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苦海

黎諾安剛出月子沒多久，就到了趙雪橋該去天沐關履職的日子。

宮中鳴鼓搖旗，梁弈在百官注目之下親手把虎符交傳到了趙雪橋手裡。

與趙雪橋一道出徵的，還有幾名梁弈的副將。

梁帝氣弱無力，提振士氣的發兵誓師便由梁弈代勞了。

“我大梁與越國積怨多年，兩國相鄰，屢有紛爭。”

“越國盡佔地利，狂妄自大，自太祖皇帝時起就屢屢挑釁，諷我梁人為關外蠻夷。”

“越國為君者不仁，犯天怒積人怨，今爾又與人勾結，妄圖暗刺我國國君。”

“今日時機已至，欲取天下，當在此時。”

“吾皇欽封玉驍將軍趙雪橋為伐越之戰主帥，攜眾將自天沐關發兵，直取京都。”

宮人端上注了酒水的海碗，梁弈率先捧起向誅將朗聲言道。

“烽煙起，彎弓滿，天下一統，四海昇平，九州同慶，萬邦來賀！”

言罷與眾將共同滿飲，瓷碗摔在地上的脆響昭示著此戰不破越宮絕不還的決心，看得百官心潮澎湃，激動難掩。

祭了天地過後，諸將拜別了梁帝與梁弈，紛紛上了馬，開道的步兵得了令，列著隊踏上了征程。

黎諾安今日被姜湄帶進了宮觀禮，原本今晨已與趙雪橋抱著話別了好一會，這會親眼瞧見他上馬要走，又忍不住淚哭得撕心裂肺。

一時也再顧不了旁的，向他的背影追了幾步，嗚咽著喊了一聲：“雪橋……”

她的聲音不大，按理說已走出挺遠的他應是聽不見的。

可兩人彷彿心有靈犀焉，馬背上的趙雪橋漸漸轉回了頭，看了看她的身影，留給她一個溫和的笑，還有從口型上依稀能分辨出的兩字。

“等我。”

趙雪橋走後，黎諾安呆怔了幾日。

不過離愁很快也被一天一個模樣的趙啟之蓋過去了。

黎諾安原本也不喜歡小孩子，從前有哪家添了新丁做了孩子的百日宴，都是先給黎母遞第一封帖子的。

黎諾安的兄妹們都和她年齡相仿，直至去見了幾次旁人家的嬰孩，她都覺得吵鬧，長得也像小猴兒似的。

一想到那些嬰孩長大後便會成為新一代的紈絝，心中更是喜愛不起來。

懷孕時她還惆悵過，如果自己對這個小娃娃也這樣，是不是就做不了一個稱職的母親了？

沒想到趙啟之出生之後，她竟是怎麼看都不夠。

趙啟之的長相承了黎趙二人的優點，性格不似趙雪橋般沉悶，又不似黎諾安般鬧騰，養起來十分省心。

趙啟之彌補了黎諾安心上的那一道空缺。

熬過了剛與夫君分離的那幾日，也漸漸又忙碌了起來。

她與姜湄手中的鋪面已遍佈於豐都的各個城區，如今已著手在梁國旁的城池開設分店了。

為了叫諸多鋪面攢下的聲名口碑聚在一起，姜湄決定建個商號，喚作青鸞。

神話中將青鸞喻為女子，若越國往後也能開放通商，青鸞號便能開遍大江南北，叫更多的女子走出後宅，憑自己的雙手掙出想要的明天。

姜湄與黎諾安是越國千千萬萬女子中最幸運的，可不知還有多少女人，還在越國承襲了千百年的觀念規矩中苦苦掙扎，苟延殘喘。

與梁弈相遇後她才知道，女人也配的起與男子平等的對待，女人不是生來就是為了伺候夫君、綿延子嗣的工具。

她們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選擇自己愛的人。

傅盼兒就是還在地獄苦海中沉淪的萬千越女之一。

她其實沒想到，在她的推波助瀾之下，越帝竟喪心病狂至廝，親手殺了生母。

小產那日，她裝作痛不欲生，聽聞自己日後難以有孕時，看著越帝那猩紅的雙眼，心裡卻不知道有多痛快。

她佯裝悲傷得暈厥過去，在帳後親眼瞧見越帝當場發狂，殺了太醫洩憤，就去找文太后對質了。

目的已經達到，自己失了這個本就不欲叫它來這世上的孩子，只要能讓他們母子關係破裂，哪怕只是多添一道裂痕，也值得。

傅盼兒雖生在底層百姓之家，沒有什麼學問，可她不愚笨。

從小做活買菜，見的人也多，她明白自個兒往後的處境。

她爹孃不喜歡她這個女兒，後來有了兩個弟弟後她就更不受待見。

她只能拼命的幹活兒，才能讓爹孃覺得她在這個家裡有些用處。

但隨著年歲一點點大了，傅大嫂早就惦記著把她嫁出去，像買賣貨物一樣貨比三家，盤算著哪家給的聘禮能多些。

可惜普通百姓家，挑媳婦最先看的是好不好生養，第二位是能不能幹活，長相性情是最無用的。

傅盼兒平日裡只吃些鹹菜稀粥，個頭長得也小，窄胯細肩，行情不好。

傅大嫂不知打哪聽說了瘦馬這事，覺得這說的不就是自家女兒麼。

趙雪橋初來京城的前幾日，傅大嫂正琢磨著自家閨女能不能嫁進哪個大戶做個妾。

這些事傅盼兒心知肚明，她也知道她沒有說不的權力。

看著兩個弟弟被爹孃捧在掌心寵著，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只因為她是女孩兒，就要被這樣對待。

按理說，能入宮為妃，或許比做一輩子農活，一個一個的生孩子，嫁個老員外為妾要好許多。

可是她恨越帝，恨他強佔了自己，恨他以各種不堪啟齒的方式折磨她，恨他以折磨她為樂來滿足他那可憐的自尊心。

她知道她一輩子都逃不脫這宮廷了，若有朝一日越帝厭棄了她，看著這一方天地直到生命耗盡就是她的結局。

但與其每日渾渾噩噩的被他玩弄，又為何不趁著聖眷正隆做些什麼呢。

父母至少給了她生命，養育了她十多年，縱使有怨也不能把他們怎樣。

既然她不願一個人腐朽，那就拉著這個給了她更多傷害與痛苦的男人，一起墜入深淵。

傅盼兒看著親手殺了生母的越帝滿面春光，攜著自己遊湖賞花，百般愛憐。

宮裡的女人多少都對文太后之死有所忌憚，更有傳言說陛下為了傅充儀與太后起了爭執，生生把太后氣死了。

如今傅盼兒在宮中已是無人再敢招惹，越帝因為小產一事對她心懷愧疚，提議再晉她的位份，反正現在也沒人阻攔了。

“陛下做主就好。”

弱風扶柳的身姿，一雙眼中飽含愁緒哀思，叫越帝看得更加心頭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