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邪神(39)
人外怪物總喜歡纏著我家宿主 引孤鴻 加書籤 章節報錯
在這幾年的某幾個晚上,變化悄然發生在費列爾身上。
前一秒,他戀戀不捨地停下對於古奧語言的咀嚼。
下一秒,他就瞬間沉入了夢鄉,看到了無比奇詭的前所未有的場景。
一座巨大、恢弘、冷酷的城市降臨在他眼前。
他感到怯懦的情緒湧來,對著這一頭緩緩吐息著的蟄伏著的鋼鐵巨獸,躊躇著。
軀體的必要組成部分是軟弱,某種讓他想要回歸屬於原有現實,迴歸那熟悉得如同母親子宮般溫暖的環境的東西。
可是不行,他的雙腿像是擁有著自我意識,自行下了向前邁步的決定。
費列爾只能一直懷揣著恐慌,然後不停地靠近這塊應許之地。
“噠,噠。”
他上半身梗著,下半身以一種極富規律的腳步穩步前進。
有點可笑畸形的樣子。
他不知道自己像這樣被操縱著走了多久,只是在某一刻,他突然感到身體一陣輕鬆,下半身的掌控權重新歸於他。
驀地抬頭,一個似人又非人的金屬怪物正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
“歡迎您來到歡樂之城,費列爾先生。”它的嘴巴一張一合,發出了毫無波動的聲音。
費列爾不自覺為這怪物倒退一步。
它注意到了費列爾的動作,再次開口,聲音更加尖細。
“歡樂之城,來去自由,我們的大門始終為您敞開。”
相當貼心。
不過話雖這麼說,費列爾並沒有像最初想的那般拔腿就跑。顯而易見的,他猶豫了,鬼使神差地說:“不,我想進去。”
聽到這句話,金屬怪物四四方方的嘴倏然裂開,發出了一段破碎不堪卻充滿歡愉的曲調。
費列爾更加害怕了。與此相悖的是,他進入城中的慾望也在瘋長。
去看看吧,他對自己說,勉強忽略了自己不住抖動的四肢,輕鬆地推開了那扇看似沉重的高峻城門。
在他進入的一瞬間,無數綵帶四散炸開,煙花直衝天際,在漆黑的夜幕上肆意塗抹。
他驚呆了,被身後莫名出現的更為小巧的金屬怪物推著前進。
“歡迎您!歡迎您,費列爾先生!”
它尖叫著。
“歡迎您!歡迎您!”
“費列爾!費列爾!”
它們歡呼著。
費列爾的臉漲紅了。說不上是由於過度的興奮還是因為焰火的顏色照在了他的臉上,總而言之,他毫無反抗地被簇擁著向前。
那路和他往常所走的並無二致,這給他提供了一點熟悉的安定感。
而道路兩邊,就顯示出天差地別的區別來了。
商店的周圍都由一層透明的不知材質的東西圍起來,商店裡面則亮著微黃溫暖的燈光。
不是油燈?
