夸父嚮導帶路。

二是東北方向,沿著望北江流入滁潦海的水路,入海口就是港口城市晴風城,這段水路直流而下,全程約五百里,滿布礁石容易擱淺翻船,需要經驗豐富的鮫人舵手操控。

如採莉遊夫子需要解決十二年前的舊事,決定從陸路前往突突城,跟隨夸父商隊出發,曾柔便託附給眾人,“極西暗澤,我在突突城等你們。”

“六子六子,我們先到晴風城,帶你去鮫人孿島。”佩子芯可高興了,曾柔也是特別粘著她,一行人乘上了前往晴風城的鮫人商船。

由於河道複雜,每天日夜兼程也不過百里。

開始兩天,大家逗曾柔玩鬧,還過得挺快活的。

第三天,大家都悶透了,可是曾柔有用不完的精力,在船頭跟鮫人表演翻跟頭要魚乾吃,在船倉捉老鼠蟑螂跟商販換果子,在船尾幫船伕遞茶倒水蹭烙餅,整船過百號人都喜歡上了這個不會說話的小女孩。

第四天,一大清早,曾柔又跑去船頭了,大家已經習慣她獨來獨往了,沒有太在意。

但是,曾柔很快就跑回來了,兩個眼睛瞪得大大的,揮舞著手中的短笛,“咿咿呀呀”喊個不停,“有血!”曾銳一眼就看到她鞋沿上的血汙。

佩子芯嚇了一激靈,趕快把曾柔抱過來檢查一番,沒有發現受傷,舒了一口氣,“調皮調皮,哪裡蹭的血。”

曾柔不會說話,但語氣很激動,還是“咿咿呀呀”的大喊著。

顏啟蘺意識到出了問題,看向宅羽伽導師,宅羽伽導師點了點頭示意,他立刻拉著曾銳走向船頭的駕駛室,周飛和李灼照無聊極了,一併跟了過去。

顏啟蘺小心翼翼推開駕駛室的大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撲面而來,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是隨著大門的開啟,慘烈景象讓幾人都呆住了。

駕駛室長寬不及十步,橫豎躺著十多具屍體,在熾熱的氣浪中,面板滋滋作響,血汙從皮下滲出,在地上已結成硬痂,周飛雙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喃喃說道,“又是他?”

曾銳雙刀出鞘,眉頭緊皺。

李灼照聽到了聲響,看向牆角處,“還有活口!”

顏啟蘺強忍著不適,走到牆角,“賽多吉衛長?”

賽多吉衛長勉強睜開雙眼,艱難地抬起手指向駕駛室外的甲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大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只見迎面駛來一條商船,曾銳大喊道,“弓箭!臥倒!”

大家迅速趴倒在地,堪堪躲過從頭頂擦過的箭矢,顏啟蘺趴在屍骸叢中,粘了一身的血汙和焦油,強忍著反胃的感覺大聲喊道,“列陣!”

大家踏著屍骸,在駕駛室結成陣形,看清迎面駛來的商船經過改裝,拓寬的甲板上站著兩排弓箭手,這時第二排弓箭手已引箭待發,“抵擋這波弓箭,撤退回去匯合。”顏啟蘺凝神看著弓箭迎面射來。

顏啟蘺苦苦一笑,因為這波弓箭並沒有射向駕駛室,船尾卻響起了陣陣慘叫聲,商船瞬間失去了操控,卡住礁石挫頓晃動,橫在了江上。

大家穩住身形後,發現迎面商船正在逐步拉近,船上弓箭手已更換長刀準備登船。

“回去匯合!”顏啟蘺一時想不到什麼好的辦法,只好撤退。

船艙內人群被突然而來的慘叫聲和搖擺感驚動了,在忙亂之中擠壓踩踏,早已堵作一團,顏啟蘺向曾銳點頭示意後,發動移動之術消失了。

周飛和李灼照對視了一眼,望著曾銳,“阿三,聽你的。”

曾銳雙刀在手,身上藍光泛起,“迎敵!”說完,從駕駛室躍出甲板。

周飛和李灼照感應到他身上強烈的星力,臉上驚恐一抹而去,緊隨其後。

三人在甲板列陣,敵船長刀手卻不下三十人,手持舷梯一臉輕蔑地等待兩船相接。

丟擲舷梯之時,敵船長刀手卻頓了一下,曾銳已察覺到了,看了看身後補上位置的顏啟蘺和佩子芯,“打架打架,不能沒有遠射。”大家會心一笑,結陣以待。

敵船長刀手發現突然閃現出來兩人,顯然有點顧慮,但是身後鼓聲一響,長刀手“殺”聲喊起,順起舷梯衝鋒過來。

“遠射!”顏啟蘺看準長刀手踏上舷梯重心不穩之時,發出指令。

佩子芯早已凝起白色光芒,應聲而發,“破冰掌,凝指!”