費列爾好奇地向裡面張望,卻不幸撞到了“透明圍牆”。
他惶恐地拉開一段距離,然後影影綽綽地在“圍牆”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細細打量,試探性地靠近一步,再試探性地靠近一步。
費列爾小心翼翼地在“圍牆”上的影像扣挖了一下,感受到了一陣冰涼的觸感。
天哪。
他來不及驚歎,剛剛歸於靜寂的怪物們繼續歡呼起來,引導他前往下一個地點。
這一次他不再擁有停下來的機會,被迫進入了一片鋼鐵叢林。
無數極高的,他從未見過的建築簇擁在一起,一眼望不到頭。
他眼睛張到極限,同時有數不清的極為濃烈刺目的光線湧了進去。也是在這一刻,他意識到光線是能夠跳躍的,它們也能夠將人完全吞沒,創造出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建築之上,懸浮在空中的是無數色彩繽紛的影象。它們以極快的速度變化,釋放著無邊無際噴湧而出的資料流。
他完全被攝住了心神,因嘴巴大張而造成的嘴角撕裂的疼痛也無法喚醒他。
直到那一秒。
一條古銅色的泛著光澤的神奇造物出現在了空中。
濃郁的白色蒸汽從它的身體之中噴發出來,使費列爾看不清它的全貌。但它沒有被蒸汽遮掩的部分沒有一處不彰顯著強烈的力量感。
突然,它附身而下,直直地衝撞過來。
費列爾大叫起來,喉嚨輕易地湧出一股又一股的血液。而那些看上去極為崇拜他的怪物們則繼續發出歡愉快樂的聲音。
“費列爾!費列爾!”它們歡呼。
“呼。”費列爾在床上驚醒,立時坐起來。
他將手伸向自己的額頭,摸到了一手冷汗。
想到夢裡那些荒誕美妙的情境,他迫不及待地下床開門。
“您看到了,是嗎?”烏有提著一盞燈,就站在他的房門口。
他顧不得去弄清楚烏有是怎麼突破守衛,靠近他的房間的。
一股不知從何處來的崇敬感出現在他的心中,並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他幾乎要對眼前的人頂禮膜拜了。
那時的他和現在的他處在一個幾乎相同的境況——焦急地等待著烏有接下來的話。
“好在你算的上勤奮。”現在的烏有輕飄飄地說,給出了一個不算壞的回答。
費列爾一下子放下心來。
“你也該進入第二個境界了。”
烏有刻意停頓了一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費列爾難掩激動的面龐。
他不由得嗤笑一聲:“你不會以為,這些廉價的生命力就是你追求的全部了吧。”
“這一個月好好準備,”烏有輕描淡寫地說,“最近的那個典禮,我會幫你籌備的。”
狂熱的費列爾這次卻遲疑了,沒有及時回答。
即使他近年醉心於閱讀亡靈之典,他也能感受到烏有最近越發壯大的聲勢與水漲船高的勢力。
再讓烏有舉辦這次數年才有一次的慶典?
他不允許這種事的發生。
“不願意?”烏有拉長聲音。
“那就算了。”
“友情提醒,等你再一次在夢中進入那座城市,就是你進入第二個境界的時候。”
說完,烏有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沒有一絲停頓。
這使得費列爾又開始懷疑自己對於烏有的判斷。
比他更為深入地接觸了那個神奇世界的人,真的會看得上這一點世俗的權力嗎?
懷疑歸懷疑,費列爾並沒有叫住他、阻攔他的離開。
握住正在流失的權力是費列爾的本能。即使他正在重回年青,刻在他每一個細胞上的東西也改變不了。
死性不改的老東西。
烏有想著。
不過他並不擔心。他篤定費列爾最終會乖乖地將主辦權交給他。
畢竟那些令費列爾如痴如醉的夢境都源於他的手筆。
當費列爾連著許久都無法做到這樣的夢時,他還能保持冷靜的頭腦嗎?
不,面對神秘,他別無選擇。
他只能按照少得可憐的慣常經驗來進行抉擇。
他會選擇也只能選擇拉長閱讀時間,以期望靈光的再次閃現。
但是沒用,那些夢依舊離他遠去。
當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他依舊不會有任何進展,焦慮會攻佔他的心神,他會抓心撓肝。
到那個時候,他所需要的時間越來越長,分身乏術,他勢必會把這件事交給烏有去做。
勝券在握。
不出所料的,烏有最終得到了籌備典禮的機會。
在那一天晚上,他抄送了一份典禮的佈防圖,送給了他遠在天邊的妹妹。
別讓我失望,瓦奧萊特。
他看著那份摹本,像是想到了什麼,嘴唇無聲開合了幾下。
薩罕靜靜地注視著烏有所做的一切動作,在所有事都完成後緊緊握住了烏有的手。
他把那雙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你知道嗎,”他沉沉開口,“這裡,它,你們人類的心臟。我一直感受著它的疼痛。”
“是嗎?”
烏有並不打算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用他慣有的語氣說:“你們邪神造出來的心臟,也會和人類一樣出問題嗎?”
“我還以為它會一直跳動,像個永動機。”
他明明心知肚明。
這是薩罕預感的結果。薩罕預感到了,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將迎來終結,他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
可憐的即將被拋棄的邪神牢牢地束縛住他,一字一句地說話,給人以可怖的寒意。
“有時候,我會想把你吃掉。”
“從頭到腳,從皮到骨。”
“就這樣讓我們的血肉融為一體。你會成為我能量的一部分,在永恆的時間裡永久地存在著。”
“你捨得嗎?”烏有撫上他的臉頰,不為他這一番驚世駭俗的恐怖言論有什麼害怕的情緒。
膽大的過分。
像是要印證自己的話似的,薩罕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尖利的牙齒刺入面板,帶出了一串血花。
他猶不滿足,挪動著它們,還隱隱有著加深的趨勢,給烏有帶來更為強烈的痛苦。
他的手移動到烏有的心臟上。這團拳頭大小的肉團的震動聲被瞬時放大了幾百倍,清晰地迴盪在房間中。
“我從來不需要它,但是你需要。你,脆弱的人類。”
它每震動一下,薩罕就說一個字。
“我知道,當它停止跳動,我將再也找不到你。”
這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了,但烏有慣會揣著明白裝糊塗。
距離任務完成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他沒打算和薩罕捅破那層窗戶紙。
“怎麼會呢?”
於是他天真地反問。
“你強大到了什麼地步?時間對於你來說也不過是一條毫無意義地流淌的小溪,你可以放任它流淌,你也可以肆意地截斷它,使它靜止。”
“甚至,你可以從這條溪流的任何位置捧起一捧水。”
“我的心臟停止跳動了又怎麼樣,你可以讓它在下一秒繼續活蹦亂跳。”
今天的薩罕頗為反常,顯然並不想讓烏有如此輕易地逃過這個話題。
他面無表情地鉗住烏有尖細的下巴。
“我不應該賦予你這麼多力量,是嗎?”
這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句,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我很感謝你,我是說,你相當大方……”
下巴隱隱有了麻木的跡象,不過這並不影響烏有胡說八道的能力。
他嬉笑著看向薩罕漂亮到沒有一絲瑕疵的眼睛。
薩罕的確是做錯了。
或者說祂,祂做錯了。
祂不應該創造出兩個優柔寡斷的情感氾濫的化身作為祂的載體,矇昧地被烏有牽引著向前。
即使到了現在,薩罕對於現狀也並不明晰,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烏有在說謊。
他要走了嗎?
薩罕茫然了,手不自覺地卸了力。
他怎麼能離開呢?
“好痛啊。”烏有撒嬌似的放軟聲音,逃脫了他的手的控制,用指尖輕輕地指了指臉頰兩邊的兩道深紅的痕跡。
“你不應該具有太強大的東西。”薩罕一邊憐惜地搭上了那塊紅色區域,一邊吐露出了冷酷無比的話。
他親自呵護著烏有長出了羽翼,他現在要親手摺斷它們。
烏有隻是怔了一下,隨即應道:“好啊。只要你記得幫我給費列爾造個夢就好。”
“你怕我離開。”
烏有搖了搖頭,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我現在覺得你是個人了。”
話風一轉,他將手放在了薩罕的小臂上,做了個類似安撫的動作。
“即使你不收回那些力量,我也無法離開。”
“它們對你來說就是九牛一毛,完全無法對你造成任何影響。”
“零和一在正無窮面前,都渺小得可憐。”
這話闡述的是事實,再怎麼分析,弱小的脆弱的烏有都無法找到逃離他掌控的方法。
可他依舊不安,心臟抽痛無比,這是不詳的未來的預兆。
烏有是特殊的,他一向觀測不到烏有的未來。
僅存在於這一條徑直向前的時間線中的烏有,讓他第一次和其他生物一樣迎接未知。
他親吻了烏有後背上的那塊由他留下的圖案。
劇烈的痛苦霎時席捲了烏有,全身上下的每一塊骨頭好似都重複著折斷,長好,繼而被折斷的歷程,血液也好像被抽乾了一遍又一遍。
痛苦止息在兩人之間深刻的聯絡被徹底斬斷的那一刻。
“你會離開我嗎?”在烏有平息下來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薩罕輕輕問了一句。
“不會啊。”烏有輕巧地回答他。
“你的心跳停了一拍。”