一道白色勁光射出,掌風未及長刀手卻倒了,佩子芯一臉疑惑,看了看自已的手掌,“隔空隔空,嚇倒的。”

“不對,是他出手了。”曾銳吸了吸鼻子,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只見登上舷梯衝鋒而來的長刀手,走不及五步就身體僵硬,意識全無,直直的一頭栽倒水裡。

倒了七人之後,長刀手不敢再登梯了,敵船也看出端倪,鳴金撤梯迅速拉開兩船距離,長刀手重新端起弓箭射來。

大家列陣輕易地擋下三波箭矢後,敵船加快航速撤走了。

當敵船消失在水面之時,大家終於鬆弛下來,只有曾銳依然握緊手中的刀,“他,還在這裡。”

顏啟蘺心中盤算了一下,說道,“阿三留下警戒,帶頭大哥和老二操控商船,大美麗跟我去救人。”

周飛和李灼照勉強湊齊各個崗位的人員,雖然不及鮫人的熟練,但是總算把商船穩定下來,磕磕碰碰的順著江水快速而下,偶爾遇到礁石也能擦身而過。

顏啟蘺和佩子芯全身的血汙,記不清救治了多少人,身旁堆滿了撥下的箭頭,“打仗打仗,誤傷這麼多無辜的人。”佩子芯累得癱坐地上。

宅羽伽導師把賽多吉衛長抬到自已的房間裡照料,到傍晚時分才走出房間,看著坐在地上的顏啟蘺和佩子芯,一臉的心痛,“賽多吉衛長灼傷入髓,活不過來。”

佩子芯聽到“灼傷”兩字,立刻蹦了起來,“阿三阿三,還在船頭。”

顏啟蘺也想起來了,一下子彈起來朝船頭跑去,剛好碰到迎面跑來的周飛,“阿三突然消失了。”

“阿三就站在這個位置。”大家站在船頭的甲板上,周飛描述當時的情景,“我們忙著操控商船,沒有在意他,剛才情況好一些了,就去找他。”

李灼照補充說道,“阿三對著船頭自言自語,然後響起一下石頭碎裂的聲音,他就消失了。”

顏啟蘺和佩子芯沒等周飛說完,身上光芒暴漲,顏啟蘺幾道殘影閃現,佩子芯全身冰螢蟲驟起,幾個呼吸過後,“沒有沒有!阿三不在船上。”佩子芯緊張的快要哭出來了。

顏啟蘺的臉色沉了下來,朝宅羽伽導師點了一下頭,確認了佩子芯的說法。

突然,曾柔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

剛才大家各忙各的,都沒有留意她哪去了,現在忽然跑到大家的面前,兩隻小手揮舞著,兩隻小腳有節奏地一跺一跺。

佩子芯剛想抱她起來,只見她把手中的短笛往嘴裡一塞,仰起頭來,“嗷!嗷!嗷!”

三聲長長的笛聲,空靈,悠揚,深邃,大家霎時沉浸在笛聲之中,心神感到一陣的清涼,全身的疲憊一掃而去。

冷不防,宅羽伽導師的武器從皮套中滑出,突然的變化讓大家心中一驚,看向他時,才發現他的雙眼通紅,血絲密佈,彷彿就要爆裂開來。

接著,只見他全身綠光暴漲,踏步向前,雙手持器,朝船頭虛空之中奮力一劈。

這一刻,大家有一種錯覺,好像商船飛起來了,前方的景象向兩側推開,商船飄進一個紫色的洞穴,接著一股熱浪洶湧而來。

“阿三阿三,快回來!”佩子芯看到了熟悉的背影,裂開嗓子大喊起來。

曾銳站在虛空之中扭轉頭來,一臉唳氣,兩眼滲血,手中雙刀的刀鋒上凝起刺眼的藍光。

熟悉的暴走景象,嚇得佩子銳連連後退躲在顏啟蘺身後,顏啟蘺心中一驚凝起橙色光芒護住全身,周飛和李灼照打了個寒顫,舉起武器護在胸前。

宅羽伽導師似乎被佩子芯的呼喊聲喚醒了,身體一振,雙眼血光退去,猛的回頭,一手按住曾柔手中的短笛,一臉不可思議的說道,“敬言龍笛!”

大家都能感覺到劇烈的灼痛感,眼看著曾銳在紫焰之中苦苦抗衡。

曾柔正吹得起勁,被宅羽伽導師按住,很是不爽,兩隻小手拼命甩動,“喲!喲!喲!”喊個不停。

宅羽伽導師突然把按在短笛上手抽回,迅速握在武器的尖刃上,一縷熱血順著尖刃流下。

曾柔沒有了壓制,笛聲再次響起。

伴著笛聲,宅羽伽導師再次奮力揮出尖刃,鮮血順著尖刃拋向虛空之中,那一瞬間,大家好像看見了一頭巨大的綠色猛獸奔騰出去了。

前方裂開的景象逐漸合併起來了,紫色的洞穴消失了,灼熱的紫焰消失了,曾銳就站在船頭,雙刀插在甲板上,隨著藍色光芒逐漸退去,重重的摔倒下來。

第六天清晨,終於看到晴風城了,船上響起感激聲、歡呼聲和喜泣聲。

“醒了醒了,嚇死我了。”佩子芯坐在床沿上,眼睛泛著淚光。

曾銳睜大雙眼,一臉疑惑,“我,出來了?”

“沒事沒事!就暈了一天一夜。”佩子芯一邊說一邊擦著淚花。

“參子仁,走了麼?”曾銳看向宅羽伽導師。

宅羽伽導師懶洋洋地坐在窗邊,望著升起的太陽,“賽多吉衛長說,他救了我們一船的人。”

曾銳好像早就知道了答案,“賽多吉衛長也不是他殺的。”

“你開啟了紫焰域?”

“他放我進去的。”

“多虧了曾柔的龍吟。”

“也多虧了你的唳螭。”

宅羽伽導師笑了笑,閉上眼睛養神。

曾銳一臉輕鬆的看向窗外,“晴風城,好像託著升起的太陽。”

顏啟蘺剛好拉著曾柔從門外進來,“晴風城,在鮫人的語言裡,就是太陽之座。”

曾柔在一旁撥弄著短笛,吹嘴上堵著一塊皮革,怎麼樣也扣不下來。

——《荒墟學》:裂羅,器紫色土地,雲州突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